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空花》情空

4、一朝梦醒

　　落叶吹进深谷，歌声却没有归宿。
　　冰上的月光，已从河面溢出……

　　“水清落！”
　　侍燕遥着一身耀眼的五彩霓衣，尖翘的下巴高高的扬起，身后跟着一众随行。少女就如那只骄傲开屏的孔雀，在众星捧月的架势中，抬头挺胸，一路领先而来。

　　“大胆！你一介低贱的凡人，见到南海大将军的女儿还不速速行礼下跪！”
　　仗势欺人，由来经久不息，屡见不鲜。有人的地方就有这样的戏码上演。

　　“水清落！”
　　见不远处那碧色的身影竟敢无视自己等人的存在，侍燕遥身后一黄衣女弟子怒火从中烧，三两步上前，伸手一巴掌就想这样挥过去。

　　南海大将军谁人不识？那可是现任玉帝面前的红人。侍燕遥身为其独生爱女，那可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真正的集万千宠爱以一身。这次上蓬莱仙山拜师学艺，仗着其高贵的身份地位，再加上本身也确实有些仙资根骨，理所当然便有了在山上横着走的嚣张资本。

　　萧萧风从海上过，素素雪从天上来。冷彻彻，冰淋淋。

　　一眼！只一眼便冻结了那只高高举起还来不及挥下的手。
　　刺骨的寒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随意，从心尖上周转一圈，蓬莱仙山女弟子的话卡在喉咙里尚未来得及开口。

　　那样的眼神绝不是一介凡人所有。
　　女弟子愣愣的回过神，立时骇得倒退五步方才喘过气来。

　　“小沫，你这是怎么了？平日里的本事都上哪去了？”另一女弟子趁机取笑道。
　　“之之师姐……”
　　小沫语塞。悄悄抬头再看一眼，那人明明没有动过的痕迹，依旧素衣长发，眼望平川……难道方才所见都是自己的错觉？

　　“哼……没用！”宋之之斜瞅了她一眼，眸光一转，落在那天水碧的人影身上。就算宋之之心里再不甘，也不得不承认眼前的人确实为她平生所见最为绝出的女子。
　　再平凡不过的一袭碧衣也能够穿出常人所不能的盛世莲华。三分清傲，七分疏离……她就那般平静的站在蓬莱仙山的观景台上，亘古的长风从遥远的地方吹拂而来，带着太湖水域特有的清净柔和。素衣少女临水而立，看着脚下的一方雾海，眸里无情无绪，无波无澜……清风不曾撼动。

　　“水清落。”压下莫以名状的忧思，宋之之故意拉长声线：“别以为自己有几分姿色就妄想飞上高枝做凤凰，我们仙界可不兴以身相许那一套把戏！就算千笛师兄救过你一命，那也不是你能招惹的人。蓬莱仙山乃仙界灵气之所在，平常人连仰望的资格都没有，你能有幸上山得见蓬莱真颜那是你几世修来的福！可别不识好歹，要不是正好遇到下山归来的千笛师兄，你早已魂散括苍命归黄泉，这些恩德想必你也报不起，我们也不指望，伤好了就乖乖回人间做回你的凡人。别的，劝你别妄想太多！”

　　“就是！”另几人也不放过表现的机会，七嘴八舌的跟着帮腔。
　　“凡人就是贪心不足。”
　　“千笛师兄那样的人岂是一介凡人可以肖想的？”
　　“哼，跟侍师姐争，简直就是不自量力。”
　　“自取其辱！”
　　“痴心妄想！”
　　“…………”

　　清风撩起耳畔的发丝，显得温柔而又多情，脚下的流云轻盈丝薄如纱。整座蓬莱仙山飘浮在苍茫云海之中，独立于寥寥天地之间。山下便是那近万里水域，位居六界第二的太湖，位居第一的要数远在天海之天，天元尽头的银镜寒湖。

　　现今的镜湖已成为六界传说，许多后来飞升的仙人皆无缘得见，百万年前，神界大祭司残星绕镜湖万万里水域布下了强大无解的神谕结界……飞鸟不能入，人兽不能近。只因那里是六界神尊召唤女神最后神逝魂消的地方……

　　神识归来，清落浑不在意的转身起步。相较于耳畔的不堪言语，她现在比较在意的是朱儿的去向，自己这些天来竟然感受不到朱儿的气息，这不是一个好的现象。
　　上古神兽都有与主人心意相通的功能，以往只要她心念一动，朱儿便会出现在神识里，与她言语交流……如今这般的情景却是首次遇到，难道是落入神农鼎时出了什么意外？

　　虽是如此，清落倒也不至于太过着急，上古神兽与天地同生，有永世不死不灭之身。大不了就是被封印回远古蛮荒时候，等待它的下人主人再次将它召唤出来……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侍燕遥眼见自己平日里的左膀右臂没什么收获，狠狠折断了指尖长长地指甲。
　　“长得还真像个狐狸精样。”她抱臂绕清落闲闲转了一圈，突然长袖一挥，绕于手腕的银鞭闪电而出！带着冰冻三尺的寒气，女子原本美丽的眼里携刻着怨毒的刺：“敢上蓬莱引诱千笛师兄，看我今天不毁了你这张脸！”

　　此鞭出自炼器大师含光之手。采用上等冰蚕丝为身，又曾在万年冰山下封印二十年，寒气可沁骨，平常人不得近其五尺之内。乃南海大将军平定西天之乱后玉帝钦赐的神器，珍贵万分，如此一鞭下去，显而易见是准备断其生路，不留活口。

　　“住手！”斜刺里突然插进一个声音，伴随着一道凛冽劲气，将堪堪落到清落面上的长鞭拦截。
　　“侍燕遥，你不要太过份了，这里是蓬莱仙山，不是你侍家军府！”

　　“秋叶千尘，你是什么身份？也敢来我面前叫嚣！”
　　侍燕遥闻言暴跳如雷，银鞭一转，改向少年身上袭去。侍炎掌管三百万天兵天将，平定南天兵变后更是深得玉帝宠信，在天庭地位极是尊荣，不少仙家礼让敬重。侍燕遥身为其唯一的女儿，自然是从小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敢违，地位不比天家七位公主低。就是后来前往蓬莱拜师学艺，也仗着颇有仙资过得一帆风顺……唯独仙上的两位入室弟子都很不给她面子。

　　秋叶千笛就算了，毕竟那是她的心上人，说什么都可以忍着。但其弟就不一样了，这世上除了手持青笛的那一人，谁也入不了她的眼。
　　“对一个不懂术法的凡人动用神泉鞭，侍燕遥，你的心何其狠毒！”
　　银鞭光剑，风雨争夺，一番言语不和，战事即起。

　　少年法力自是不弱，双方斗得旗鼓相当。亭台。花石。草木。一触成灰。硝烟弥漫中，黑发清颜的女子却是看也不看一眼，连眼神也不曾有丝毫变化，天水碧衣繁复的铺张开仿若涉水而去……

　　侍燕遥一鞭挥散迎面飞来的陨石，细碎的粉末披散了她满身，少女一看满头染白的长发，火气立时又烧高了几丈：“敢打千笛师兄的主意，我侍燕遥见一个杀一个！”
　　银鞭神泉从内而外覆着一层寒霜，寒雾氤氲……此时两人已从地上斗至半空，打得难分难解。

　　宋之之等弟子站在下方，面露焦色。这两人也不知是哪辈子结下的仇，一见面就是冷嘲热讽，但凡有一语不和立即兵戎相交刀剑相向。哪里有还点同窗师兄妹的样子？
　　“如此心狠手辣，难怪大哥看不上你。”
　　“秋叶千尘！你敢再说一遍，我杀了你！”
　　这是事实的同时也是深埋她心上的刺，她有什么不好？要身份有身份，要地位有地位，要美貌有美貌，那个人凭什么不喜欢她？她就不信她侍燕遥会入不了那个人的眼！

　　“难怪大哥不喜欢你，难怪大哥不喜欢你……全六界都知道的事情……”
　　些许稀朗的声音随风而来，枝头上长年不败的栤蕶花凋落下几瓣浅白的落英，一路飘扬过海，舞若蹁跹……这场景如斯熟悉，一些破碎的记忆零星闪烁，想要细细触及时却又发现什么也没有，她抓不住，便也随它去了。

　　浅碧色通透的长袍上用同色丝线绣有繁复的古曲云纹，斑驳光芒下轻轻拂过陌上的花树，仿佛一泓流动的水，带起满地落英，暗香疏影。

　　“水姑娘请留步。”
　　身后有人追至。青风琉璃，长发高束，语声可碎玉。左手中一截白色的竹笛，通体莹瑞。然后他看见那袭碧色的步子稍稍一顿，终是回转了身来。
　　女子身后的九霄万福大殿宏伟高远，象征着仙界纯尚高洁的栤蕶花树鳞次分错而立，三千六百六十道蓝田玉铺就的石阶向上延伸而去，一直舒展到天边——花开成海。

　　依旧是素颜淡淡，清秋了无尘。不是刻意的冷漠也不是故作的清高，时光支离破碎迎面斑驳，眼前的女子从初遇到如今都是这般摸样。世界是一个群体而她与人群隔绝，远远地路过那无端的彼岸。

　　“侍师妹年幼莽撞，有得罪之处还望姑娘海涵。”
　　秋叶千笛，蓬莱仙上于十八年前自凡界寻来的弟子。温文秀雅，谦谦如玉。

　　“无妨。”
　　夕阳的金光丝丝缕缕的从金色的光圈里倾泻而出，湖面倒影粼粼荡漾，浮光闪烁。不时有几只×雪鸟低低的掠过水面，沾湿了白色的翅膀。

　　那般清淡浑不在意的口吻却让侍家大小姐稍有平熄的怒火又燃了起来：“水清落，你别得意，只要你在蓬莱多留一天，我就有法子让你没好日子过！”
　　“侍师妹。”蓬莱大弟子连语气都让人如沐春风，轻轻浅浅。可是他说了，你便不可拒绝。
　　侍燕遥不甘心的咬唇低下眼去，视线落在那人竹青色的长袍上，琉璃整洁。

　　然后秋叶千尘看见那秀雅的身影上前两步，些许微风穿林而过，彻下落花如雪乱，拂了他一身还满……在这样通透的人面前，便是素来好胜好斗的他也不得不收心敛性，安静的站在身后。
　　“妖姬即将出世，许多结界被强行扭曲打破，六界动荡不安，凡间更是哀鸿遍野，蓬莱位居仙界之尊，有师尊在可保一方平安，清落姑娘且先在这安住下吧。”

　　“也好。”蓬莱仙山的灵气对她恢复有所帮助。神农鼎乃上古神器，再加上可焚烧一切善恶的红莲业火，就算是她也不免受到重创，要不是她本命属水，或许真的就要魂散括苍林。
　　清淡无波的声音，青年却是听得真切，一丝浅浅的笑意浮上唇角，恍若临风之花。

　　“师兄。”侍燕遥不满意的唤了一声，待接触到那人流水般的眼眸，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一直都是这样，那般清澈通透是她无能为力拒绝不了的原因，少女终究是狠狠一剁足，转身跑远。宋之之等人也自是没有留下的理由。
　　飘花如雨的山道上只余下三人，秋叶千尘看看跑远的侍燕遥，有些不好意思的摸摸脑袋：“这个……清落姑娘，你没事吧？方才可有伤到？”不知为何，在这袭碧衣面前，他一向有些紧张得不知所措。

　　“她还伤不到我。”视线自少年面上滑过，不曾有片刻停留。她还伤不到我……女子的语气这般淡然，如××开满××并不指望别人的认可，她只是在简单的陈述一个事实。若不是元神不慎落入神农鼎，她的真身也不至于一直昏迷不醒，放眼六界，能将她弄至如此狼狈的人不多，她不记仇，但不代表可以任人欺辱了去。
　　“前夜的海啸是妖力所为吧，天边浓云聚紫，凡界长河逆流，看来，离妖姬出世不远矣。”
　　清落沿着石阶缓步而行，天水碧衣轻轻流转而过，徒留一地盛世莲华……

　　两人错后半步，千笛颔首：“正是，如此力量若真让她冲破封印那后果不堪设想，最好的办法便是在这之前将其除去，以绝后患。只是那连雅座下十大妖王亦十分厉害，百万年来无人得进黑暗之城半步，唯一的一人××却再也没有出来。”
　　秀雅的眉微微……起，沾染上淡淡悲悯，秋叶千笛感叹：“可怜这天下苍生……”

　　“哼，自古邪不胜正！我就不信她一介妖人能有多大的本事！”这一刻，少年飞扬的剑眉下，那双眼里分明闪烁着年少的骄傲和锋芒。秋叶千尘背后的光剑上，杏黄色的流苏在风中飘扬而起。
　　“小尘，世界之大，天外有天，妖姬的力量是现今的我们都无法想象的。自信有之，但你要记住，无论如何都不可轻视自己的对手。”
　　这是秋叶千笛首次与兄长的身份教育自己的弟弟，一贯温雅的言语中有着不可忽视的力量，少年人是该自信而不羁的，但他不能让他妄自尊大，局限于眼前。他们的眼光应该放得更远。

　　千尘××截嘴，虽然不服，到底不敢反驳素来敬爱的兄长。
　　渐行渐远中，青年秀雅的眼却穿透层层花树，九霄万福大殿上仙雾缭绕，他突然想起那年的暮秋，师尊不经意言及镜湖时面上的苍茫，究竟是什么样的过往能让＃＃的师尊露出此貌？
　　那世界离他如此之遥，他那时便想，那场传闻中有关权利地位的争夺之战一定是空前绝后的吧……神尊和夜神的离世，之后离域，云上两大神域纷纷宣布不再涉足六界……其中诸多内幕无人清楚，原以为一场风起云涌终于就此落幕，不想却是另一场浩劫的开始。

　　“爱恨，难道真的可以毁灭一切？”
　　他突然如是说道，待到回神，话已出口。
　　走在前面的那袭碧衣回身，无声望他一眼：“……”
　　蓬莱仙山最杰出的大弟子呆愣原地，看着那清姿丽影踏着满地落花拾阶而上，一路盛开的莲华映染了风霜……

　　半响无语。
　　“哥，我总觉得水姑娘她不似凡人。”
　　“哦……为何？”秋叶千笛微微回神。
　　“说不清楚，容貌、气度……总觉得不应该是。”
　　“不似凡人吗？”他倒不曾想过，那时见她孤身一人昏迷于括苍林，周身无伤，却又一直昏迷不醒。自己也曾尝试着挽救，只是一直不见起色，无奈之下带回蓬莱，不想却连师尊也看不出缘由，直至近日突然醒来。
　　如今细细想来，确实不似，只那一身清静莲华便已叫人望尘莫及……只因括苍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