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星》飖今

42、幽月成辉

　　1.

　　并不清晰的视野，空气中始终挥散不去的雾气几乎要把算的上紧密的军服弄湿，无意识的放空着思绪，白落提像背贴着墙一样站的笔挺，

　　即使是在下午，这里的光线依然微弱的像刚脱离黑暗的清晨，不过和前天刚到达这个地方的时候相比，总算带了点阳光的天气已经算的上是晴朗的了，

　　因为温度的原因，额头上渗出的虚汗与凝结在一起的雾气阻碍住了眼睛的视线，但按照要求并不能闭上眼睛，白落提只能微眯着垂下视线，不止是外部的反应不太好，对这种阴暗环境的本能排斥使身体开始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

　　加入神圣联盟后出乎意料的并没有得到什么打斗上的训练，相反由长官下达的命令时常是这样在原地不动的站立，和看上去的艰辛不同，是没什么用处的松松垮垮的训练，如果说以前在太阳下暴晒可以勉强提高一点忍耐力的话，现在这种环境就只能说是浪费时间了，

　　但就算如此，只要是命令就只能执行，白落提在队伍中不着痕迹的吸了口气。

　　这时，在同样被雾围绕着的不远方，有个执步走过去的人影吸引住了目光，

　　密不透风的穿着看起来并不仅仅是因为空气冰凉，被衣服严实的遮掩起来之后，那人还撑了把同是黑色的陈旧木伞，在伞所护出的一片阴影下，露出的是下面银色的头发和带有点病态似的白皙脸色，

　　‘雾妖？’

　　白落提有点惊讶，虽然他所在的部队转移到夜国这个雾妖的领土上已经有两天时间了，但他真正看到雾妖一族的人这却是第一次。

　　在各族的妖侠中，雾妖大概是最身名狼藉的，其给人带来的阴暗印象不仅仅是因为天性畏光，更重要的一点是其擅长暗杀且下手狠绝，如果自己的队友是雾妖，那么想要活命就一定要靠自己，因为他不仅不会出手救助，必要时还可能反插一刀。

　　没留意到自己被余光注视着，或者说注意到了并没有放在心上，雾妖踏出的脚步始终安稳平缓，看着前方的视线却是虚的，

　　‘不在状态的样子呢’

　　像是沉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样，也可能是什么都没想的走着神，总之给人一种很好下手的无戒备状态，

　　跟在他旁边的是这里的军官，虽然看不出雾妖挂在腰上的纹耀是什么等级，但从自己长官笑脸相迎的态度上看，应该是很高的军衔没错了，

　　收回跟随过去的视线，白落提再次调整了一次呼吸，

　　‘这名雾妖是队友也好，是长官也好，尽量离远点就可以了。’

　　但是这种想法很快就受到干扰，撑着伞的雾妖在列队的空地前停下来，那名随同的军官迅速集合了正在训练的士兵，

　　“根据日前的传令，在夜国上的战斗将由熟悉地形的雾妖族来指导作战，”

　　周围一下躁动起来，白落提看向那名不动声色的雾妖，

　　军队转移到其它地区，由了解地形的人来做向导是非常果断又正确的做法，但如果是对雾妖的话，其中的性质就不一样了，

　　甚至可以说是种族偏见，雾妖是完全不被信任的，因此由雾妖族来进行指导也只能说是被逼无奈之举，

　　“而这位是雾妖族将纹耀候选，幽弥狂阁下，”

　　‘...将纹耀？！’

　　白落提不由愣了一下，虽然知道那人的等级必定不低，但将纹耀候选这种身份倒是始料未及的，甚至可以说都有一种不真实感了，

　　雾妖的纹耀制度是以战功为基础的，而掌有执政权的王纹耀持有者，正是从将纹耀持有者中选取。

　　这样的军衔，白落提根本没想过会有机会接触到，按道理也是根本没什么可能接触到的，但是，这个雾妖确确实实出现在了他们的军营里，

　　“幽弥狂阁下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挑选合适的人选参加其直属的夜战分队。”

　　身为雾妖族的夜战专家，幽弥狂有着挑人的权利，但在旁边的军官说完后，一直默不作声的雾妖突然开口了，

　　“我不打算挑人，”

　　带着点沙哑的音质，被伞投下的影子所覆盖过的银灰色眼睛沉稳而坚定，

　　“加入夜战分队的要求只有一个，必须是自愿，”

　　任何一个正常的地界生物都会对与雾妖一起做夜间工作心存退意，而让一名雾妖成为自己的直属上司更是接近于直接把命舍弃掉，因此这种自愿简直就是个笑话，但是银发的雾妖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他只是神色严肃的对下面的士兵说完了全部想要说的话，

　　“只要是自愿，我就允许加入。”

　　2.

　　左手拎着的酒在陶瓷瓮里微微回荡着发出声响，白落提独自一人走在石子路上，

　　‘只要是自愿，就允许加入么’

　　一个军官能做出这样的招人标准，按理说可以吸引来许多部下报名，但事实并不是这样，

　　‘毕竟是雾妖’

　　一般的人是不可能自愿成为雾妖的属下的，这一点白落提也是一样，但正确的说，白落提并不能算是一般人，不是说他有高人一等的能力，正好相反，白落提是没有纹耀的白身，

　　在这个世界里，纹耀相当于一个人的身份，对于只有流浪者、私生子或者罪犯才没有纹耀的白身来说，加入联军也是不被允许的，而就算是已经加入了神圣联盟的白落提，如果没有纹耀被发现的话，也会直接被赶出联军。

　　周围安静的只听得到脚步声，当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白落提回过神来，踏足时发出的动静加上了草叶被踩踏的声响，

　　夜国原本就因常年多雾而显得阴湿，此时在没有月色的夜晚下更是黑暗，白落提茫然地站在交错的枝干和杂草中，

　　在走神时不经意的迷路到了树林里，白落提下意识的就要去握别在腰间的剑。

　　脚下的路通向树林深处巨大的黑暗里，未知的去处让人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安，但因为完全不识路的境况，白落提并不知道前进或后退哪个更加安全，但停在原地似乎也不是保险的做法。

　　最终还是决定直接往前，白落提深深呼出一口气。

　　“如果你不想死的话，就别再往里走。”

　　被突然出现的声音吓了一跳，白落提猛的转过身，就看到那位将纹耀候选大人漫不经心地靠在一棵树上，

　　相离的距离甚至没有一米，但在他说话之前，白落提完全没有察觉到对方的存在。懂得如何在夜幕下隐藏起自己的气息接近目标，再配上精密的作战计划的话，确实担得起“夜战专家”这个称谓，

　　白落提犹豫了下，还是一板一眼的举起手敬了个军礼，

　　“长官！”

　　对方似乎因为他的举动愣了愣，而后有些不自然地把重心从树上收回来，原地立正站好，认真地抬手回了军礼，

　　有些不可思议，这样端重地被长官回礼，这大概是第一次，

　　“这么晚，你在外面乱晃什么？”

　　“报告长官，穆长官叫我出来买酒。”

　　“那你到这里做什么？”

　　“报告长官，我迷路了。”

　　出乎意料的答案，幽弥狂稍稍睁大了眼睛，突然就弯下身低低地笑出来，

　　“从城里迷路到这，你也算厉害了，”

　　白落提只觉得脸上一阵阵的热起来，但是眼前忽然一晃，幽弥狂用手指着掩在灌木中的小路，

　　“顺着这条路走，到第一个路口时右拐，然后直走，过第三个路口时再往左。”

　　视线从小路转回到白落提身上，

　　“记下了么？”

　　“是！”

　　“还有什么问题么？”

　　“没有了，长官！”

　　“很好，”

　　可能是因为刚刚笑过，这位长官说话的语气中还带了点笑意，白落提突然觉得，其实雾妖和世俗中的印象还是有出入的，至少眼前这个雾妖是这样，

　　“那么，跑步回去，到达军营之前不准停下！”

　　命令的口气，白落提毫不迟疑的选择服从，

　　“是，长官！”

　　快速倒退的树枝有时会蹭上他的衣服，白落提一边随着跑步频率调整呼吸，一边对自己的行为感到惊讶。会这么认真的执行雾妖下达的命令，在他这么做之前，白落提完全没有想到，

　　穿过小路，被树影掩盖的空间就一下开阔起来，在进入城里并最终回到部队驻扎的营地时，叫他去买酒的长官因为他喘气着平缓呼吸而收敛了点怒气，

　　“做什么去了？买个酒而已，怎么这么久？”

　　“...报告，不小心进到树林里了。”

　　结果话一说完，原本还一脸不满的长官立刻露出惊异的表情，

　　“树林？城外的树林？”

　　“是。”

　　“...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东西？”

　　“没有。”

　　虽说遇到了不知为何在晚上外出的雾妖长官，但他怎么想也不是能算在这之内的，

　　“也是，要真遇到了你就回不来了。”

　　身上的制服因为跑动而有些皱褶，但并没有擦痕或破损，显然没有经历过战斗。

　　军官摆摆手，随后接过了白落提手里的酒，

　　“晚上别进树林，上级交代过，里面有一般人对付不来的东西。”

　　‘对付不来？’

　　隐晦的说法，但其中的含义估计每个听到的人都能马上作出理解，白落提回忆起方才面对黑暗时的不安，这才意识到原因可能不止是因为未知，还有的是对危险本能的察觉，

　　‘那么...’

　　如果雾妖长官没叫住他，他是不是就，直接闯进可能致命的危险里了？

　　3.

　　“听说了吗，”

　　翌日上午，在和以往没什么差别的休息时间里，空地上却围了一圈毫不压低音量议论着的人，

　　“昨天晚上那个刚来的雾妖，一身是血的从树林里拖回来了两个士兵。”

　　“...两个士兵？他杀掉的？”

　　向来习惯于沉默的白落提并不打算参与其中，但是却被话题的中心人物吸引了注意力。

　　“那可是雾妖！都染满血的回营地了，怎么可能不是他干的。”

　　即使是神圣联盟的士兵，对雾妖的偏见也不会有所减少，更何况以雾妖在外的印象看来，会借着夜色杀人完全是无需质疑的，但是...

　　——那种东西，一般人应付不来

　　——如果你不想死，就别再往里走

　　‘不会是他’

　　白落提垂下视线，得出的结论坚定到让他都有些不可思议。

　　既然是从树林里带回来，那两名士兵，就有极大的可能是被穆长官口中所说的东西杀死了，但军中流传的说法，却没有任何关于树林中有着什么这一点。按理说上级已经传达过指令了，部队里的军官却完全没有警示过部下，比起故意隐瞒起这一事实，更像是因为不在意下级士兵是否会因为误入到危险区域而丧生一样，

　　“趁着夜晚杀人，真够卑鄙。”

　　“这样的人，居然会是上级？”

　　‘不是这样的’

　　“他杀了人，难道就一点处置都没有？”

　　“那可是将纹耀候选，谁敢动他！”

　　‘不是这样的’

　　明明是和他没有关系的人，但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开始在白落提心中烧起来，怎么都无法熄灭，

　　虽然是擅长夜袭的雾妖，虽然拥有的纹耀一定是堆积在尸体之上，但那个叫幽弥狂的军官，怎么看都不像是以杀戮为乐趣的人，无缘无故杀死两个跑到树林里去的士兵，对他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

　　而如果两名士兵真的是被树林里的东西杀掉的话，放任“雾妖杀了二人”这种说法流出却完全不出面澄清的神圣联盟军官，才真的算的上是卑鄙了。

　　讨论声突然都停下来，一堆人都神色怪异的盯着白落提身后，白落提疑惑的转过头去，不知何时就出现在后方了的年轻长官安静站立，随身带着的伞因为今日被雾气遮挡看不见阳光而没有撑开。

　　不清楚之前的对话被听到了多少，短暂的僵持之后，原本说话的人群中居然还有胆敢再次出言冒犯的，

　　“是你杀的吧，雾妖！明明才杀了人，你还真是无动于衷啊。”

　　“只会靠偷袭取胜的卑劣种族，要不是你有将纹耀，你一定早就死了！”

　　没有作出回应，像是懒得在无聊的事上花费精力一样，幽弥狂面无表情的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要走，

　　因为对方几近无视的态度而变得愤怒，那名士兵猛地拔出武器冲向他，听到身后动静的幽弥狂停住迈出后刚点地的脚，随即迅速后转，直接顺着姿势靠右脚后蹬发力，

　　间距瞬间被缩短，速度快的惊人的雾妖在向前冲跑着的对手反应过来之前就逼近到了身侧。左手手指并拢贴上对方腹部位置，右手则以拳势快速击向左手掌心，明明拳头在碰到掌心之前就猛的收住，但却有猛烈的脉术越过手掌稳稳击中后面的目标，那名士兵一时间就只来得及因腹部受击而发出闷哼。

　　“第一，战争和决斗不同，夜袭是战争中的一种策略，并不需要光明正大。”

　　低哑的声音冰冷的不带一点感情，幽弥狂俯下身移动过重心向左前方向滑步，右脚换位站定后，完全不给对方喘息时间的反手抽出背上的黑伞，对准那微微弯曲的膝盖就横扫下去。

　　“第二，在战场上，种族和纹耀等级都救不了你的命，一切要靠实力说话。”

　　收回左脚直起身体，幽弥狂抬手将伞顶端虚放在背对着他跪倒在地的对手颈侧上方，

　　“第三，对付你们这种程度的对手，连夜袭计划都不需要，直接就可以解决。”

　　抬高后迅速落下，借着伞所打下的力道和部位准确的使对方直接陷入昏迷，幽弥狂轻甩了下伞后不再看那失去意识的人，转而抬头透着警告的环视了一圈周围呆掉的士兵，

　　白落提在与他短暂的视线交汇时，突然就无法抑制涌起的激动，耳边似乎听的见血液流淌的声音，激越的像潮水一样无法停息，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没有纹耀的自己也一定可以追随着他征伐战场，建功立业。

　　如果是这个人的话，那么就算把生命交托给他，也一定没关系。

　　与是不是雾妖无关，等级更是毫无关系，白落提所知道的，只是一名足够让他托付生命，名为幽弥狂的长官而已。

　　“长官！”

　　一定有什么在他与这人第一次目光相遇时就意识到了东西，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那双像含着清冽水光的，仿佛收敛了月光的眼睛，

　　那人听到声音看过来，白落提在迎上他的视线之时，仿佛看见一条不同路展现在自己面前，因为激动而浑身颤抖，白落提迈步走了进去

　　“龙族白落提，请求加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