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君之劫》刹那芳颜

20、人间2

　　“哥哥，哥哥，您别打我，您别不要我……”
　　元正殿外淅淅沥沥下着雨，不停不断打在窗边翠绿的树叶上，还有一些雨滴从树叶上蹦进大殿内的窗台和地面上。
　　沈若渊冷着脸低头看他，窗外的雨令他烦躁，韩沉断断续续的哭声更令他烦躁。
　　少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嘴唇轻轻颤抖，双眼里盛满了恐惧，小小的手紧紧的攥着沈若渊玄色的朝服，指尖因为扯住沈若渊的衣袍，用力过度开始泛白。
　　沈若渊却不放过他，扯着他的手想把他从自己的身上剥下来。
　　“今天若是本殿治不好你这不听话的毛病，以后你翅膀硬了，本殿还怎么管教的了你！”
　　沈若渊扯得烦了，一脚把韩沉从自己的身上踹了下去。
　　一旁的侍卫得了沈若渊的眼色，躬身上前，来把韩沉往殿外扯。
　　少年撕心裂肺的哭声从殿内一直传到走廊上，“哥哥，哥哥……你不要小沉了吗？……哥哥！！……”
　　沈若渊总觉得心里发慌，他转过头，背过手，将将忍着不过五息，沈若渊赶忙转身追了出去。
　　“莫要动手。”
　　沈若渊想收回刚才自己说出去的，让侍卫庭杖韩沉二十棍的命令。
　　既然听见沈若渊的命令，侍卫们即可放开了年幼的韩沉。
　　和沈若渊一样穿着玄色束腰长袍的韩沉恨恨的推开围绕着身边的侍卫，朝沈若渊跑过来，白色的长发因为拉扯而披散下来，活像个小疯子，一头栽进沈若渊的怀抱里。
　　“哥哥，别不要我，小沉以后听话，小沉以后一定听话……”
　　韩沉一边抽噎着，一边双手用力环抱着沈若渊，生怕人跑了似的，眼泪簌簌滑落，低落到衣领上，弄湿了前襟。
　　“以后当真听话？”
　　沈若渊垂眸看他，没有用手去抱着紧紧依偎在自己胸膛的少年，他细瘦的脖颈看起来那么脆弱，仿佛动手一掐就能被湮灭。眼帘上一排银白浓密的睫毛因为恐惧而不停地颤动。
　　“嗯……”
　　少年抬起银灰色的眸子，直直看向沈若渊。
　　沈若渊在他的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影子。
　　他抬起手指轻抚韩沉的眉眼，少年顺从的闭上眼睛。
　　“乖。”
　　沈若渊轻声笑了笑，画面一转，沈若渊竟然看见韩沉嘴角鲜血淋漓，站在自己面前。
　　“这么多年，我有很听话，您终究不要我了吗？”
　　沈若渊无解，低下头，看见自己一只手插在韩沉的胸口处，他把手拿了出来，手掌心是韩沉红彤彤的心脏。
　　“小沉。”
　　沈若渊猛然从床上坐起身来，却发现正是深更半夜，耳边果然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
　　原来今夜真的是下雨了。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身侧，摸到枕头上，韩沉柔软冰凉的发丝。
　　“盖好被子……”
　　韩沉还在沉沉睡着，没有醒来，感觉到睡在自己身侧的沈若渊似乎是离开自己身边了，赶忙伸手也摸索了一下，摸到了沈若渊放在枕头上的手，韩沉才放心下来，又扯了扯被子，盖在沈若渊的身上。
　　沈若渊低头看韩沉的脸孔，又转过头看了看漆黑的雨夜，陷入了沉默。
　　韩沉闭着眼睛又扯了扯他，把他拉进被窝里，搂住了他，要他睡觉。
　　韩沉觉得人间大抵和魔界差不多的，他看过魔界著名的散文家李彤写的《人间志》，上面说道，人间与魔界一样，有春夏秋冬四季，有雨有雪，有风霜雷电，有山川河流。
　　韩沉反复看了好几遍，书上说的，这些魔界确实都有，那人间大抵和魔界没有太大差别的。
　　“人界好像跟魔界一样，属下看了书上，书上有的内容，绝大部分魔界都有。”
　　元正殿的丫鬟们在替韩沉和沈若渊收拾行李，都是沈若渊指定的东西，韩沉也在帮忙，便随口提起这件事情。
　　沈若渊安静的坐在大殿的主座，正端着一杯花茶在手上，指挥殿内的侍从做整理，韩沉若是不主动找他搭话，沈若渊向来是不太乐意和韩沉说一些闲话的。
　　“韩沉，你没有亲自去过人界，自然会这么认为，李彤在人界游历的时间并不算长，他所著的那本《人间志》多有一些他个人的片面之词，不足以作为考据。本殿经常通行于人界和魔界，虽然两界从书上看差别不大，但实则有天壤之别。”
　　“请殿下赐教。”
　　沈若渊没有去看韩沉，只是端着茶水又抿了一口，每当这个时候，沈若渊定是要认真的回答韩沉求教的问题。
　　“且先说风俗习惯方面，魔界地广人稀，自古以来没有太多的民俗，据《魔界通鉴》来看，早已证实，魔界的月历、年历皆是从人族借鉴而来，可见魔界文明之浅薄，这是与人界的发展没法比的。再者说，魔界各家婚配向来也比较随意，放浪形骸，并没有太过成文的规定，只保证子嗣正常，魔界新丁稳定诞生即可。而人界则有热闹非凡，节假日多且不说，所见之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人情浓郁，人与人之间，密不可分。且婚配等级森严，若是达成婚配，则一生都不可互相离弃……”
　　沈若渊看着韩沉，方才听的呆呆的韩沉赶忙低下头收拾东西。
　　沈若渊扯唇笑了笑，“人间富贵人家的男子，若是离世，女子会跟着殉葬，以后本殿死了，小沉也为本殿殉葬，可好？”
　　韩沉知道沈若渊又是在戏弄自己，却还是红了耳朵。
　　“殿下莫要说笑了，殿下是皇族，马上必定要突破长生不老之境的。属下乃人界凡胎，定要先殿下而去的。殿下莫要担心了。”
　　沈若渊倏而不悦的眯着眼睛，韩沉这小子，说这么难听的话，竟还带着笑，沈若渊顿时一肚子火。
　　但是想着马上就要带这小子去人界游历，不好现在这个节骨眼又凶他一顿，保不齐这小子一冲动自己跑了。
　　沈若渊想了想还是压下怒火，端起茶水拿到嘴边。
　　“本殿不跟你计较，你这个脑子想事情，断然是想不通事情的。本殿定不会让你先我而去的。”
　　韩沉大抵是没理解沈若渊的意思，在元正殿做事的侍者们却皆是心惊胆战。
　　太子殿下竟对侍卫长已经是如此看重了，同吃同睡不说，竟能亲口说下这种话。
　　句句皆令人心惊胆寒。
　　这样想着，大家便对韩沉又是忌惮几分。
　　侍者们在沈若渊的身边向来是嘴巴都闭的很紧，沈若渊喜欢安静，而且韩沉不在场的时候，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有可能惹怒沈若渊，令他挥手就杀人。
　　只是今天韩沉一直都在，大家发现沈若渊总是避免在韩沉面前发脾气，所以没有生命危险，大家便尽量只是闭嘴不说话就行。
　　于是大殿内只剩韩沉和沈若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韩沉大抵是很开心，难得今天的话多了一些，沈若渊也被他感染，心情稍霁。
　　“属下参加殿下！陛下召您移步勤政殿。”
　　来的两个禁宫侍卫沈若渊都很熟悉，是沈珣身边两个得力侍卫，常年跟在沈珣身侧，据说法力非凡，缉拿囚犯的能力更是一绝。
　　当年在魔界掀起滔天血浪的大魔王邵雪就是他们一起诛杀的。
　　沈珣寻常若是宣沈若渊觐见，也多半都是让文官来，今日却谴了两个武官过来，竟然还是他身边的贴身侍卫。
　　沈若渊心里千回百转，见那两个侍卫双手那些三叉戟，竟并步朝着韩沉靠近。
　　脑海内千转百绕也不过几息的功夫，向来没人能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沈若渊竟笑着放下手上的茶杯。
　　“父皇召见，儿臣自然是即刻便去。”
　　沈若渊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襟，慢条斯理从殿上走了下来，走到韩沉身侧的时候，沈若渊没有转头看他，只是顿住脚步，一向清冷的声音在韩沉耳边响起。
　　“你乖乖的莫要乱走，本殿去去就来。”
　　“属下知道了。”
　　韩沉侧过身子，低着头站在一边，沈若渊好整以暇的跟着两位侍往勤政殿走去。
　　沈若渊跟着侍卫一路来到勤政殿，一进门便看见坐在正殿的沈珣正和一件穿着纯白色道袍的年轻男子交谈。
　　沈若渊看了看，那男子他倒是没见过，转过头来，是一张雌雄莫辨的脸孔，一双眼睛流光溢彩，似有说不尽的灵气，乌黑的鸦羽般的长发柔软的披散在两颊，一直垂落到腰身下面的板凳上，细长的两条眉毛之间点缀一颗金色的水滴状的图案。
　　若不是听见他说话的声音，沈若渊大抵会以为这真是个女人。
　　“若渊，你来的正好，快来认识一下朕的国师。”
　　沈若渊点点头，跨步走进，双手作揖，不管这来的是什么人，先行了礼节再说。
　　“父皇，国师大人。”
　　国师凑了过去，一双冰凉得手环握住沈若渊的双手，温柔的像是魔界春日的声音在沈若渊的耳边响起。
　　“太子殿下莫要这般见外，以后唤微臣的名字，清羽，便是。”
　　“哎！国师大人，此话怎讲，你这般能力，千万不要太妄自菲薄。”
　　沈珣转身看向沈若渊，带着他在自己的左手边坐了下来。
　　“若渊，父皇实话跟你说，父皇亲眼所见，国师大人法力无边，修为深厚，已经达到了长生不老的境界，真正值得你去敬佩。最近边境妖族叛乱，父皇希望你能为了魔族的稳定，维护皇族的地位，暂时先不要想着四处游玩，而是先去平定妖族的叛乱，国师大人一定会祝你一臂之力！”
　　竟然在这个节骨眼让自己去平定叛乱，沈若渊不信沈珣手下的大将没有这个能力把这次叛乱压下去，又不是马上准备新帝登基，何必这种平定叛乱的事也要自己出马。
　　更何况，自己要带韩沉去人界游历的事情，沈珣也不可能不知道。
　　沈若渊顿时火气上涌，只是在沈珣面前不好发作，他面上平和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父皇，儿臣生于魔族，魔界就是孩儿和魔界万民的家，在儿臣心中，江山社稷，魔族的安危，父皇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
　　沈珣满意的点点头，抬起手捋了捋自己的胡子。
　　“若渊你生下来便是太子，未来的储君，能够明白这个道理就好。说起来，父皇和国师真的是机缘巧合，天道的安排。父皇前些日子醒来之后，第二日便恍惚梦见皇城境内会有祝我们魔族国运的国师出现，果然，昨日父皇出游，遭到妖族的暗算，便被清羽所救，所以父皇便拜了清羽为国师，顺应天道。”
　　沈珣顺着还对着天空的方向拜了拜。
　　沈若渊这个人向来多疑，他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清羽，在沈珣说完之后，依旧恭敬的对着清羽作揖。
　　“儿臣不孝，对父皇遇袭的事情并不知情，想必父皇定是不想让儿臣担心。多亏国师出手相救，儿臣在这里替父皇谢过国师大人。”
　　清羽笑着摆了摆手，看起来十分清爽，那么漂亮的脸孔竟没有一丝魔魅，“太子殿下果然如外界孙传一般，是名副其实的孝子，以后我们魔族必定鸿运昌盛。”
　　“那若渊……下面就有劳国师了。”
　　沈若渊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沈珣一把抓住沈若渊的手腕，沈若渊一愣，却见沈珣笑着说。
　　“若渊我儿，即刻与国师去边界平定妖族叛乱，此事刻不容缓。”
　　沈若渊这才仔细看了看两人，心里这才明白过来。
　　让自己去平定妖族叛乱是假，只恐怕要拆开自己和韩沉才是真的。
　　沈若渊暼了沈珣一眼，这老东西莫非是知道了什么？
　　只是沈珣也并非泛泛之辈，而清羽法力深不可测，沈若渊一时间也探不出虚实来。
　　没有胜算。
　　沈若渊不急着抽出自己的手腕，只表情严肃的看着沈珣，“父皇您说的是，儿臣一定遵从。只是实不相瞒，儿臣本来今日是要动身去人界游历，韩沉还在元正殿收拾，儿臣得去只会他一声，准备一下细软，和儿臣一起上路。”
　　“不必，”沈珣当即拒绝了沈若渊的要求，“小沉那孩子他不似魔族，太过娇弱，他不能跟你一起受这种苦，让他在宫里多休息几日罢了，还跟着你舟车劳顿，若是路上碰到妖族作恶，到时候怕不是你还得护着他。”
　　“是么？”沈若渊扯唇笑了笑，“本殿与小沉情同手足，护着他倒也没有什么大碍。”
　　沈若渊刚说完，清羽已经挡在了沈若渊的面前，挡住了沈若渊离开大殿的去路。
　　他身上威压甚重，像一座大山朝着沈若渊压来，沈若渊自然心知他是绝顶高人，自己勉强可与他一战斗，只是身后还有沈珣，如果勉强开战，难免生出许多祸端来。
　　小沉……沈若渊下意识的想，可连累小沉可不好了，他真的太笨了。。。
　　“殿下，此去山高路远，十分凶险，况且，韩公子现在可能已经不在皇城内，殿下还是从善如流比较好。”
　　清羽挡住了门外的光线，他甚至要比沈若渊高一些，他微微侧着身子，沈若渊只看得见他嫣红的唇瓣，微微开合在说话。明明长着一张女人脸，此刻却那么强势，冰冷，毫不显软弱。
　　一缕缕红丝冲进沈若渊的瞳孔，他攥了攥双手，瞬间闭上眼睛，平息静气，心想着先离开这里，沈珣和这个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清羽现在是想把他困在了这里。
　　莫若先答应着，先出去再说。
　　“那行，父皇说的在理，那本殿便不与小沉打招呼，我们直接出发吧。”
　　沈若渊转身准备出门，忽然腿软晕了过去，他挣扎着想要往外面走去，却完全使不上力气，身子往后倒，快要摔在地上，清羽无声上前，把沈若渊抱在了怀里，他低头看沈若渊俊美的脸孔，目不转睛。
　　“干得好，国师大人果然足智多谋。”
　　沈珣站在后面，忍不住抬起双手拍了拍掌，转头看了看殿内的安魂香。
　　“……朕的儿子朕清楚，我儿若渊虽然生性顽劣，有时候对朕都不甚尊重，但是他骨子里真的是个好孩子……他怎么会做出那种事？朕思来想去，就是受了那韩沉的影响！……”
　　大殿里，沈珣像天下所有有孩子的父亲们一样，絮絮叨叨的说着。
　　父母对于孩子，颠来倒去，无非是言不由衷的责怪，拐弯抹角的推脱，冠冕堂皇的救赎。
　　清羽仿佛没有在听，又仿佛在认真听着，修长的手指忍不住轻轻抚摸沈若渊柔软的面颊，指尖在它的表面无声划过，嘴角扯起笑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