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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何如薄幸锦衣郎(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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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逢姝一怔。
“……生气。”她低下头,小声嗫嚅,“但是你受伤了,我生不起气来。”
这个可怜巴巴的样子,像极了闯祸的猫儿。
北野陵没忍住,揉了一把她在他怀里滚乱的发,“对不起,之前是我不对。”
他托起小女孩漂亮的脸蛋,神色认真,“姝姝,我从来没有介意你是沈阁老的女儿。”
沈逢姝撅起嘴,一双眸子在火光下亮晶晶的:“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皇兄很喜欢你,嫁给她比嫁给我要好很多。”
北野陵知道,自己有一半北疆血脉,所以再锋利,再能干,也只是皇帝的刀,做不成皇帝的儿子。皇位必然是太子北野陆的,等到新君上位,杀一儆百,第一个开刀的,必然是他这个树敌累累的穆亲王。
沈逢姝一怔,旋即笑了,“你平常那么聪明,怎么反而在这种事上犯傻?”
她抬手,攀上北野陵的颈子,在他耳畔小声道,“我是要和你过一辈子,只要你在我身边,就什么都不怕了。”
少女温热的气息呵在耳畔,北野陵下意识想要抱紧久违的女孩,却在下一个瞬间,听到她轻声道:“可是,对不起呀王爷,我的一辈子好短好短……”
怀抱骤然一轻,女孩化作星光点点,随风飘散。
他猛地惊醒,四下空空如也,如同她死后的每一个夜晚。
“姝姝?”
他沙哑地开口,却没有人回答。
北野陵从沈府回来后就病倒了,数天高烧不退,昏昏沉沉时,听见沈逢姝在旁边小声啜泣。
他低低地咳,“别哭。”
沈逢姝还没有走,他很高兴。
她总是这样心软。
“北野陵,你混蛋。”沈逢姝哭得抽抽搭搭,“你就是这么照顾自己的?”
“那你来管管我,好不好?”他还是这句话,却比之前柔和了许多,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我要吃蛋羹,你能做给我吗?”
“可是……我已经死了。”沈逢姝轻轻道,“太晚了,阿陵。”
太晚了。
沈逢姝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哪里。
他似乎……舍不得她。
也没有那么恨她。
这可不太好,沈逢姝难过地想。
毕竟,恨总比爱容易放下。
“王爷,我们都好傻呀。”她小声说,“可是,我们回不去啦。”
那天水陆大会,北野陵来之前,僧侣在诵《药师琉璃光本愿经》。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若有来世……还是不要再纠缠不清了。
北野陵再睁开眼,白姣姣正守在他的床边,两眼哭得发红。
他淡淡移开眼。
白姣姣心里一沉,殿下这几日的态度很奇怪,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做王妃和做郡主,哪个更好?”北野陵突然道。
白姣姣怔了一下,磕磕绊绊道:“殿下,臣妾不明白。”
“婚约取消,孤会提请圣上封你为郡主,保你后半生安乐无忧。”北野陵顿了顿,声音低下去许多,“也算是还了白凝霜的债。”
白姣姣的心脏狂跳起来。
“是。”她小声道,“多谢王爷。”
北野陵又闭上眼。“退下吧。”
白姣姣默默行了个礼,低着头走出寝殿。
冬青见她脸色不对劲,关心道:“娘娘,怎么了?”
“别再叫我娘娘了。”白姣姣深吸一口气,“婚约取消,殿下要请皇上封我为郡主。”
冬青也呆住了,“怎么……”
“我早就知道,”白姣姣呆呆看着院子里枯了枝儿的栀子,突然自嘲一笑,“他心里从来就没有我。”
“小姐,您这是伤心糊涂了。”冬青忙劝道,“王爷只是这阵子身子不爽利而已,日久见人心,”
从将门不起眼的庶女,一跃成为郡主,是她们之前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是,很快她就蹙起眉:“小姐,若是这样,皇后娘娘那边还要兵符……”
白姣姣笑意凝固在唇畔。
“先拖住她。”她低声道,“眼下王爷病得这样厉害,咱们哪有机会去书房?”
……
几日后是北野玦生辰,宫里摆宴。更衣时,已经打扮好的白姣姣走进来,从婢女手里拿过一个香囊。
“王爷,合欢绣好了,您看可还有需要改的地方?”
“嗯?”北野陵蹙眉望着她,片刻后才想起来,那日他把沈逢姝的香囊扔掉,确实是吩咐白姣姣再另缝一个。
他垂眼淡淡扫过香囊,栩栩如生的合欢烈艳盛放在她的掌心,但却总觉得还缺了什么。
他抬起眼,长随立刻上前,很有眼力见地要接过香囊,白姣姣却道:“殿下不要臣女为您系上吗?”
北野陵冰冷的视线移到她身上。不知多久之前,沈逢姝也是这样捧着香囊,满怀期待地望着他。那时,他的玉带钩上海挂着白姣姣的香囊。
他突然有些后悔。
“本王想要王妃绣的香囊。”他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薄唇寡情地勾起,“你能做吗?”
白姣姣一怔,以为北野陵是在讽刺自己。毕竟,沈逢姝的绣工是一等一的差,白姣姣不相信北野陵要在腰上挂一个看不出纹饰的香囊。
“王,王爷说笑了。”她脸色苍白着,“臣女绣技不精,请王爷恕罪。”
北野陵别过头:“退下吧。”
白姣姣强笑道:“是。”
出了北野陵的寝殿,冬青蹙起眉,低声道:“小姐,奴婢总觉得殿下有点不对劲。”
“是。”白姣姣叹了口气,“底下人说,他这几日经常去振归殿。”
“振归殿?”冬青蹙起眉,“沈氏死掉之后,那里已经空了吧?”
“每日都会有人过去打扫,但是除了那个叫瑶池的贴身女官,振归殿确实没人住了。”白姣姣沉吟片刻,叹了口气,“也罢……横竖人都死了,掀不起什么风浪。”
“……倒是你,今晚可要利落些。”她转向冬青,刻意勾勒的剑眉微微蹙起,“王爷比你我都要精明,稍有差池就是万劫不复。”
冬青敛眸颔首:“小姐放心,奴婢省得。”
“那就好。”
白姣姣在偏殿又等了一会儿,北野陵那边就送来消息,说时辰已到,可以动身了。
“千万小心。”冬青推开殿门,白姣姣回过头,最后一次叮嘱她,“若是真的出了事,我保不了你,知道吗?”
“是。”
北野陵与白姣姣并不共乘一车,她怎么也猜不透他的心思,一路忐忑。直到快到皇宫,远远就就看见北野玦还是像往常一样,等在宫门口。
这时有人在外头敲窗,白姣姣推开隔板,是北野陵的亲卫。他颔首以示行礼,道:“白小姐,王爷的意思是,九殿下似乎有些怕您,一会儿进宫王爷去看望殿下,您不必同行,直接去御花园就是。”
白姣姣扶着车架的手一顿。
她压下心中的慌乱,笑着应下:“好。”
一会儿马车停在宫门口,北野陵头也不回地下了马车。见到哥哥,北野玦很开心,一直腻在哥哥怀里不肯出来,到晚上,北野陵没办法,就留宿在震云宫。
第二天天不亮,亲卫神色匆匆进殿,在床帐外,小心翼翼道:“殿下?”
现在委实早了点,若不是情况紧急,他们也不敢惊扰王爷。
只是,他们不知道,北野陵一夜未眠。
垂眸确定弟弟未被吵醒,他披衣出了暖阁:“怎么了?”
亲卫恭敬敛眸:“王爷神算,假兵符果然引出了贼人。”
北野陵眸光一沉:“谁?”
“白小姐的贴身婢女,冬青。”
“嗯。”北野陵看了一眼里间,“把人看好,别让她死了。”
沈逢姝没有偷兵符。
她不是畏罪自戕。
只是活不下去了。
北野陵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痛彻心扉,却不能缓解半分绝望。
他明明知道,沈逢姝只要他陪在身边,就好了。可是自己却亲手推开她,把她留在了漫天飞雪中。
她苦苦哀求那么久,他都没有回头。
生生把人逼到死路。
如今阴阳两别,他甚至没有赎罪的机会。
喉咙随之泛起腥甜,北野陵眼前发黑。
在那口血吐出来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把稚嫩而沙哑的嗓子,带着凄厉的哭腔:“哥哥!”
……
冬青揽下了所有罪责,将白姣姣撇得一干二净。她说自己妒忌白姣姣,只是想要报复,才偷了兵符,打算嫁祸给她。
白姣姣在北野陵面前哭得梨花带雨,表示自己一概不知。北野陵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突然冷冷道,“别哭了。”
一丝侥幸在慌乱与绝望中泛起。殿下……到底还是心疼自己的吧?
白姣姣在模糊的泪眼中抬起头,可方对上他的眸,她的心骤然一紧。那是一种嫌恶,仿佛白姣姣玷污了什么东西。
大病一程,北野陵清瘦许多,虽然依旧英俊,但线条却锋利得触目惊心。他的眸子里已经没有光,这是一双修罗的眼睛,白姣姣几乎要跪不住瘫倒在地上。
“你知不知道,你这双眼,确实与先王妃很像?”北野陵淡淡开口,“哭起来,总让本王想起她。”
他的声音陡然冷了下去,“本王不想看到她哭。”
白姣姣猛地瞪大眼睛,冷汗立刻布满鬓发:“王,王爷……”
北野陵冷笑一声,“你的婢女凌迟处死,诛灭九族,满门抄斩。”
“至于你——”
他缓缓俯下身,白姣姣几乎是逃命般往后躲,接着重心不稳倒在地上。
她看到了北野陵眼中赤裸裸的杀意。
白姣姣第一次感觉自己离死亡这么近,她想逃,却连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仿佛一只待杀的猎物,完全暴露在北野陵面前。用那种几乎能把人撕碎的眼神,北野陵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白姣姣几乎要昏厥过去,北野陵才沉沉开口:
“父皇找本王谈过了,他说本王欠你父君一条命,要本王今日放你一马。”
“从今往后,”他冷冷下令,“不许再踏入穆王府一步。”
白姣姣几乎是逃一般出了书房。北野陵在失控,她已经察觉出来了,因此务必要将剩下的秘密掩盖好。在北野陵如今的精神状态下,那些真相会把他逼疯。
一个疯了的北野陵,是绝对不会留她活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