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饮韶

4、2.

　　梨刺第一次看见蝉，是在大司命的祭坛里。
　　大司命死后，梨刺依照女祭的吩咐去清理大司命生前豢养的毒虫。然而不知为何，她到达那里时所有毒虫都已尽数死去，寂静的祭坛里满是毒虫稠黄的汁液和肥黏的尸体，在日光下反射出碧绿油腻的光泽。
　　就在梨刺准备离开时候，毒虫里有什么动了一下。
　　梨刺退后了一步无声捂住了口，瞪大眼睛看着那里——少顷，层叠的尸体里一只苍白的人手无声伸了出来。那只手腕骨细弱，十指伶仃，看上去似乎还只是个五六岁的孩童。
　　少许的寂静之后，一个小男孩湿漉漉的头也随之钻了出来。一瞬间梨刺对视上了一双可怖的眼睛，他的眼眶中似乎没有眼珠，在黑暗的祭坛中白的刺目。
　　那一刻梨刺心中一惊，忍不住尖叫了出来。似乎没想到外面会有人，小男孩也被惊了一跳，像只小老鼠一样立即钻了回去。
　　那声尖叫刚刚落音不久，门外的侍从便急急闯了进来。这些日子宫殿里出了太多意外，所有人的神经都如同弓弦一般紧绷着，生怕再生出什么事端。嗫嚅了少许，梨刺想到小男孩躲起来之前乞求的眼神，没忍心将这件事讲出来，便随意找借口把侍从敷衍了过去。
　　梨刺没有看见，在她出门的时候，身后有一双眼睛埋藏在层层叠叠的尸体下，一直在透过罅隙默默看着她。
　　夜晚的时候梨刺点起灯，墙角间突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身影。她回过头去，发现白天的那个小男孩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角落里。他穿了一件干净的白衣，黑发浓密未束，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个陶瓷娃娃。安静了一会儿，梨刺走到了他的身边，有些犹疑地试图伸手去抚摸他的长发。没有躲开，小男孩瞪大了眼睛，一脸天真地抬头和她对视着。
　　“你叫什么名字？”安静了一会儿，梨刺开口问他。
　　小男孩眨了眨眼睛：“我的名字叫做蝉。”
　　“婵？是‘垂条婵媛’的婵么？”
　　“没有那么好听的诗句，就是夏天在树上聒噪的那种虫子呀。”
　　梨刺怔了一下：“怎么还会有父母给自己的孩子取这么怪的名字……夏虫不语冰，并不是什么好意象啊。”
　　蝉歪着头想了想，认真地回答：“这是我自己取给自己的呢。因为我长了一双怪物的眼睛，也不知道自己能够活多久，所以希望自己能像树上的蝉一样，至少在寒冷来袭之前可以快乐地唱歌呢。”
　　蝉告诉她，自己从小生了一副银色眸子，被胆小的家人抛扔在了河边。辗转流浪长大后还是被人发现，抓了进来交给了大司命。
　　巫咸国的人们认为，长了一双这样的眼睛是身体内有妖魔的异象，他本被人封印在大司命的屋子等待被破骨之火烧死，可刚好大司命死去，封印失效，自己才逃了出来。
　　“我以为周围没有人了才会出来，却没想到正好遇见了小姐姐你。小姐姐你为什么要救我啊？我以为你一定会叫人来抓我呢。”
　　“你还这么小，并不是什么坏人啊。”
　　“可我是个怪物啊。”小男孩怔住了。
　　“可是你并没有做坏事啊，眼睛也不是你想长成这个样子的，这样草率把你抓起来，真的是太不公平了。”
　　蝉愣了一会儿：“小姐姐你的想法可真奇怪……不知道应该说小姐姐是个好人呢，还是该说小姐姐太笨了。不过谢谢你这么讲啊，做为报答，我告诉你一件事吧。明早如果你遇见了你曾经熟悉的人记得要心存提防，有些东西，已经和小姐姐你想象中的不一样了哦。”
　　梨刺没有明白过来：“不一样……？什么，什么不一样？”
　　“嘘……到了明天，小姐姐你就会明白的。”
　　没有再讲话，蝉轻轻扯动唇角，对着梨刺神秘地笑了笑。还没有等梨刺反应过来，那个小小的身影就迅捷地跳出了窗户，转瞬便被慵懒浓重的夜色吞没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