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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墨灵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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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底的曲线,是一条迂回静寂的长街。
他心底的轮廓,在于一盏孤灯,在屋檐下兀自摇摆的光影。
那个时候他站在灯下,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与另一个人,那么近。不是高高在上,亦不是心机暗藏,只是静静站着,听她说话。
他还记得那一晚伸出手去,落在指尖的沁凉雨水。
如今他伸出手去,掌心一片惨淡的绿色,映照着地宫长廊里的碧绿灯火,兀自荒凉。他原本可以在冰室上方等待南宁出来;更甚者,此刻临国忠勇亲王孤身探险,自己若想布局掌控临国皇室,亦未尝不可。
但他还是凝神听着冰室里的对话,待得地宫入口出现,四人先后进入,他再也按捺不住,就此孤身跃下——只带了他的长箫。
他步步前行,耳边却听得分明,甚至连紫目女鬼捏断弓梳隐肩骨的那一声,也是无比清晰。料想南宁为了护他,定会与那女鬼对峙,于是凭借方才听过几遍的印象,足足运用了十成内力,以箫吹出了《墨灵诀》下阙。
待得吹曲之时,他与另四人的间距,已足够他看见当时情境。见女鬼果是倏然变色,踉跄难行,于是停止吹箫,借力传声。这一次却不敢用十足内力,因知南宁体质,恐她受不住。
他一步一步走近四人,眼见南宁忧心却决绝的神色渐渐清晰,心中不由得一阵发苦。然敛去神色却是他最为惯常之事,当下只道,“宁儿,可还好?”
弓梳宁有片刻怔忡,意识里混沌未开,却觉得这麒王待自己,似乎确然不同于旁人,于是愣愣点一点头,擦去了嘴角血迹。
瑞扬早已上前将弓梳隐点穴止血,此刻眼神阴毒,也不知在算计什么。
素夷恨恨盯着君宇手中长箫,手抚胸口,竟因剧痛而说不出话来。
君宇不看旁人,只问宁儿,“召唤神兽,是要在何时何地?”
玉麟王眉间一皱,勉强笑道,“麒王却也对神兽有兴趣?”
弓梳宁回头望弓梳隐,轻轻问了一声,“公子,不召唤神兽了,好不好?”
弓梳隐遭受重创,却似毫无痛觉,眉眼之间,仿佛油尽灯枯一般了无生气,只是吃力道,“长廊尽头,便是祭坛,与紫微星尘遥相对应。以镇魂钉将紫目祭祀,辅以《墨灵诀》,更需命格逆天之人鲜血开启神兽封印。神兽煞气浓烈,若《墨灵诀》主承受不住,便会为其吞噬,宁儿你……”
弓梳宁点头,“召唤神兽是公子的意思,我明白了。”旋即却道,“《墨灵诀》主……”
弓梳隐此刻终于微微一笑,“墨玉笛的主人,便是《墨灵诀》主。”
瑞扬略微变色,“原来如此,当日在弓梳岛上,公子命我去极北苦寒之地找寻墨玉,是为这般!”
弓梳隐点头,“墨玉易折,制成短笛实属不易。宁儿命格与紫微星对应,而紫微星实为墨玉灵力来源,故而才能成为墨玉笛之主。”
这时却听素夷轻轻唤了一声“无双”。
弓梳宁回头望她,见她嘴角笑意惨然,方才重创,到此刻仍然微微颤抖,不禁说道,“公主是否……尚有余愿?”
素夷张口欲言,却喉间一甜,涌出一口血来。她又平复片刻,才勉强道,“出去以后……帮我看一看我坟前泥土之中,可有埋着一对玉杯。帮我看一看……其中一只的玉杯上,是否系了一条红绳。”
弓梳宁望着素夷,泪水终于滚落下来,因想起公主曾经在月下的屋顶上,淡淡讲述过百年前的情殇。她颤声道,“入临城许久,你却不曾……了却这桩心事么?”
素夷惨然一笑,“我不敢。”
不敢去看,不敢去验证,不敢去接受一个谎言,更不敢面对百年之前的情深似海。
素夷轻声道,“若是玉杯上系了红绳,你便在我坟头浇一杯杏花酒罢。我总也……记得那一年的杏花。”
弓梳宁点头,片刻后终于轻轻说了一声,“为何……是公主。”
不错,为何是自己,素夷也曾经问过自己很多次,当弓梳隐告诉她,所谓百年女鬼,所谓百年之前临国的紫目公主,实际上,却不过是神兽被封印时仰天长啸的戾气幻化而成。
连鬼都不是,连黄泉之中、奈何桥上,是否有人在等着自己,都无从验证。她没有前世今生,亦没有生死轮回。她的生,是因为神兽被封印;她的灭,是因为神兽被召唤。
其实就算弓梳宁在她坟头浇了杏花酒,她也不能感知。
素夷闭上眼睛,低低叹息了一声,道,“我累了。”
如果会重生,再不愿恋恋红尘。
如果会再现,惟愿静静等待,再度消散的一天。
无怨,也无恨。
玉麟王抱臂倚墙而立,冷冷看着各色众人,嘴角隐隐浮现了一丝笑容。
他道,“如此——便去祭坛罢。”
弓梳宁扶着弓梳隐,忽而察觉有异,再一看,不禁低呼一声,“公子你的伤……”
瑞扬道,“公子练就神策,伤痛早已能够自行修复。”
弓梳隐亦言道,“十年命寿虽然短暂,然未满十年,却也死不了。”
素夷眼睛掠过君宇,略微停留。
君宇静静与她对视,甚至有了微微的歉意,为方才的箫声。
众人依旧沿着长廊前行。
君宇仍是极好的风度,难得的,在登位称王以后,再度流露了当太子时的谦和,轻轻扶住了素夷。
素夷向他淡然一笑,竟半点不似就要魂飞魄散的样子,只觉温婉。
玉麟王抱臂不动,只等君宇走到前面,才隔了一段距离开始行进。
地宫祭坛。
祭坛中央铜绿斑驳的圆柱,大抵正是祭祀紫目之处。
弓梳隐轻轻扬手,便有一道微光闪过,瑞扬两指在空中一夹,言道,“公子授我镇魂钉之术,难道当真是算到了今日?”
便见素夷已然立在圆柱前,修眉低垂,面容沉静。
弓梳宁轻声道,“公主,无双只能这么做。”
弓梳隐望向君宇,眸子里万语千言,却对宁儿说道,“演绎《墨灵诀》,须得凝神。”
君宇回望弓梳隐,点了点头,开口,“孤王以箫声相辅,或可压制神兽戾气。”
玉麟王站在祭坛之外,一直似笑非笑,此刻却从锦衣胸口拿出一双手套,慢慢戴上。
弓梳宁不敢看弓梳隐,怕没有勇气继续。
她只是解下发髻上的束发玉环,将那写了下阙的纸张轻轻压在地上。却将有曲乐的那一面向下放置,原来那纸张背面,正是当日她在临宫中给医鬼的留字。
愿君珍重。
所谓闲来无事写下的下阙……终究是因为,他时时将这四字,存于身边。
弓梳宁将墨玉笛抵至唇边,仰头望着与自己并肩而立的君宇,轻声道,“君宇,谢谢你。”
君宇亦不敢看她,因不能降服神兽的结果,便是失去她。
他只是淡淡道,“我们开始罢。”是孤意如灯的侧面,以及敛去所有痕迹的神情。
弓梳宁点头,“开始。”
瑞扬心中默念符咒,将指尖那枚细弱蛛丝、却灵力逼人的镇魂钉,向素夷眉心凌厉甩出。
素夷身躯软软倒下,钉在圆柱上的,不过是一团阴影,以及一双淡然紫目。
弓梳宁闭上眼睛,将气息缓缓吹出。耳边是君宇的箫声,很轻,但是,却用了十成内力。至下阙尾,她已然因为君宇的内力而胸臆纠结、剧痛如绞。
曲调忽转,至上阙。
灵宗宗主曾经说过,这本是祥瑞之乐,故而上阙简单轻快,略懂音律之人,便可演绎。
弓梳宁但觉胸臆稍稍舒缓,却不知君宇此刻因情潮汹涌,而遭内力反噬。
上阙,亦叫《君宇曲》,若非因为它……君宇闭眼,心中苦涩。若非因为它,他便不会遇见她,他更不会失去她。
弓梳隐遥遥望着君宇,望见他眼角缓缓落下的一滴泪。
他想,这便够了,眼前这人虽是麒国君主,对待宁儿却是一片真心。
他此生——再无牵挂!
弓梳隐右手五指微张,凌空一抓,瑞扬手中长剑,竟直直飞来。未及瑞扬反应,他已将那长剑,狠狠插入胸膛!
鲜血喷涌而出的一刻,饶是一直冷眼旁观的玉麟王,也不禁微微动容。
命格逆天之血!
弓梳隐练成《弓梳神策》,逆天而行六年有余,当世恐怕再无他人,当得起这逆天的命格!
便在鲜血涌上青铜圆柱的一刻,天地寂灭——
蜿蜒迂回的长廊,每隔几步就对应两壁的碧绿灯火,“倏”一下全部熄灭。
整个地宫天摇地晃,玉麟王站在祭坛外延,只觉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他定睛再看,祭坛中央那青铜圆柱,便似被火烤一般赤红灼热,“嗤嗤”地冒出雾气来。
弓梳宁与君宇二人,仍然闭目吹曲,竟似丝毫不觉外界变化。弓梳隐鲜血涌流,饶是那玄色长袍,也已猩红浸染。瑞扬却不知隐匿何处,竟未见踪影!
猛然一声巨响,似巨兽轰鸣,便在这一声之后,紫目鬼影,眼看渐渐消散,不复踪迹。
神兽——
要出现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