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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同心劫(3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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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这是什么意思啊,朱哥哥?”宋子真的心顿时沉下去,从朱允恩的话里,她分明听出了些别样内容。
“走到这一步我也无能为力,朱颜,你应该清楚,我给过你机会,当初就让你把昌辉王拉拢过来。那时候如果你答应,也许就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我们齐心协力,把清贼赶出王宫的日子会缩短数倍,可惜你宁死不肯……”
朱允恩话中责怪之意十分明显,这令宋子真愈发反感,她截口道:“但是这和我们成亲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有关系,因为那样做,等于我完全放弃了你父王给你我定下的婚约!你却不肯珍惜,只是一味任性胡为!朱颜,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没有在你尚未成年的时候娶进门,给了你太多放纵的自由!”
婚约?宋子真茫然跌入黑漆漆的太师椅。父亲没有给她留下任何记忆,对于婚约她更是一无所知,在与母亲相处的有限记忆里,她也没有见过关于她与朱允恩婚约的片言只字。为什么这个时候忽然就会有什么可笑的婚约冒出来?
“你要骗我吗?”宋子真抬头质问。
“何须骗你。”朱允恩似是早有准备,他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在宋子真眼前缓缓展开。
宋子真匆匆读过,果然是一份写有她与朱允恩名字的婚约,落款处所署姓名正是她的父亲朱以宸,并盖有印章。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朱哥哥你伪造的?”宋子真仍然不肯信,“父亲离世时我尚在襁褓中,你现在怎么说自然都可以。”
朱允恩将婚约重新收好,对于宋子真的质问并没恼火,他转回到座位上,才道:“是真是假你当然不知道,因为你根本没办法分辨。但誓死追随你父亲的亲信却能够分辨,这就足够了。”
“但是父亲为什么要这样做?那时候你也不过十二岁,即使托孤也不该托到你身上。”宋子真仍旧不肯相信,朱允恩只比她大十来岁,以当时情况估量,十多岁的少年根本不足以承担大事。
朱允恩神色有异,他略迟疑了一下,方才回答:“因为他知道凭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完成他的夙愿,我只不过是当时他能够找的最合适人选,而且是绝对不会背弃他的人选。”
“也许吧。”宋子真的情绪明显低落下去。朱允恩对于反清复明这件事的执着力,她最清楚不过。也许她父亲的确具有某种未卜先知之力,能够预测到她的不甘愿和朱允恩的坚持不懈。“但是,我绝对不会承认这份婚约。”
“如果你一定要坚持,那就只有一个选择了,朱颜——放弃这个孩子。”朱允恩摇头叹息,似是无可奈何。“我不能让你生下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
宋子真本能地捂住腹部,凛然直视朱允恩:“他有父亲!”
“那么你敢告诉天下人,他的父亲是谁吗?”朱允恩直切问题的核心。
宋子真一惊,这的确是她未曾料及的,而现在看来也是以她之力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以她的身份,怀孕并不是小事,如果处理不当,势必会出现不测。但肚子的里孩子已是唯一能够与昌辉有所联系的寄挂,无论如何她都不能失去。
“你一定不会强迫我,对吗朱哥哥?”宋子真谨慎求证。
朱允恩听她问出这句话,已知她有妥协之意,心中略松,回道:“我非禽兽,有违天伦的事,又怎么会去做,这点你尽管放心。”
“好。”宋子真简单回应,再说不出多余的话。往昔她魂牵梦萦的朱哥哥真的已经离她而去,再不单单是观点分歧的问题,而是他待她已不复当初。从前即使她多么渴望着能与他一起远离那令她头疼的繁复大业,也没有想过会成为他的妻子。而现在,他竟要胁迫她成为他的妻子,而这胁迫着她的人,还有她全无印象的父亲。
说到底,成亲不过是做个样子,他当是能理解我的。宋子真这样想着,试图宽慰自己。然而却令她想起昌辉当初留宿在惠嫔与王妃处时,她自己的真实感受,那种痛即使隔了这么久也依然清晰。若是昌辉知道,只怕心中痛苦不会比她当初少多少。她思及此,试着去恳求朱允恩:“只是这件事,能不能瞒住他?”
朱允恩笑道:“在外面看,我们不过是对普通夫妻,国家这么大,你不会以为他还能找到我们吧?在内,这是绝对可以保守秘密的,没有人会冒着被剿灭的危险四处宣扬。”
那就好。宋子真心里略略宽怀,她想与其知道了一起痛,莫不如把真实的生活掩藏起来,这样他才会恢复得更快吧?
“现在杀你?”昌辉冷笑反诘,“我不想蒙受扼杀‘亲子’、残暴无良的罪名。”
恩惠此时反而镇定下来,精心的策划尚未完全开始便被昌辉遏制,她心里所受打击不可谓不大,但她还握着最后至为关键的一点。她声音略有些喑哑,却满是力量地说道:
“现在若不杀了我,只怕你和这个国家都不会继续存在下去。无论如何,我生在这里,也不想看着这个国家毁在我手里,所以你既然已经逼我到这一步,索性就一路走到底,杀了我!”
“你所说的毁灭这个国家,是指秉浩与胜熙吗?”昌辉听出她话中暗藏的威胁,很轻易便将她以为必可令他震动的秘密说了出来。
恩惠显然没料到昌辉连这件事也已经知道,因为这个秘密只有朱允恩、宋子真和她知道,但宋子真显然不敢也没有任何机会把秘密透露给昌辉知道。她怔了一下,才道:“没错,这也是真嫔决意离开你的原因。”
“那么,你就无需担心会因为愤怒而无法保守这个秘密,因为这已经是一个对我没有任何威胁的秘密。”昌辉语调轻淡,胸中千壑暗伏其中。
昌辉最终没有杀掉徐恩惠,只以联合外官、图谋逆反之罪将其收监。徐氏一族受其株连,收监没籍者甚众。前左相自然也难道其罪,他夜夜卧于牢内哀叹人心诡谲、时事难测。
卢尚宫对于昌辉执意不肯杀徐恩惠甚为不解,她坚持劝昌辉要斩草除根,以防后患。
昌辉反劝道:“卢尚宫,她已身怀五甲,看见她,我会想起怀有我骨肉的子真,所以,现在我无法对她下手。况且,清国如此之大,若就这样贸然下手,让我要到哪里去寻子真的踪迹?”
“您是要以她做饵?”卢尚宫很是惊讶,她以为他虽不会停止思念,但忌惮她的身份也不可能会做出更多的事。
昌辉无声点头,提到孩子的事情,实在等于在他心头刺入利剑般地疼痛。
“那个朱允恩当真会如此看重她吗?殿下何以会肯定这点。”卢尚宫心有顾忌,仍然追问。
“是隐晦,她还在留在朝鲜帮助徐恩惠里应外合,事败之后她没有立即离开,仍然潜伏着,所以我相信她受命于朱允恩,必是在等待时机救徐恩惠出去。已经命智秀盯紧她的行踪。”
“殿下,即使真嫔能够回来,也不能再入王宫了,这点您……”
“我知道,我很清楚……”昌辉声音渐渐低落下去,陷入一片阴影之中。
徐恩惠收监后不过月余,有人趁看守罗将在牢房内饮酒庆生的时候将罗将以药散迷倒,把徐恩惠救离义禁府。这件案子虽震动朝野,却显然没有受到足够重视,义禁府的追捕也只草草了事,甚至王对于失职罗将也没有过多苛责。
此时由徐恩惠引起的两班罢朝事件也已平息下去,昌辉在收押徐恩惠那日起便放出谕令,凡是继续参与罢朝者视为惠嫔同党,严惩不贷。而在这个过程中,他陆续公布了一些曾经收受贿赂的官员名单,或贬或撤,更有数罪并罚、被处以死刑的贵族。但显然他公布的名单仅仅是一部分无关紧要官员,牵涉到国事要务的两班仍旧未曾涉及。但这种做法已经使两班惊慌不已,更兼江原道、黄海道节度使忽然各派数千兵力驻守京畿,早先对于王政颇多非议的两班重臣开始回归朝政。昌辉没有就此结束对于两班的整治,他分别派遣数十名自科举中脱颖而出的举子,以学生身份受教于三品以上官员。但众人都知道这是名为受教,实为监察。于昌辉却有别样含义,他一心想要尽快培养一批能够助他左右、真正属于他的臣子,因此这番做法与受教二字并无多大出入。
当一切渐归平静,昌辉的身影便显得孤寂起来。每日早朝前,他都会到演武场去。在那里养着一对幼小的翠毛鹦哥,恍若当初那俩只的翻版。这是自从那两只鹦哥出事后,他特意命人寻来同样品种喂养,本打算养熟,教会说话之后送给宋子真作伴。只可惜,没有等到那个时候,她便先一步离开这所华丽的牢笼。
他照常以谷物逗它们,诱它们学着说话。小鹦哥模仿人声还并不熟练,因而难以说出完整的话,但间或会学出昌辉或者宋子真名字中的某一个字。
这时候,昌辉难得的会笑一笑。对他来说,这是尤为珍贵的。宋子真离开之后,再没有人肆无忌惮地唤他一声“昌辉”。王名王姓,呼之者命不复存。这世间也只有她与这不通人性、只会照搬的鹦哥才敢大胆喊出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