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笺两句新愁》绿雪依梅

7、夜长乐未央

　　聊以纪念毕业一年？或者送给毕业的那些……
　　——向来不认真的题记
　　木樨花开，甜郁的香气弥散在微冷的夜风中。
　　洛阳城最负盛名的一家酒楼“太白遗风”，也已到了打烊的时候了，独有后面一间临水的花阁，因被人包下了，犹自灯火通明。微醉的大笑声隔水传来，奉命送酒过来的小二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那几个人，不知什么来头，竟喝了这许多酒。
　　今儿晌午时，小二正在堂里忙得不可开交，听得许多穿得奇奇怪怪的人满面兴奋地说什么万柳庄终于被几个人带头剿灭，江湖又可恢复太平之类。那些人举杯狂饮，喝醉了的人打碎了店里不少东西。是城南的万柳庄么？犯了什么事被剿灭？那里管酒的那个管家倒是个好人，给钱从不含糊，时常还打赏。小二在店堂里往来穿梭送菜，一面感叹不迭。
　　正当此时，掌柜却招手把他叫了过去，叫他去后面临风阁里招呼贵客。临风阁向来只有那些个达官贵人才会包下来，等闲的哪有这等财力？与其和那些喋喋不休说什么万柳庄的人周旋，倒不如去后面，或者还能讨几个赏钱。
　　临风阁里总共有六个客人，四个男子，两个女子，只是不知这样六个人如何会凑在一起。
　　掌柜所说贵客，想来应是那位方公子，叫什么方昱的，似是京里大人物家的公子，看那衣饰气度便自不凡，手上一枚翠玉大扳指，不知值多少银子。
　　另外一个叫姚奕的，看来十八九岁，穿得倒也是干干净净，但粗衣布服，又带几分怯生生的表情，真不知怎么便和那方公子在一起的。
　　还有那个姓罗的，叫罗弘的，就更不像话了。那个罗弘看来也有三十出头了吧，一脸的络腮胡子，黑红脸膛，说话格外大声，坐在那儿动不动就卷起了裤脚翘起腿来，显见得是个泥腿。
　　另外一个似乎姓谢，二十四五岁的样子，叫谢康吧？清秀而瘦削，话也不多说，酒量倒是大得吓人。
　　这么四个男人在一起已经够奇怪了，再加那两个女子，一发怪异。一个姓伍的姑娘，温婉清秀，时常低了头坐在那里，说不上两句话又红了脸。另一个姓叶的姑娘却时常面上带着笑，尖尖的红指甲印在酒杯上。
　　更奇的是，这六个人都带了兵器，连那个伍姑娘都带了一柄剑，叫小二咂舌不已。

　　“酒来了。”小二搬了一大坛女儿红进水阁里来。
　　六人言笑正欢，罗弘一手拎了酒壶，一手端了一只大碗，一个个面前劝过去。方昱略皱了皱眉头，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罗弘哈哈大笑，又移到姚奕面前。姚奕慌忙举杯，匆匆喝尽。罗弘大笑，道：“小兄弟，你还是这般不爽利啊……当初第一次见到你时，你也是这般喝酒……”
　　姚奕微微低下头去，酒气滞在水阁里，微微有点气闷。
　　谢康微微一笑，道：“到底是不如罗兄的豪气。小弟先干为敬！”也是一只青磁大碗，满满的酒漾出来。
　　那位姓伍的姑娘双名清云，乃是峨嵋派的女侠，第二代弟子中的矫矫者，此时也举起面前一只小酒盅，笑道：“我六人昨日能打败万柳庄，的确是可喜可贺，共饮一杯如何？”
　　众人翕然同意，纷纷举杯。

　　这六人正是带头剿灭万柳庄的人，姚奕是武当传人，方昱是洞庭双侠的弟子，谢康却是江湖上放荡不羁的一个游侠。罗弘却是正道人士所不齿的□□中人，平日里听得说杀人越货之事也曾做得许多。另外一位姓叶的姑娘名叫叶孜，听得说是断肠箫的传人，医术毒术俱佳，却也非正派称许之人。
　　若不是因为要对付万柳庄，这六人许是不可能走在一起吧？
　　姚奕忍不住想。
　　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众人面上都带着几分浅笑应酬，一面说着今日与万柳庄大庄主对敌时种种险状，互相称赞今日的敏捷身手，说到罗弘的金刀威势果然非同一般，说到姚奕的武当剑法真个厉害，方昱的剑法的确得了洞庭双侠的真传，伍姑娘年纪虽轻，峨嵋剑法造诣已是非同小可，谢康的内力可真是惊人，今日里多亏了叶姑娘的毒术，否则万柳庄真不容易攻得下来……此战大捷了啊，姚奕微微有点惆怅地想。
　　转过脸来，却不见了谢康的身影。这些日子来，姚奕对谢康早是心服口服，一直以来也多蒙他照顾，只是他却从未将自己的事说出来，每日里只是淡淡地笑。姚奕略一沉吟，端了杯子步出水阁，果然见谢康正侧身坐在水边栏杆上，一手持杯一手拎壶，对了水天两轮月，一杯接一杯喝下去。
　　姚奕走近来，低低叫一声：“谢大哥……”
　　谢康依旧看着月，淡然一笑道：“坐，一起喝吧。”
　　姚奕应一声，坐在旁边的石凳上，从谢康手里接过酒壶，满斟了一杯酒，看着杯中摇漾的月影，一时无语。过了一阵子，方讷道：“谢大哥……明日要去那里呢？”
　　万柳庄已灭，姚奕、方昱、伍清云自然各自回去，罗弘也会回他的山寨，叶孜一眨眼间或者就会决定去一个什么古怪地方吧？而谢康……又会去哪里呢？或者湖海飘零，依旧醉笑狂歌？
　　　　谢康微微一笑，道：“你明日也该回去了吧？想来令师这些日子来没少嘱咐你……不要跟我这种人学坏吧？”
　　姚奕心中微微咯噔一下。平日里师父没少嘱咐过呢……也说过要小心罗弘，旧日里原曾与武当结过梁子的，还有叶孜，断肠箫那时便是江湖上妖女……
　　姚奕勉强一笑，道：“大哥哪里话？我……我心里可是极佩服大哥的。我们六个一路走过来，祸福同舟生死与共……大哥如何还说这样话？”
　　谢康微微一笑，依旧望着月亮，道：“如今到了岸，那筏子还死死抓在手里么？”
　　姚奕低头无语，一仰头，尽杯中酒。

　　“咦，你们两个如何偷溜出来了？”罗弘与方昱两个也都端了杯子过来。
　　姚奕道：“啊，我正在问谢大哥明日去哪里……啊，方兄是先回洞庭还是回京到家里看看？”
　　方昱淡淡道：“先去洞庭吧，向师父复命，也顺便请二位师父到京里去一趟，我成亲之日也要二位师父在才好。”
　　“啊……方兄……回去便要成亲了吧……真……真是可喜可贺呢……可惜我那时只怕要在山上，不能去讨杯喜酒吃了。”伍清云低了头，断断续续地笑道。叶孜也在她身边，摇一摇杯中酒，微笑不语。
　　轻云蔽月，低头看杯中，朦胧的月影碎了一杯。
　　伍清云低着头，不肯抬起来，许是眼角有泪怕人看见吧？姚奕想。
　　其他几个也都心知肚明，待万柳庄之事一了，方昱便会回京成亲，他父母给他定的一门亲事，吏部侍郎的千金。伍清云何尝不知道？早几个月前不是已经悄悄伤心过一次了么？
　　不是都盼着早些剿灭万柳庄么？

　　　　方昱也一时无语，连向来粗豪的罗弘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才好。
　　谢康转过脸去对叶孜笑道：“还有你这野丫头，要去哪里害人？”手轻轻一挥，已将酒壶平平掷向叶孜。
　　叶孜轻一抬手接住酒壶，笑道：“哪里害人都是一样……怎么，谢兄要问清我的去处好避开么？”
　　谢康微微苦笑道：“你真想要害人时，只怕我想避也避不开吧？”这些人中，谢康唯一头痛的就是叶孜。这丫头的手段未免太粗暴了些，有一次要给谢康疗伤，因怕他伤还没好又冲去，她便直接一掌把他打晕了。但说是“害人”，这一路行来，多少次万柳庄设了机关毒药，多亏了有叶孜在才能次次都化险为夷。此后没她在身边，又要开始留心别人下毒了……
　　姚奕也道：“叶姑娘……明日却要去何处呢？是否也回令师那里？方便的话……同去武当可好？”
　　“不去。”叶孜却是干脆。“你那里有好几只牛鼻子，这会子只怕还在生我的气，我若去了，岂不是自讨苦吃？师父说叫我自己到处走走……先不用回去。”
　　姚奕的心微微沉下去。
　　伍清云此时也已平定下来，抬起头微笑道：“那随我去峨嵋吧。我有好几个师姐妹都想见你呢。”
　　叶孜眼珠转了转，依旧道：“还是不去的好。说到底我还是个不讨喜的，只怕令师见了我要生气……对了，罗大哥的山寨里听得说有几本旧医书，我倒想去看看。”
　　罗弘笑着应下来。
　　方昱沉吟道：“说起来，罗兄……你的山寨此后只怕……朝廷许是会出兵吧……”
　　罗弘冷哼一声，待说一句：“毕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却见谢康微笑着朝他摇了摇头，也便作罢了。

　　　　满满的月色从杯中漾出来，木樨花的香气和着水气浸透罗衣。
　　方昱取出一管箫，呜呜咽咽地吹起来。伍清云本想去屋里抱张琴出来，想了想，又顿住脚步。
　　谢康持玉箸击壶而歌，声音略略有些沙哑，和着箫声，洇在水气里，不知怎的，竟叫人听得心里揪起来。
　　姚奕留心细听那歌，道是：
　　“秋夜长复长，夜长乐未央，舞袖拂明烛，歌声绕凤梁。”
　　且尽杯中酒，莫管明日各自何如。
　　只是那么笑着吧，夜长乐未央，只这样也好。
　　　　姚奕微微一笑，一仰头，饮下满杯的月。
　　丁亥五月十二
　　绿雪依梅于玉泉

作者有话说

　　因为毕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