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甄》禹岩

2、第二章

　　话说红珠出了宫，便在京城一家饭庄安下身了。这饭庄，虽说不是什么顶级贵府，也是个名声在外的豪华饭庄。这来往的食客多半都是达官显贵。说来这利嘴红珠倒也是个精明的主，就连后半生要待的地方也是精挑细选的好地方。
　　这饭庄来往的食客中有一位极有分量的人，这就是皇上身边的总领大太监梁九功。由于红珠也是从宫里出来的，懂宫里的规矩，所以被指派专门伺候九功用餐，这一来二往，两人就熟络了。你别瞧，这红珠是个老姑娘，但是这为人处事很有一套，梁九功对别人骄横无礼，对这红珠可是姐前姐后的，真不知应了什么礼。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谁知道呢，这年头没点怪事，这事就怪了。
　　这天，两人天聊海聊，不知怎么的聊到了各自的过往，红珠说着说着就泪眼汪汪的拿出那日甄贵妃送她的金钗。这金钗，九功见过，不就是皇上亲自设计着造办处打造的秀凤翠玉金钗，那是在哪一年的五月节来着，九功倒记不起来了，只记得皇上将它作为辟邪物送给还是甄皇贵妃的娘娘；同时还说了一通什么，现在我大了，我来保护春，若是我忙于政事就要这钗化为辟邪之神来保护春……一些小孩的荤话呢。想不到这钗如今却落到了红姐姐这里，红姐姐果然了不得。这红姐姐接着情深意重说，这钗，姐姐是定不会收下的，想来姐姐遇到的好主子，除了弟弟外，就是这甄主子了，我这会子是在宫外逍遥快活了，那甄主子还不知正遭着什么罪，姐姐想啊，你既然就在皇上跟前，何不选个适当时候将这钗给皇上一见，让他想想这世上还有一个痴痴等他的主子。现在皇上也亲政了，这不能做将主子从北三所放出来的主，至少也能做去见一见主子的主吧，至少也让主子将来死的时候能踏实的闭眼了。九功听完这话，更加佩服红姐姐的见识和品性，当即拍板道，姐姐说的在理，我梁九功也是个忠义之人，这事在九功，不过小事一桩。姐姐今日既然提了，九功定尽心去办。
　　皇帝的生活充实而乏味。每天的上朝退朝，请安跪安，要事琐事，早就将这皇帝的生活挤得满满的。这天，皇上好不容易得闲，靠在龙塌上喝杯清茶喘口气，小憩会，却又让九功搅和了。九功小心翼翼的试探道，老爷子，累了吧，奴才给您揉揉肩？皇上不耐烦的一挥手，得了吧，可不劳你大驾了。九功心里暗喜，这老爷子说着俏皮话，看来心情不错啊，便进一步说，那皇上，奴才陪您说说话？皇上有一个不耐烦的翻过身去，得，朕才得闲安静会，你老人家又开始叨叨上了。九功又说，那皇上，奴才给您看个东西。皇上这可有点躺不住了，一起身，拍桌子，指着九功正要开骂，便看到九功手上那只秀凤翠玉金钗，收手，问道，这狗奴才，你是从哪弄到的，说。眼看皇上这下是真生气，九功便抢着赶着的将金钗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了皇上。
　　说皇帝四年来没想过春是不可能的，至少头几个月是想得不行。有时候他甚至疯狂的想过，做着皇帝也算是窝囊到头了，不如救出春带她逃出宫去，过另一番生活。可是，他毕竟是上有祖宗、太皇太后，下有黎民百姓的皇上，谁缺了他都不成。再加上太皇太后的劝导，皇上终于适应了自己的角色，而且没过多久皇后，荣贵人等宫人先后为他诞下皇子，这人生的担子又加了一条，皇上便把那事埋到了心底，只是在夜最深，人最静的时候，才拿出来想念，感叹一番。如今，九功竟将这事摆到了桌面，哎。不过这也是没错，四年了，政也亲，子也诞，就连太皇太后也会时不时的说什么若是皇帝能得一个如当年甄妃那般美丽的女儿，这国家与周边就可以更加安宁了。当年，这话说得连他都要相信甄妃恐怕已死的事。不过，今日既然明摆出来了，他就不要盼什么得一女儿的事情，女儿就是那遏必隆生的，那甄妃到底都是他的女人。
　　想到这里，皇帝便叫上九功，说道，走，带朕去见甄妃。九功如释重负，应声前往。
　　其实人们都说宫里跟天宫一样，辉煌壮丽，但可能是在说别处，因为北三所彻头彻尾的就是京城下下等民居。也许曾经那里也有过辉煌吧，但是，不从何时起就被闲置的北三所很快成为处罚宫人居住的地方。平时除了几个管事的出入之外，那地方连鬼都不爱呆着，关在那里的人更是凄苦寂寥方可以言说。一般来说，被罚宫人只能一个人呆着，这叫静思。不过想必太皇太后是恋旧情的，她不仅没有把春贬为庶民什么的，只是降了一级，而且还打破常规，允许住在北三所的春有一个下等宫女伺候。不过，像春这样被禁锢四年的人，就算当初还有情意，也抵不过岁月的侵蚀。自从红珠出宫了，便没有人在想起为这可怜的孤女再找一个伺候的人，春很快就做起了真正的受罚宫人。
　　这康熙帝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会彰显他实干的特质。在询问九功之后，便匆匆的与九功来到了北三所。
　　北三所管事的这辈子有几个人见过皇上，平常都是对着乾清宫的方向行三拜九叩礼。这会子来了真的，个个是即激动地落泪，又惶恐的要死，跟那无头苍蝇似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懂得瞎打转转。最后连康熙爷看了都无奈了，九功可着上急了，眼下事情如此紧迫，哪还由得他们缓过劲来，于是他大喝一声：见到皇上，还不下跪。这才给那群苍蝇找着了北。众人正准备磕头作揖，却听得皇上说道，这里是不是有一个甄贵妃，速将她传来见朕。这时，北三所那脏乱的管事小院彻底的鸦雀无声了，就这么静默片刻，皇上倒先坐不住了，急急的又问道，人呢，怎么还不去。这时才有一个绿衣老嬷嬷颤颤巍巍跪地说到，回皇上，今儿个，奴婢看见甄主子去了北梧桐打水了，但没瞧着她回来。这多新鲜啊，知道去哪了还不去叫，这帮狗奴才。康熙爷心里那个叫恨啊，喝声道，既然知道去哪了，就去叫她来，站着干什么。这时，一位蓝衣的嬷嬷低声回道，北梧桐到北三所有三条路可回，这会子估计甄主子就在路上，可是不知道她走了哪条路啊。那就每条都派人去啊，九功这可郁闷了，什么事啊，和着这北三所的人还真是闲惯了，连办事都不会了。听得九功话，四个管事嬷嬷这才慌慌乱乱的散开找去。康熙爷这下真不放心了，这么推推让让的，哪是一个奴才办主子事的样子，这中间该不会有什么隐情吧，会不会春出什么事了。于是，皇上拉上九功，决定一起去看看。
　　有道是无巧不成书，要知道这北梧桐到北三所共有三条路，春每次走哪一条，并没有固定的选择，全凭那天心情。那群蠢奴才确实也是闲惯了，懒得想，懒得做，早已成他们的本性，要三条路选一条去找那甄主子，这几个奴才确实不乐意，既不想想，也不想找。可是，皇上不一样啊，皇上是迫不及待想见找那甄娘娘的，可这就是缘分了，这皇上，心乱瞎选了一条道竟就碰上了这四年没见的春。
　　皇上见着春可差点没哭出了，想想春离开皇上是可是一个小胖丫头，粉嘟嘟的脸上永远挂着纯真的笑容，小小的旗头梳的滑溜溜的，时常还配朵朝芙蓉。那可爱的小头，还有那粉色的百蝶桃花袍裹着肉呼呼的小身体，皇上有时都想一辈子就这么抱着他的春，上朝抱着，下朝抱着，请安抱着，跪安也抱着……总之，永永远远都不撒手。可如今的这位甄主子，身着灰土土破补丁奴才衣裤，那永远解不开的愁眉挂在的惨白脸上，一条长及那双破烂不堪的蓝布鞋的大辫子被春艰辛的扛在肩上，还有手上那只有半桶水但似乎比她还沉木桶，若是天上再飘点雪花，这可不就是真正的落地凤凰不如鸡的经典画面。皇上愣了，九功也愣了，只有春擦去脸上的汗珠，认清来人就是那个自己朝暮盼望的救世主时，水桶一扔，扑通就跪倒了地上，像只受尽委屈终于见到主人的小猫一样，梗咽的唤着皇上，皇上。
　　皇上连忙上前扶起春，并将她揽入怀中，嘴里念叨着，春，对不起，我来晚了。皇上四年来头一次这么放得开，使得那么大的劲的抱着一个女人，春这也是四年来第一次感觉到温暖。
　　这场面，谁不为之动容，就连那早已麻木懒惰成性的管事嬷嬷都在老泪纵横。
　　许久，皇上才放开春，并带春一起回到乾清宫，并决定，立刻向太皇太后讨恩赐，免去春的一切罪过，允许春重回储秀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