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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我有一个朋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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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回归岗位,我被程澄扶着,跟着翟星一起到了她的办公室。办公室大门刚关上,翟星就叹了口气,“你这也算是倒大霉了,摊上这样的客户。真的没事吗?要不还是去医院看看?你最近可真不太平。”
我尴尬地笑了笑,“真没事,谢谢翟星姐关心。”
“你以后记得,交谈过后发现反社会的、憎恨司法机关的、不信任律师以外任何人的、把一切寄托在你身上的……之类的客户,宁可不要那点咨询费,也要赶紧送走。再怎么伸张正义,也要有命才是啊。”
我低头应好。
翟星苦笑,“怎么,还在难过?觉得秦女士该跟她丈夫离婚?”
我点头。
“我说得冷漠一点,她压根都不觉得她丈夫有问题,你去劝她,你在她眼里就成了恶人。罗莎,你得承认,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学得会‘尊重’两个字的。有的人,自己都不尊重自己,你帮他找自尊,他反倒觉得你是恶人。很难理解对吧?但这就是事实,人本来就是很难理解的生物。你就不要跟自己生闷气了,放宽心点,中午买些好吃的。”
被翟星宽慰了一通,我和程澄一起离开翟星的办公室。
回到座位,有空的同事跑来与我问了细节,但大部分人的工作都被刚才那一下耽搁了,来问我的人其实并不多。我不太想细讲,总不能把我骂那个男人的脏话全给倒出来吧?
就在此时,左然从他的办公室出来了。拿着公文包,似乎要外出。
他绕过办公桌,径直向我走来。打量的目光透着温柔,并不让人反感。
“罗莎,还好吗?”
“还好,刚刚撞那会儿有点疼,现在没事了。是有工作吗?”
说着下意识起身回应他,背后的肌肉还是有点疼,抻了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他伸手按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笑了笑,目光柔和。
“有。福利院院长来电话,说有人想领养福利院的孩子,希望我们能过去办手续。你……要去吗?”
我点点头,这是我分内事。“要。”
收拾好东西跟着左然下楼。身上还有些疼,不过不会影响工作。去的路上他向我简单介绍了对方的情况,孩子叫小米,已经和领养人见过面,也跟着领养人一起出去玩过几次,孩子应该是很喜欢领养人的。
“领养人家庭条件如何?”
前方红灯,左然踩了刹车,慢慢降速,“夫妇都是工薪族,中等收入,条件还可以。”
“那挺好,两全其美。”
记忆里左然和蔷薇曾经处理过领养问题,小孩叫乐乐,特别喜欢曾经在福利院的员工,但那位女士的条件不是很好。蔷薇认为孩子的意愿要优先考虑,而左然认为重点考虑的应该是领养人的家庭条件。
也许他现在正在疑惑,为什么我会问领养人的条件了吧。
“可以的话,两全其美比较好。”我低声解释。
我经历过家徒四壁的痛苦,如果我是父母,我不希望我的孩子跟着我过这样的日子。
但我也经历过失去亲人的痛苦,哪怕再穷,我也希望跟自己的亲人在一起。
左然把车子停在饭店的停车场,我眨了眨眼,不明白他的意思。他眼中含笑,连说出口的话,也变得比之前那公事公办的态度要温和许多:“总得吃饱午饭才有力气干活,我又不是恶魔搭档。”
说是这么说,他可是律所合伙人啊!是资本家啊!资本家不都一个样!哼!
虽然是这么想的,只是唇角根本控制不住,一直勾着弧度,压都压不下去。
路上买了点零食,抵达福利院的时候已是下午两点。领养人夫妇都要上班,下午请半天假一起来办手续和安顿孩子,时间上来说很合适。
进入办公室的时候小米已经在等着了,她得知今天将要有新的爸爸妈妈,十分高兴。我给她糖吃,她就高高兴兴地拉着我的手,跟我说她的新父母多么的好。
我摸了摸她的头,“那,恭喜小米啦。”
这次的手续是我来办理的,左然在旁边看着。
一开始我以为我只是在旁边看着,但直到进了院长办公室后我才知道,他打算让我来独立处理。
有点儿手忙脚乱,我总算在左然的指导下完成。
所有手续齐全,我主动跟左然申请去帮忙搬东西。小米的行李其实并不多,替她搬好,又和她的养父母尬聊了几句,最后帮着在福利院门口照了合照,工作也就算结束了。
目送小米和她的养父母离开,我回过头,准备向院长办公室走去。路过花园,一眼就看到一个小姑娘坐在水池边,衣服脏兮兮的,背影看上去很孤单。
仿佛看到失去父母时的我自己。
我慢慢过去,她注意到有人靠近她,背对着大骂一声:“不准过来!”
我坐在离她大概一米的水池边,本来能看见她的侧脸,但她挪了挪位置,背对着我。
“你叫什么名字?”
“不关你事!”
“衣服为什么这么脏?”
“我都说不管你事了!”她转过头,额头上竟然又些许血迹。我连忙摸了摸裙兜,却发现自己没带纸。快步上前按着她的肩,我一手拉过衣袖,轻轻地替她擦去额头上的灰尘和血迹,“是谁欺负你了吗?你告诉我,我帮你找院长……”
“谁会喜欢杀人犯的女儿?我生下来就该去死的。”她直视我的眼里满是审视,似乎试图从我身上发现一丝厌恶的痕迹。我一笑,也不替她擦了,端正地坐在她面前,“比起杀人犯的女儿,我更讨厌的是揪着自己的过去自怨自艾要死要活,还伤害自己的人。”
哪怕我孤独,哪怕我社恐,哪怕我穷得只能吃葱花酱油炒饭,我也从没有想过伤害自己,甚至是死。
“我见过杀人犯的妹妹。她五岁的时候父母车祸死亡,哥哥拉扯她长大,但后来,哥哥杀了人,坐牢的时候还病死了。她从哥哥坐牢开始,直到哥哥死掉,一面都没能和他见上。按你的做法,她是不是应该去寻死觅活,或者任凭别人伤害自己?”
她愣了愣,看着我。
“她现在做了律师。”我顿了顿,还是扯了谎:“那个人不是我,是我朋友。”
“你朋友?无中生友吧。”她哼了一声。我一时被她怼得说不出话,好在下一秒,她自己转过身,正对着我,像个大人一样向我伸出手。我被她这小大人的模样逗乐了,与她握手,“你好,我是罗莎。”
“你再给我说说,你那个朋友吧。”她松开我的手,“她……她哥哥为什么杀人?”
我的眼前,是我永远都忘不掉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