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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甘之如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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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七点三十分,闹钟响起。
我把手机按灭,想要翻身,迫于脚上厚重的石膏而不得不放弃。这么一闹,人也醒了过来,睁着眼看天花板,总觉得有些茫然。
昨天回到家的时间,是凌晨一点,累得几乎没有意识。
现在想想,左然那个帮我把客厅改成临时卧室的决定真的太正确了。腿骨骨折,本来就爬不上楼,再加上这么个加班法,还让我慢慢挪上楼,那简直是要我的命。
年前接手最后一件要上庭的案子是万谵其夫妇遭受网络暴力案。负责这件案子的法院是全未名市最忙的基层法院,基本上从立案到开庭都是压着法定时间的死线跑,但也不是没有例外。从递交材料的时候我就已经清楚案子可能会排到年后,我们只能赌一把例外发生在我们身上。
万万没想到传票下来的日期让我和万先生都大跌眼镜,我们不但是压着死线,而且是极限压死线——在法定时间的最后一天才开庭。
我理解万谵其的焦急,实际上他们一家的情况不容乐观。莫弈说,康月绫的精神状况相当糟糕,而更糟糕的是,她本人拒绝去医院治疗,最多只是配合吃吃药。他们的女儿无法上学,因为一去学校就会被霸凌。
他们夫妻二人已经双双丢了工作,康月绫又患精神疾病,万谵其只能靠做网络客服赚钱补贴家用。
她每天在家看见自己的丈夫和女儿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情况只会越发糟糕。
但我除了安慰,什么也做不到。
“咖啡要满了。”
“啪”的一声,是咖啡机开关被关上的声音,进入视线的是左然略带不满的神情。不明白哪里做得不好,我刚要问,他就把自己的杯子放在台面,拿起我的杯子,将里面的咖啡倒在自己杯子里,随后替我装了一杯温开水。
他做得太过顺手,以至于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
咱俩现在的关系……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这样的好意,是我该承的吗?
“明天上午,和我一起见个客户,下午去医院拆石膏。”
“呃,好。”
“在烦网暴案?”
“嗯。”
他上下打量我一眼,略一沉思,“也许我能给你提供点思路。”
能得到左然的指导自然是万般的好,我不做多想便按左然要求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随着他一同前往地下停车场。
和往常一样,我等在电梯附近的路口,等他将车子开过来,在他的帮助下坐进副驾驶室。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平日里明明会把事情交代清楚的,今天他却反其道而行之,连我们现在要去哪里、他说的思路是什么样的思路,我都不清楚。
车子停在一家高级餐厅旁的停车场。
难道他找到我没找出来的证人之类的,约在这里见面?
直到他向服务员报出“两位”的时候,我才惊觉,他根本就不是带我来见什么证人。说个思路也得来餐厅酝酿?不可能,他平日有话就直说了,根本不是这么弯弯绕绕的人。
我甚至第一反应是,左然不会是跟我一样,换“芯”了吧?
呸!又不是玄幻小说世界!
服务员拿来两本菜单,我才刚翻开,他就已经把单子点完了。拿铁咖啡多加奶,黑咖啡一杯,芝士雪糕,七分熟的煎牛扒,海鲜蛋包饭,奶油菌菇汤,还要了店里所有种类的蛋糕。这么多食物,根本就是超出我们能力范围之外,就算是把我当猪喂我也吃不完这么多。
“左律……”
“先别说话。”
侍者很快把两杯咖啡送了过来。拿铁的表面的拉花是心型的,一时间我们谁也没去碰那个杯子。
意识到尴尬,我深吸一口气,取来方糖丢进去,伸手用小勺子把心型拉花搅碎,若无其事地拿到面前尝了一口。奶香很够,挺好喝。糖放得有点少,不过不要紧,我不是很在意这个。
直到所有菜品上齐,他才终于开口。
“你想吃哪个?”
他点的都是我爱吃的,哪个都可以啊。
我随手指了指黑森林蛋糕“这个吧。”
他把黑森林蛋糕放在我的面前,语气无比严肃:“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思路——吃点甜食,改善心情,放松自我。”
这也算思路?“可是……”
“人一旦烦躁,就容易错过许多本来可以发现的细枝末节。”他淡然地把煎牛扒放在我的面前,“你要做的事是让自己冷静下来。冷静的方法有很多,吃东西是其中一种。这家店的牛扒味道不错,你试试。”
“那左律师释放压力的方法也是吃吗?”
“偶尔会,更多时候是睡觉,还有开车。”他把蛋包饭放在自己面前,却又拿过芝士蛋糕先吃起来。芝士蛋糕也是热量爆炸的食物,以左然对自己的要求,不像是放纵自己随意吃的食物。
也就是说,他现在其实也在焦虑。
可他在焦虑什么呢?
我没再往下想,更准确地说,我不敢往下想。
无论是他爱上了其他人而犯愁,还是因我而焦躁,都是此刻的我无法承受的,只能靠着这么尴尬的距离苟延残喘。
兴许是他的方法确实有效,我的胃口很好,睡眠也得到了改善,一觉睡到天亮。
第二天一大早,左然就来了。
门铃被按响三次之后,门外的人自行开门进来,这是我和左然之间的约定俗成。大门密码一直没换,那串数字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含义,总之就这么用着了。
“早上好,罗莎。”
每天他进门的第一句都是这句,从出院到现在,风雨无阻,我甚至又一次开始依赖这样的日常。
在他的帮助下挪到轮椅上,我自行来到卫生间刷牙洗脸。低头看着自己还打了石膏的腿,忽然就觉得,这腿一时间好不了,好像也挺好的。
呸呸呸,想什么呢!哪有人这么咒自己的?
可是……它好不了,左然就会陪在我身边啊。哪怕……哪怕他的这些行为,仅仅只是出自愧疚感呢?
自私。真的自私。罗莎你也太过分了。
上午见完客户,一起吃了午饭,左然陪着我来医院。心里挂念着手上的案子,我不停地翻阅以往案例,试图寻找出破解的方案。忽然,平板被人拿走,抬头一看,正对上左然那张满是凛然的脸:“你复工以来就没有一天好好休息。今天说什么,也不许再碰工作。”
他居然好意思说我!
有些气恼,想着我昨天才吃了一顿好吃的还睡了一个好觉,明明状态不错可以工作。故意哼一声,撇开头表示自己很生气,并表明不想理他的态度。他叹了口气,把我推进诊疗室。
“罗小姐,怎么,今天跟男朋友吵架呀?”
主治医生特别八卦,之前似乎认定左然是我男朋友,每次他带我来复查,她都要调侃一句。
“才不是男朋友!”今天否定的力度比之前大得多,好半晌自己才反应过来,自己这语气像极了跟男朋友生气的小姑娘。
如果说之前像是没有确定关系所以害羞而否认,那今天就像是确定了关系却闹起了别扭。
医生笑眯眯的,语气也变得像哄小孩:“好好好,不是不是,我搞错了。来,给你拆石膏。你这个骨折还是比较严重的,记得每个月来复查一次。至于钢板,要看你的愈合情况,但至少要一两年才能拆。对了,不要忘了你还断了三根肋骨,恢复还行,还是要注意不要剧烈运动,多吃含钙的食物。轮椅的话……再坐半个月吧,能不能提前要看你的恢复情况。不过嘛……不提前也没什么,反正有男朋友抱不是?”
她凑到我耳边,低声道:“提醒你一下,和男朋友的‘剧烈运动’最好也不要有。”
一口气窝在心口散不掉,我憋得满脸通红。
正在此时,左然推门进来,目光在我和医生之间流转两三回,这才来到我身边,认真地向医生询问:“她恢复得怎么样?”
医生把方才对我说的话又说了一遍,我以为她要提“剧烈运动”,吓得不敢抬头看他。好在,她给左然说的,都是些正常的话。我不由得松了口气,心中那股子不满化作一道眼神刀,直接甩到左然身上。
他被我看得莫名其妙,温声问:“怎么了?”
明知道我最抵挡不住他这样的软言软语。
“没什么,回去吧。”语气变得软绵绵的,一点也没有刚才跟他赌气的模样。
拆了石膏。
不再需要轮椅。
时间如白驹过隙,日子也渐渐回暖。
每日投身于工作之中,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月末。这段时间里,左然和办公室同事的关系缓和了许多,上班时间和以往一样一口一个左律师,一到下班就开始大喊“左然出去吃饭不”。
他通常不会拒绝,但我如果想提前回家,他就一定会拒绝。大家也都知道,我是替他受罪的恩人,他是在报恩,也都没调侃我们。
他们不知道的是,这些日子以来,我的早饭甚至都是被他承包的。
我不想说出去,是因为我觉得这样会给他带来困惑。让旁的喜欢他的女孩子误会我和他有什么就不好了。
只不过,这几个月的相处,他的温柔体贴仿佛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甚至,有的时候,我在早上会期待他的门铃声,看他推门进来,对我说:“早上好,罗莎。今天的早饭是排骨粥,你先洗漱。”
甜蜜得让人恍惚,以为他就是自己的恋人。
工业糖精,原来也有让人甘之如饴的能力。
至于年前那段记忆,我们谁都没有去触碰。但那段记忆,是我们必须要面对的东西。
我并不责怪他,也不打算用“恩人”绑定他。不如说,我害怕他自己会这么想。我不希望他是因为要报恩才对我好,毕竟……
毕竟,我是那么的喜欢他啊。
可我对他做的那些事,件件剜心,他又怎么会真的原谅我呢?人总是会对自己宽容一些,那一次,应该也是自己对自己宽容导致的臆想,是我太渴望他的原谅了。退一万步,就算他原谅了我,我也没有脸面再对他说喜欢二字。
四月二十六日是他的生日,还有一个月就要到了。
明知道他不可能收,前几天我还是去买了一份礼物,是一对袖扣和配套的领带夹,是镶嵌蓝宝石的雪花形状,和他的眸色一样的蓝。那个礼物,此时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办公桌的抽屉里。
看来它只能永远躺这儿了。
拿着要他签名的文件,我拄着拐杖,敲开左然办公室大门。
难得又是只有我和他加班的日子。
他似乎在看着什么,见我进来,匆匆忙忙把它塞回抽屉里。我把要他签名的文件放在他的桌面上,深吸一口气。
下周要开庭审理网暴案。
肋骨基本痊愈,腿伤也好得差不多,除了还要拄一阵子拐以外,我不再需要别人的照顾了。床铺已经让程澄帮我拖回楼上,我家也恢复了原来的模样,唯有他买来应急的屏风,还堆在客厅的角落里。
等案子结束了,就对这糊里糊涂的一切,做一个了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