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心》淇水汤汤

46、 除夕（上)

　　在岽可，百姓不是特别喜爱娱乐所以全年之中盛大的节日几乎屈指可数，而除夕便是这几个可数里面的最重要的一个。

　　加之只有在除夕太后和公主才会回宫，而瀚宇本就是个重孝之人，因着今年是他登基的第一年他自然早早的就命人着手操办今天的除夕宴了。

　　舞台上有着一群风姿绰约的妙龄少女在柔缓的丝竹声之中尽情旋转跳跃，橘黄色的舞衣在微风中随着她们的跃动而翩翩起舞，衣袂飘飞，娇羞佳人，瞬间夺取了台下众多官员的的心神，一个个痴迷的盯着台上连酒杯倾斜也不自知。

　　瀚宇也在欣赏着舞蹈眼里却没有那般的迷恋，只是静静的凝视着舞台。

　　太后和羹华是今天的主角所以分坐在瀚宇的两旁，也在观赏着舞蹈。相对于太后的雍容淡雅和谈笑自如，羹华眼里透着一份焦急的情绪，眼光扫视全场像是在急切的寻找着什么，穿过层层人群然后落在我身上虽然仍旧带着面纱我还是能感觉到那掩藏不住的友好。

　　我略弯嘴角向她颔首，想起了她那日对我说的话，心里的疑虑却越发的厚重，这个羹华应该认识我，可我却记不起我初来的那一日到底在出灵山发生了什么，这个羹华公主知道吗？难道这里面还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全场呈阶梯状排列，瀚宇、太后和羹华公主端坐于上座，其下就是我与荔妃几位妃嫔，而再往下就是......我放眼望去，书镇海刚好也看见了我，我嘴角微勾，露出个温柔的笑容来。

　　宴会开始的前半个时辰，我正要准备先去阜宁宫和荔妃做最后一次排练，小乐子急急忙忙的冲进来差点撞到我，我佯怒道：“赶着去救火啊，跑这么快！”

　　小乐子赶忙行礼，道：“娘娘，定国公求见！”

　　鸳鸳在一旁道：“小姐，见不见？”

　　我轻轻的抚了抚发髻上的珠钗，笑道：“贵客来了，为何不见。”

　　我坐在主位上，冷眼看着书镇海向我行礼，鸯鸯奉上一杯香茗然后与鸳鸳一起站在我身后。

　　我毫不忌讳的直视与他，有着淡淡的笑意浮上嘴角，口里喊着一缕茶香，等着他开口。

　　他颇从容的饮着，毫无不安的神色。放下茶杯，他转头对我道：“娘娘在后宫可过的习惯？”

　　宫殿中央的那口铜鼎里散发着淡淡的龙涎香，我凝望着那缕香烟道：“习惯怎样？不习惯又怎样？有何意义呢？”

　　他没有料到我会这般回答，只看着我不言语。

　　我一步一步的走下来行至铜鼎旁，伸出手去搅动那本来聚集在一起的龙涎香，顿时香气迎面扑来，“爹觉得这个地方怎么样？据说是前朝甚兲帝最宠爱的淑妃娘娘的宫殿，我听人说，那位淑妃当年可是受尽了甚兲帝的宠爱呢，所以这座诺大的宫殿只有淑妃一人居住，只可惜那位淑妃娘娘正当荣宠之时却莫名的失踪了，甚兲帝寻遍天下都不知其踪迹。”

　　我对他悄然一笑，“爹觉得，现在皇上心中的‘淑妃’是不是本宫呢？”

　　书镇海身子猛然一僵！手肘碰到了木矶上，刚刚他喝过的那杯茶酒‘怦然’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我挥手让绾绾去收拾，道：“爹怎么了？面色这样差，不是身子出毛病了吧？”

　　他起身，低头恭谨道：“微臣惶恐，谢娘娘关心，微臣身体无碍。”

　　“那就好。”我的声音有些恍惚，视线又落在铜鼎上。

　　“人人都说淑妃貌似天上仙女，不食人间烟火，只可惜这宫里早已没有了她的画像，不然本宫真的想看看。”

　　书镇海面露苦涩，语气之间颇有梗咽之感，“这后宫当然没有她的画像了，她又怎么会让除他之外的人为她作画。”

　　我有些狐疑的转眸凝视他，他一怔，复又道：“娘娘貌若天仙，比当年的淑妃有过之而不及，自然胜过淑妃万倍不止。”

　　我冷冷一笑，美貌又怎么样？我从来都不稀罕，以前的我和现在不相伯仲。我在意的，不过是真心罢了。

　　当年的淑妃得到了甚兲帝后宫唯一的爱，这是多么遥不可及的啊。

　　秋心、秋心、一秋一心合为‘愁’也，纵然淑妃受尽宠爱，其下场也不过落得失踪而已，甚至连尸首都寻不得。

　　这后宫，永远都有说不完的秘密。谁知道，下一个淑妃是不是自己呢？

　　声乐之中，我明显的感受到一道炙热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久久不散。

　　我望去，竟是一位身着官服的中年男子，看他身上的织锦纹路应该是一品重臣，而坐在他旁边另一个中年男子正欣赏着歌舞。

　　旁边那个我知道是谁，刚刚他还过来向荔妃请安——荔妃之父，当朝左相文岳。

　　如此说来，那文岳旁边的看我的那人应该就是右相——傅岑卿。

　　脑海里忽而闪过一些模糊的画面，头有些疼。我假意饮酒，用宽大的绣袍挡住那道让我极不自然的视线，心下不免生疑，喃喃道：“再看，再看，我就把你吃掉！”

　　荔妃坐在我的上首等下方便与我一起舞乐，悉婕妤在我应邀之下与我同坐，而婵嫔和晴贵人坐在对面。

　　荔妃对于今晚很是紧张根本就没有留意我说了什么，倒是悉婕妤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对我道：“姐姐要吃什么，妹妹唤人去拿可好？”

　　我还在懵懂之中，‘唔’了一声道：“我想喝‘旺仔牛奶’，去拿俩罐来。”

　　将视线抛向对面，晴贵人如今见我得宠看我的眼神相对于第一次的见面时的讨好现在已经换成了颇多挑衅的成分，她端起一杯桂花酿向我示意，然后一举饮下眼梢眉角说不尽的得意。

　　我心下隐隐的略有不安。婵嫔已经失宠颇久，原本也是依靠着荔妃而今荔妃自己也自顾不暇，她也只能自求多福了，是以连看都不看我只是一直一杯接着一杯的灌着西域进贡的葡萄酒。

　　“旺仔牛奶？姐姐，这是何物？妹妹从来没有听说过，不过牛奶是有的。”

　　我转过头来，看见悉婕妤一脸疑窦这才恍悟，讪笑道：“没有没有，我乱说的。”

　　瞥一眼下面的百官首位的那两位男子，我道：“妹妹，原来荔妃娘娘的父亲竟然是当朝丞相？”

　　我料到不错，当悉婕妤视线落去时，那傅岑卿赶忙移开目光作势喝了一口酒。

　　她含笑道：“是啊，荔妃娘娘出身高贵，哪里像嫔妾，只是小小侍郎的女儿。”

　　我好奇道：“旁边的那位大人好像也是重臣啊？他也是哪位妃嫔的父亲吗？”

　　悉婕妤剥了一颗橘子，放在我手心里，不急不缓的道：“那是另一位丞相傅岑卿大人，他膝下并无子女，又怎么会有女儿入宫呢。”

　　“无一子女？怎么可能？”我口里含着橘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

　　悉婕妤想了一下，方慢慢道：“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但是三岁之时莫名的暴毙了，傅夫人因为思子情切忧疾成伤一年后也去世了。”她叹息一声，“本来是一家和睦团乐，却突遭变故，到叫人心生怜惜。”

　　我点点头，不做言语。

　　正暗自沉思着，又听见她道：“姐姐，你觉不觉得那傅相大人望着你？”

　　我一愣，刚要答话她又强先说道：“傅相大人果然是情痴，到现在也忘不了傅夫人。也难怪会看着姐姐你了。”

　　“何出此言？”我喝了一口葡萄酒，淡淡问道。

　　“因为姐姐你和傅夫人慕容如吟有些相像啊。”悉婕妤见我一脸吃惊的样子，笑了笑道：“妹妹曾经看过傅夫人的画像，是和姐姐有些像呢，尤其是姐姐你笑起来的时候。”

　　我无语，像自己的娘当然无可厚非，但居然会像多年前死去的丞相夫人！

　　感情这梦语长了一张大众脸。难道以前书镇海不让梦语出门就是因为这个？怕被人家认错给领走了？

　　我嘴角微勾，纤纤玉手扶上面前的白玉古筝，小指指甲不小心碰触到了其中一根音弦，顿时一阵醇厚而清新的颤音婉转悠扬在空中，弹指间似乎古筝也发出了一抹幽蓝的光芒，与之交相辉映。

　　原本我心中的不安和悸动在这一刻消失殆尽，我暗叹一声，果然是世间少有的好琴！

　　这把琴是晚宴之前瀚宇亲自送与我的，他的声音含着无限的宠溺，握着我的双手在我食指上轻轻的摩挲着，看着那一抹抹诱惑人心的火红色他颇有些心疼，“还疼吗？”

　　上次悉婕妤替天崎送来的‘舒颜胶’并不能用于手上，看着伤疤脱落后留在指缝间比粉红色还要暗红的新皮肤，我陡然心动命绾绾去后宫的花室里摘来了好几篮的玫瑰花瓣，用文火烤干后又加入一些上好的胭脂再用药店里碎药的棒槌捣烂成泥，去渣留汁液便制成了极其普通的指甲油。

　　我用它来掩盖手指上的伤印，于是如葱般的玉指在这简陋的工艺之下倒显得越发的娇嫩剔透。

　　正出神的时候忽然觉得又有谁看着我，抬眼间对上的几米之外瀚宇那双清澈含情的眸子，那么远我还能问到龙涎香的味道在我和他之间若有若无的游离，将我和他生生的绑在一起，再也无法分离。

　　我忽然响起了那晚他的话，孩子，他说他想要我为他生个孩子，我心下微凉，一种失望的情绪从脚底直直的窜上心头将我全身都笼罩住，连呼吸都变得奢侈起来。

　　我幽幽的叹息一声，好像现在我的心我越来越看不清了，有时候冒出来一个想法也不知道是属于梦语的还是我的，但转念一想我就是梦语所以无谓我与她，但我总感觉着我这具身体里装着两个灵魂般。

　　一个是生在现代的于萌舒，一个活在古代的书梦语，她们俩的思想完全不同，以至于时刻总在辩论着。

　　一方面我要利用瀚宇来复仇，另一方面我在现代受的教育不允许我做这样的事，一方面我对缚公子念念不忘，另一方面我又沉迷在瀚宇的温情里不可自拔。

　　俩种思想，一个人，这样下去我估计还没决定怎么做就已经崩溃了。

　　这时太后与瀚宇对视一眼，隔了有些远我只能看见他们似乎说了什么，然后瀚宇原本只略微含笑的脸陡然大喜，那无穷无尽的黑眸里透着巨大的无言的惊讶，然后视线转到了晴贵人身上。

　　我终于知道了我不安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晴贵人刚刚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瞬间思想有些呆滞，眼神空洞的投向她那边，看着她那嘴角阴冷的弧度我似乎听见太后含着欣慰的声音还微带激动的响起，“茵心堂晴贵人已怀皇嗣两月有余，今逢佳节普天同庆，晴贵人封嫔，赐字‘福’，希望众位妃嫔与福嫔一起好好侍奉皇帝，不得有误。”

　　百官和众妃跪下皆呼“敬遵太后懿旨”，我看见了荔妃眼里无可遏止的恨意和讶异，她的玉手附在在地上紧紧的扣住莹绿色的舞裙，原来她也是不知道的。

　　我冷冷一笑，谁叫荔妃曾经流过产呢？听说还是个男孩，如果那时候能活下来现在荔妃应该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了。悉婕妤脸上倒是没有多大的变化，始终保持着得体的微笑，但是心里应该也是绝不好受的吧。

　　福嫔作势要下跪谢恩，瀚宇连忙下来扶住她，眼里温柔似水把福贵嫔团团包裹住，她略微娇羞的倚在瀚宇的怀里，却在面向我的时候眼里只剩阴森寒冷，我回应温柔一笑。

　　瀚宇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我忽然想起瀚宇也经常是这般和我说话，因为我的右耳失去听力他便每次搂着我在我左耳边低喃。

　　身上有个地方似乎在撕裂，有些生生的疼。

　　我尽力忽略心里的伤痛和不快向前一步对瀚宇道：“皇上，臣妾与荔妃娘娘特意准备了一支水袖舞，不如此刻就以此恭贺皇室即将喜得皇子吧。”

　　瀚宇哈哈大笑，仍旧没有松开福嫔，“甚好，不知莞昭仪和荔妃的舞取之何意啊？”

　　我眼眸一闪，停在福嫔腰间的大手上，银牙间有细微摩擦的声音，我弯起眼角盯着福嫔，一字一字的吐出声，

　　“但愿人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