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法烦碌》柳月珩

6、五（1）

　　从不周折返播仙，又空耗了两柱香时间。
　　落地的时候，夙莘如同饿狼见到肥羊一般猛扑了出去，那脚力，啧啧，简直不是常人能比。若硬要作比，只能说寂玄道和白灏道的小妖速度对夙莘来说简直不值一哂。难怪不用御剑亦可下山与人斗酒。
　　“师姊，你倒是快一点呀……”远远就听见这小妮子的声音，在剑舞坪习剑的时候从不见她那么精力充沛。“来了。”
　　“啊！怎么封城了？！”前面传来夙莘懊恼的声音。我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一片金甲在凹凸不平的女墙上反射着耀眼光芒。远远就能闻见一丝若有却无飘荡着的血腥味。一副凶险景象。
　　呵，什么时候开始播仙镇也变成了金壑城那副模样？山雨欲来风满楼，这疫病倒是引得未雨绸缪的朝廷有几分慌乱。可是……这边陲小镇又何必至此？
　　“哎，剑仙姑娘日安……”走近夙莘身边却听见她正和身边一个年青人谈话。
　　“朔漠天青髻，鎏黛白玉裳。……”他低吟了一句，语毕击掌大笑：“姑娘是琼华门下，果然长得如同天女下凡！啧啧，人间少有，要是我娘子也是这样那该多好！”
　　此子好大的胆子！不过才一见面，便如此口无遮拦。起初我并不在意这青年与夙莘谈话，却在听到他轻薄话语时不自觉打量起面前人来。
　　极其普通铅灰色长袍被他穿的一片乌糟，几乎变成了土黄色。脚上蹬着的那双厚底武官靴也是在鞋面上糊上了一层厚重白灰。令人讶异的是此子竟理了个道士的发髻——纵使那发髻已散乱不堪，如同脑后飘扬着的一丛蓬草。可不知为何此子却眉目清朗，印堂隐隐有正气浮现，身上的气息和玄震师兄好生相似……再一细看，却发觉他那衣袂袖口原是各自绣了一枚金银双线的两仪图。
　　是龙虎山的人么？
　　“好个道士，何人门下竟然如此口无遮拦？！”
　　那个道士还依旧一脸遐想地望着夙莘师妹，冷不防我从旁插话，倒是愣了一愣。随即稽首行礼：“无量天尊！小道乃是龙虎山正一教正阳子门下玉虚。适才见到两位剑仙姑娘，偶遇道友觉得亲切，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却也像个正经人，缘何刚才如此失礼？
　　可谁曾想，那玉虚接下来说的话彻底推翻了我一时间的念想。
　　“二位剑仙姑娘，小道乃是火居道士。火居道士知道吗？就是能喝酒吃肉娶媳妇的。二位姑娘是否是琼华俗家弟子？若是的话，不嫌弃与小道合一合生辰八字如何？我看小姑娘长得清雅脱俗，大姑娘长得翩若惊鸿，却也别耽误了青春韶华才是……”
　　这道士自是这喝酒吃肉的荤徒也就罢了，明知琼华派以铸剑斩妖清修为门规之基，却偏偏要口出妄语，特别是这凡人所谓小登科。须知凡拜入琼华门下，皆戒五荤，习辟谷之术，炼金吞玉以求功力精进。凡是习凡俗者，尤以姻亲为至大罪，皆逐出琼华，删其名录，终生不得提及琼华名号，更不得用琼华武功行走江湖。
　　“玉虚道长，你本也是龙虎山道友，岂有不知琼华无俗徒的道理？如此出言轻薄倒是你的不是了。”我拉着夙莘打算转身离去，这等谬汉，自是离得越远越好，尤其是夙莘这个性子。
　　“师姊？你这是……”夙莘被我的动作弄得有几分惶惑。
　　“勿多言。你自有你的事情要做，哪里有那么多时间与旁的不相干人物客套……”夙莘许是被我拉的有几分痛了，可我顾不上理会那些。师父早知我与夙莘交好，明着命我去督促师妹斩妖进度，实则还是命慎行长老在太一宫后面的隐室用水镜监督我与夙莘罢。
　　慎行谨言，不逾礼，不悖德。方窥天道一也。我若是暗中相助夙莘便是误了门规，清规戒律，自是修道之人所恪守，不得有丝毫违反。
　　“哎哎哎——两位姑娘，别走啊……”那龙虎山道士在身后高喊，却不知我暗中结印，足下生风。——这仙风云体的法子虽非琼华独创，可也是只有蜀中蜀山与昆仑八派所熟知。他虽也是玄门正宗的龙虎山正一教门下，倒也未必晓得这法门。
　　我心里不过这样想着，眨眼间便由北门到了南门。可忽然间夙莘的声音响起，倒令我吃了一惊：“那个玉虚追上来了。”
　　“我说、我说……你们琼华剑仙就那么冷冰冰么？一点不近人情……小道我方才刚要进入正题，你们二位怎么就跑得没影了？这城头上满是神策与虎贲将士，二位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用御剑飞仙的法子进城，却是想与这满城头连弩还有銮座上的人君为敌了么？！”他噼里啪啦一口气蹦出这么长一句话，声音掷地有声，倒似极了铜豌豆炸入铁锅。但见他抹了满头大汗，撕下贴在腿上的黄裱纸——那是轻身咒。
　　“莫非你有入城的法子？”夙莘见我面色不佳，替我出口问了。
　　“这法子么……自然是有的。”他将方才撕下的黄裱纸揉了揉，揉软了之后直接擦去了额角的汗珠，殊不知那丹砂洇开，在他脑门形成了曲曲折折的痕迹。
　　“你们二位大姑娘小姑娘高姓大名？这一晃半刻时光空耗，我连你们二位姓甚名谁，道号如何都不知道。这买卖倒是赔本得很。”
　　怎的张口就是买卖？如此心绪怎能得见天之道？！煞是辱没龙虎山张真人的威名。
　　“我是琼华太清掌门门下，夙莘。这位是我师姊，夙瑶。”夙莘倒是不计较，张口就应了。
　　“啊，是太清掌门门下高徒啊。今日得见掌门高徒，小道甚是荣幸甚是荣幸……”不知为何，他忽然间有了几分局促，那一双剑眉也不自觉挑了起来。
　　“那个……朱砂染在你额头上了……”夙莘也有几分局促，也许是看着面前这个道士颠三倒四的行为有些不适罢。
　　他伸手往额角探去，确实是染了一手朱红。他却不以为然，就着袖口那金银双线的两仪图抹去了就算了。
　　“说正经的，二位要入城请随我来。我恰有扬州知州庄辛朗的密信递给虎贲营右武卫将军肃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