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勒斯红》湾然

4、酒吧

　　那不勒斯东南有个酒吧，离中央大街不算远，有好几趟公交车都经过。酒吧外表是纯黑的玻璃外墙，从外边瞧不出什么，倒像个独栋的名牌服饰店。从门口进去，里面就是截然不同的风景了，有时是嘶声吼叫的重金属音乐，甚至是死亡金属，有时也有蓄了点小胡子的年轻男孩抱着个木吉他，一个人在台上唱些蓝调。唯一不变的是，这里每天晚上都有许多人。
　　这是个gay吧，名字叫Salvatore，在意大利语里是『拯救者』的意思。酒吧名字就用白色哥特体写在大门上方，纯洁得有些讽刺，也有些无奈。
　　Salvatore里这几天新来一批员工，其中有个调酒师吸引了许多人的目光，他几乎会调每一种酒，并且对每种酒的来源都能说得头头是道，不少顾客暗示他打烊后有没有空，他总笑笑把话岔开，惹得更多人一到酒吧就守在吧台边一边喝酒一边搭讪。调酒师与这个空间格格不入，但这些人都看不出来，还是殷勤得很。
　　“我能请你喝杯酒么？”又有个不怕死的家伙凑上去。
　　克劳德礼貌地道谢婉拒，随后问：“先生想喝什么？”
　　“随便吧，你觉得我适合什么，就给我调什么吧。”男人眯了眯眼。
　　克劳德好像完全没察觉到面前的目光，转身就去背后架子上拿材料调酒，坐在吧台前的客人盯着他手上灵活的动作，眼神在旁人看来实在是不舒服。
　　夏珞暗暗佩服克劳德的忍耐力。他端着个盘子站在光线阴暗的偏处，盘子里是刚刚一桌客人点的酒，外加一些甜点。
　　“嘿，Charlotte，你还站着做什么？快把东西送去呀。”旁边走过的另一个侍应生轻轻推了他一下。
　　“好。”
　　在酒吧打工是夏珞的主意。在异乡本来就要花许多钱，加上找人也是笔不小的花费，夏珞盘算着这一个月的时间找份临工。Salvatore正因为它的特殊性质，才能接收像夏珞这样极短期的临时工，而且也不会因为合约期太短而压低薪水。酒吧老板是位意籍美国人，与同性伴侣在美国结了婚，后来他的伴侣因工作原因调职来那不勒斯，他便跟来，与朋友合伙开了个酒吧。
　　老板对夏珞很不错，加上签下夏珞后竟还附赠了一个调酒师克劳德，自然很乐意。
　　今晚顾客比平时多了不少，台上长慢摇的年轻歌手声音几乎要被下面闲聊的人盖过，他皱眉拍了拍话筒，又继续唱起来，声音稍微提高了些。
　　客人多了，侍应生当然比平时忙。夏珞有次将酒送错了，幸好有别的侍应生机灵，赶紧换过。
　　侍应生与调酒师的制服不同。调酒师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西装裤，袖口挽起。他们差不多一直站在吧台后面，就算一边调酒一边抖脚，客人都看不见。
　　而侍应生要一直站在外场为每一位客人服务，他们的制服是有些紧身的白衬衫，外面套着个稍稍收腰的马甲。下半身是小脚裤。鞋子没有固定的式样，皮鞋或皮靴都行。夏珞没有皮鞋，也不知道克劳德在哪给他弄了双短靴。整身穿下来显得腰细腿长，克劳德每每看着他的背影，都忍不住微微眯眼。
　　但是夏珞头上的绷带还没拆线，伤口还没完全愈合，因此也戴不得帽子。他只能顶着这样的头在店里走，有时碰见好奇的客人，还要给人解释。偶尔有一两个认出他是电视上出现过的流弹受害者，也出言安慰几句。
　　克劳德觉得夏珞额上那道白色刺眼得紧，但当事人夏珞完全没有身为病人的自觉，干起活来很勤快，赚了不少小费。克劳德好几次看见夏珞收了盘子转身就拍着胸口的口袋笑得有些奸诈，眉眼弯弯的样子煞是好看。
　　克劳德每天都能看见那双翡翠色的眼睛，他隐约觉得这几乎快要成为一种习惯了。
　　“Noah，Charlotte，你们俩把这个箱子搬到后门外边去吧。”主管随便点了两个人。
　　箱子里装的是空酒瓶。
　　“一杯琴酒，谢谢。”新来的客人坐到吧台前点单。克劳德已经调了很多杯酒，旁边另一位调酒师便示意他靠后面去休息一会，然后接过克劳德手中的量杯。
　　等到调酒师将酒递给客人后，吧台后边穿来几个人吵吵嚷嚷的声音。主管立刻过去，然后克劳德就听见两边在争：
　　“先生，请你冷静一点。”
　　“我很冷静，但他撞了我却不道歉，态度还很傲慢，我难道不该生气么！”
　　“根本是你撞上他的。”
　　“不，是他撞了我。我走的是通道旁边，他挡我的道，还狠狠撞了我肩膀！现在还痛！”
　　很明显就是喝醉了的客人在闹事了。
　　“Charlotte，到底怎么回事？”主管说。
　　克劳德听见，忍不住皱眉。酒吧里有些侍应生和好奇的客人都往后门那边过去，克劳德便朝旁边的调酒师使了个眼色让他看场子，自己也跟着走过去。
　　醉酒的是个大胡子客人，正抓着夏珞的衣领推推搡搡。他比夏珞高出一截，夏珞被他勒得脚尖微微踮起。
　　被人提起衣领的感觉很不好受，尤其旁边还有不少人看着。夏珞皱眉看着眼前的大胡子，试图讲道理：“先生，请你先放手，我们谈谈。”
　　先前和夏珞一起到后门放酒瓶的Noah也在一旁帮腔。
　　大胡子脸胀得通红，满口酒气，说话的时候让夏珞忍不住撇开头，这举动在大胡子滋事者看来却等于挑衅。
　　“他妈的你瞧不起我？”大胡子吼道。
　　主管轻声吩咐旁边的人：“去，叫保安，然后查查这个人是谁。”
　　克劳德脸色阴郁地走上前：“先生，若是他犯了什么错，我们坐下来好说，赔偿也不会少。你就算把他打一顿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
　　“他撞了我又态度不敬，我就是打他一顿也是他应得的！”
　　克劳德抿唇。
　　大胡子想找人吵架，看见几个保安匆匆跑了过来，顿时更加暴躁。他狠狠骂了一句，就反手用小臂勒住夏珞的脖子，迫使他挡在自己身前，然后捡起地上箱子里的空酒瓶，『啪』一声在墙上敲碎了，露出尖利的玻璃。
　　夏珞艰难地移动脚步，但是大胡子手臂卡得很紧，青筋都爆出来。
　　“请你住手，先生。如果你继续下去，我们也只能报警了。”主管扬声道。
　　大胡子醉得头脑都不清晰了，哪管得了那么多，他只觉得周围人都在与他作对，怀里这个也在使劲挣扎，不耐之下就朝夏珞吼了声“安静点！”，手中破碎的酒瓶也朝夏珞头上敲去。
　　众人惊叫。
　　夏珞被他近在耳边的一吼弄得耳朵嗡嗡作响，根本反应不过来，就只看见瓶子尖利的缺口朝自己眼前刺来。他下意识地闭眼，隐隐觉得连额角的枪伤也有些痛。
　　下一刻，有温热的液体滴在脸上。
　　夏珞睁开眼，就看见克劳德挡在他面前，大胡子手里的酒瓶扎进克劳德右臂，伤口迅速流出很多血。
　　大胡子脸上也被溅上几滴血，他可能也被吓到，有些发懵，箍住夏珞的手也微微卸力。克劳德立刻用受伤的手将夏珞扯进自己怀里，另一只手就握拳狠狠揍上大胡子的鼻梁。大胡子被撞得退了一句，捂住鼻子痛叫。
　　保安趁机上前将他压在地上。
　　夏珞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被克劳德抱着，但横在自己胸前的臂膀上血不停滴下，他张了张嘴，声音有些颤抖：“克劳德，你……你还好么？”
　　这问题很傻，克劳德却笑笑，低头道：“小伤而已。”
　　主管叫来人帮他简单处理了伤口，就让夏珞陪他去医院：“Charlotte，你也去医院检查一下有没有受伤。”
　　老板不在，主管电话请示老板，将今天的事说了一遍后，老板示意他好好安抚受惊的客人，今日提早打烊。
　　夏珞将克劳德没受伤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扶着他在路上拦出租车。上车后夏珞报了个附近的医院名字，克劳德却说回家。
　　“克劳德？”夏珞疑惑偏头。
　　“回家再说。”克劳德看着他，又补了一句：“我没事。”
　　等到进了公寓门，夏珞沉默着去拿医药箱。白色箱子里的药并不齐全，他翻了半天才找到胶布和绷带。克劳德早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了，他便坐到对面：“把手伸出来。”
　　“我没事。”克劳德说，“寻常物品造成的伤口是会很快愈合的，连疤都不会有。”
　　夏珞抬眼看着他。
　　克劳德将酒吧里匆忙包上的绷带扯开，露出的皮肤果然没有丝毫伤口了，只是表面还沾着些凝固的血渍。
　　夏珞顿觉松了口气，将手中的绷带放到桌上，然后倒在沙发上。
　　“你没受伤吧？”克劳德问。
　　“没，被你挡住了。”夏珞声音有些哑，“谢谢，克劳德。”
　　接下里是片刻的沉默。电视机没有开，屏幕在灯光下微微反光。
　　“克劳德，”夏珞说：“我们不过是契约关系，但你这次救了我，如果你……”如果你现在就要我的灵魂，我也不会说什么……
　　没说完的话却被克劳德打断，他显得有些不高兴。夏珞离他有些远，他看不清那双眼睛。“是不是我可以提个要求？”
　　夏珞身体瞬间僵直，片刻才道：“是，你可以。”
　　克劳德盯着他看了很久，才轻轻一笑：“那我饿了，我想吃蛋炒饭。”人类造成的普通伤口虽然会很快愈合，但流逝的血液依然需要营养来补充，再说，夏珞做的饭很美味……
　　对面沙发里的少年闻言困惑地坐直身子，看着眼前笑得意味不明的恶魔，“……”
　　“这要求不行么？”
　　“……我现在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