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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古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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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说遇到另一个自己时,对方便会杀死你。
镜子,便是他的藏身之处。
……
端阳从梦中惊醒时大约子时,窗外明月正悬,九月半过的下弦月透着清冷的银辉。已经入秋,天气微凉,只穿着一件单衣的端阳不禁打了个寒颤。睡意被方才诡异的梦扰的全无,梦里那人掐着自己咽喉的感觉真实地还残存着,最诡异的则是,那个要杀他的人就是他自己。端阳抓了抓因睡相不好而乱七八糟的头发,最终是叹了口气将手伸向挂在一旁的衣服。
床头一面古铜色圆镜如月般清冷。
*** ***
即是深夜,七月阁内也青烛不息。
少女约莫十七岁,青丝如瀑,一双褐瞳慵懒意味尽显。只抱着手臂靠墙一言不发,与凰火对峙着,柳眉轻佻。瞳里映出那人一身素衣,悠然地给自己了倒了杯酒暖身,全然视她于不顾。
终是忍不住了,少女不由轻启朱唇。
“凰火……”
毕竟是事关重大。
“夏琉漪小姐,在下实在爱莫能助。”凰火出声打断了对方,几许青丝无意缠绕在手指,才刚入睡便被人搅醒,不免有几分恼。
“你是想见死不救?”语气里不知为何掺了几分戏谑。
凰火只是垂眸不语。
三日前,皇后派人从紫镜阁买走一面铜镜,本该是西域的楼兹镜,却由于伙计的粗心误卖,卖出的是夏琉漪当初一时兴起泊来的,据说被海的东方的术士施了诅咒的镜子。夏涟漪无论个性如何,毕竟是不通异术,不得已才来了七月阁,找这个她最不想找的人帮忙。只是挑错了时间,惹得对方对自己不理不睬。
“凰火。”青年俊朗的声音隔着桃木门传来,比平日显得疲惫些,端阳推开半掩的门,穿着随意,头发也只随意用缎带束成一股。
“阁下深夜来访又有何事?”懒懒地应了声,依是幅爱搭不理的模样。
“在生气?”端阳不免几分错愕,随即又恢复了常态,“我做了噩梦睡不着,想找你要点安睡的香。”
“哦?噩梦?”凰火嘴角不觉又扬起若有似无的笑。
“安端阳阁下,不知今晚在小店住下可否?”
对上对方受了惊吓般地眼神,微微眯起了眼,夏琉漪不免切了声“狐狸”。
“夜间,毕竟会有不好的东西出来呢。”
“夏琉漪小姐不妨也住下,若出了意外,在下可会良心不安。”语气一瞬间带上了几分不满。
夏琉漪腹诽了句“你还有良心”,面若止水,一言不发地走去厢房,似是对此处甚为熟悉。
“这位小姐是……”端阳几分好奇。
凰火不善地扫了他一眼,然后红唇轻启。
“只是个倒霉鬼罢了。”
*** ***
又梦到同样的情景,与自己长相相同的人掐着自己的脖子,难以呼吸的感觉异常真实,端阳不禁想着看来凰火的香也不用啊几分头痛,一边慢慢坐起来,心烦意乱地抓了抓头发,刚抬起头,便看见黑暗中突兀的两点绿色。
“哇……”喊叫僵在嘴边,被冰冷的东西抵上唇。等到眼睛适应了黑暗,才看清是凰火不知何时来到房间,到他身前,用手指抵着他的唇,抑住了声音。
端阳松了口气,看着眼前身穿单衣的少年跪坐在自己的床上,不知唇角是否一如既往地挂着浅笑。
“安端阳阁下。”凰火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来小店时,不知你是否带了什么特别的东西来?”明明表情几分严肃,语气却淡然。
待到端阳想起自己带来什么东西而正要开口时,对方又做了噤声的动作。
“它可惹来了麻烦的玩意。”
“安端阳阁下,烦请将那东西拿来让在下看看。”这次,是真的万分严肃。
包裹在藏青色绸缎之下,古铜色金属被打磨地好似井水一般可以清晰地映出人影,镜子上附着着比周围空气略高的温度,看来端阳一直随身带着他,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呢。铜镜边缘镶嵌着奢华的珠宝,烙以给人华贵印象的纹饰,背面则是不断镂刻出不断交错的藤蔓,一只鸾鸟仰颈长鸣。大约是供太太小姐们玩赏才制作地这般精致。
“可否知道它的来历?”
“是皇后派人从紫镜阁买来,因为特殊原因托我保管而已,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凰火的眉头无自觉地绞得更深。
“阁下,或许我们该去打扰下夏琉漪小姐。”
*** ***
凰火一言不发地破开了夏琉漪的屋门的举动着实让端阳对眼前这个捉摸不透的少年有了些许改观,至少他记忆里的凰火,从来不曾如此冲动过。
要进的,好歹也算女子的半个闺房。
点着一盏勉强能看清物件的昏暗的油灯,夏琉漪衣着端整地阅着一卷手札。
泛黄的扉页,只用淡墨浅浅勾勒了四个娟秀的古字——凤凰札记。
“我说,你是故意还是大意呢?”唇角勾笑,声音淡若清风。
凰火无言,沉默半晌后开口。
“夏琉漪小姐,在下是有要事。”
淡若浸水宣纸的皮肤,烛光摇曳之下有几分惨败,镀着雾一般浅薄的光感。
“安端阳阁下,镜子。”
端阳闻言急忙从怀里取出古镜,手指触到对方冰冷的掌心时,感觉会融化了他一般。
似乎在记忆里,凰火就像是没有体温一样,下意识想去问他是否很冷,话却僵在嘴边被清悦的女声打断。
“镜子?”
语气反问,在看到对方递来的古镜时险些失声叫出。
“竟然这么巧!安端阳公子,麻烦你明天来小店一趟。”
绝世美丽的容颜上露出如获至宝的微笑,夏琉漪欣喜之余不忘如此对端阳吩咐道。
“这……”正要开口询问究竟是怎么回事,却瞥见凰火示意噤声的动作。
“夏琉漪小姐,现在高兴还为时过早了点。”
凰火微微眯起眼,碧瞳里几许意味不明。
“可否觉得您方才的声音太大了?”
“诶?”
“可怕那麻烦的东西引来了。”
话音刚落,银色长刀突兀地刺破木门,身形一闪撞进了屋内。子时清明的月高悬于空,只半弦,不免几分湖南。逆光照出来人修长的身形,一身锦衣,青丝于夜风凌动,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容冷若冰霜。端阳一脸惊愕地望着来人,凰火只是微眯起眼,唇角几分似笑非笑。
“哎呀,两个端阳。”夏琉漪卷着书卷抵在下颌,满眼玩味神色,全然不顾这是她引致的祸端。
“这是诅咒吧?用咒法将妖物束在镜子内,等到时机成熟妖物就会自己跑出来伤人乃至夺人命,是相当恶毒的术呢。大约载体毁了就会消失吧。”
凰火看着门外的来人……该说是妖物拔出长刀,压低声音,也不回头便向着身后的夏琉漪询问。
“确实载体毁了这家伙没有束缚它的东西也就会离去,不过只是揭开束缚而已,这家伙可还是会盯着端阳公子的脸为祸百姓哦,不过这并不关我的事呢。”
说这话时,妖物快速出刀,银刃直指向离它最近的凰火,而端阳也同时出刀挡下了这一刀。
“而且即使杀了妖物,如果处理不好,我的宝贝镜子也会坏掉。”
夏琉漪皱起眉,几般不情愿的语气。
“凰火,可别让我的宝贝镜子坏掉。”
你会同意,对吧?
漂亮的凤眼微微眯起,换来对方若有似无的浅笑。
“小十!”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凰火突然向着屋外高声喊道。
“了解。”从不远处传来对方懒懒散散的回答。
凰十立在木门左侧的屋檐上,白衣舞动,食指与中指一切,原本持在指间的一张符纸展开,犹如一把扇子。咏颂咒文的声音因相距过远而听不清,只最后一个字音落下,符纸倏然化为金色光刃飞向妖物。六道光刃如枷锁般从六个方向刺入妖物身体,令它动弹不得。端阳看着其中一道险险擦过自己身体的光刃咂了咂舌,回头无言地望了眼凰十。
其实,你想故意误伤对吧……
凰十不理会端阳目光中的含义,径自跳入院中,手还保持着结印的姿势慢慢踱步。自苍色眼瞳映入妖物挣扎的粗暴举动,发出的嘶吼是近乎大型犬类却更为低沉的声音,像是能刺穿肺腑般给人带来震慑。
“天任……”逐渐地靠近才听清凰十湮没于怒吼下的念咒声。
踩过的步位隐隐染上几分苍色淡光,之差一步便可勾勒出北斗星的形状。
“天……”迈步。
“咔。”一声清晰地碎裂声打断了凰十的吟诵,原本应坚如石的光刃突兀地崩开几丝裂纹。凰十错愕地睁大眼睛,一时竟呆站在原地。勾勒着北斗星图案的苍光随着咒文的中断逐渐暗淡下去,就在即将完全消失之时,凰十回过神来,露出一改往态的认真神色急切地踏出最后一步。
“天英!清阳为天,阴浊为地,守护诸神,加护慈悲,助我降妖伏魔吧!急急如律令——!”
苍蓝色光华爆发出强烈的光芒直入半空,连成光墙般的形状,然后自起始点凝成一道沿着轨迹冲至凰十脚下,便以直线向妖怪冲去。然而还是慢了一步。
妖物在蓝光的侵蚀前猛然挣开禁锢,六道光刃便在一瞬间破碎开消散殆尽。重获自由的身体也许顾忌凰十的力量而没有立刻向他报复,而是转身扑向此时距自己最近,也最没力量的端阳。
“端阳/阁下!”
银刃划过前襟,如预料般染了一袭绯红,状如在胸前绽放了大多的山茶。
也许,也不曾预料。
凰十再次露出错愕失态的神情,随即愤愤地咬唇,右手结印,伸出食指与中指快速在空中划过五芒星,瞳里是不曾见过的愤怒。
“灭!”
不带任何咒文的咏字,仅凭一字言灵的暴呵,妖物在眼前瞬间破灭,几道长长地裂纹从镜面蔓延过,从夏琉漪眼里露出了心痛的神色。
巨大愤怒掠起的,已经可称为神气水平的力量在空中打过一道道涟漪,伴着周围草木的枯萎逐渐平复下来,妖物所在的位置突兀地燃烧起青色火焰。
火焰散却,只有一具残损的兽型白骸,大约是只狐狸。
“凰火……”
“阁下没事真是太好了。”凰火半跪在地上有些微喘,拒绝了端阳抱他回房的好意,却因为伤口传来的巨大痛楚而紧紧抓着他的衣袖,细长手指的骨节处握得泛白。
方才妖物举刀时,凰火一把推开了还没反应过来的端阳,自己却因闪避不及而被砍伤。自胸前刀腹部,拉开长长地道口,虽说不上很深,但过长的伤口,以及大量的失血也带来了无法忍受的痛楚,白衣染成绯红。
“对不起。”凰十垂着头跪在凰火身前。
“如果我更谨慎点凰火就不会受伤了。”紧咬着下唇忍耐着,凰十的手握成拳,露出歉疚而又痛苦的表情。
凰火只是挂着浅淡似乎是温柔的表情不语,轻轻抱着凰十。
墨色头发因此染上血迹,想哭,又害怕会弄疼对方的伤口,只能任由被抱着不断懊悔。
“那么端阳公子也请早点歇息。”虽然还因疼痛而皱着眉,凰火回望端阳扬起浅薄的微笑。
“这件事就当做是个闹剧好了。”
“不过……”声音突然停顿。
端阳疑惑的看着那双捉摸不透的碧色眼瞳,像是精心打磨地上好玉石。
凰火笑意更甚。
“在下会记下为你受伤的这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