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世界》雪世

1、影子世界1

　　1.

　　在那座有名的“燃烧的阁楼”旁边，终日坐着一个老人。苍白，清瘦，衣着朴素整洁。他坐在一把竹制的摇椅上，常常抬头看着阁楼上静止的火苗发呆，半天过去，褐色的摇椅吱嘎吱嘎作响，他又低头看手里的相机去了。

　　放学的时间，一群戴着小黄帽，穿着黄色校服的小学生从街头涌了出来。橘红色的夕阳里，三个小黄人儿转过弯，叽叽喳喳地向这边走来。

　　“我才不是胆小鬼呢！！！”最后面那个小个子男孩突然大喊一句，惊动了发呆的老人。

　　“切，如果你不是胆小鬼，那你敢进那个‘燃烧的阁楼’吗？”中间那个小胖子质问道。
　　小个子犹豫了：“我妈说……不能进去，里面有吃人的怪兽……”
　　“哼，还说你不是胆小鬼！”小胖子得意洋洋。
　　“那，那，你不是胆小鬼，你敢进去吗？”
　　这次轮到小胖子支吾了。
　　“好了！别吵了！明天你们一起进去，谁先出来就是谁赢了！”一直不说话的那个小孩说道，“我是裁判！”

　　三个人路过老人，渐渐走远，只有小孩特有的清亮声音还远远传来：
　　“可是门口那个爷爷不让进怎么办……”
　　“怕什么，又不是他家……”

　　2.

　　第二天是周六，当三个小孩来到“燃烧的阁楼”门前时，那个老人已经在摇椅上坐着了。
　　这天，他没有看相机，好像在专门等待他们。

　　三个小孩抬头看着这座小小的二层小楼，屋顶多出来的那一截小阁楼还在静止地燃烧着，从窗口望去，红黄相间的火苗好像一张巨大的嘴，正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正当他们在门口战战兢兢又强作镇定地犹豫不决时，老人说话了：
　　“你们不能进去。”
　　“为什么？”三个人异口同声。
　　“我妈说了……里面有吃人的怪兽……”小个子低声说道。
　　“你闭嘴！”小胖子拍了小个子的帽檐一把，小黄帽糊到了脸上。

　　老人坐在摇椅上，静静地看着他们：“里面没有怪兽。但是，如果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了。”

　　“里面是个迷宫吗？”小胖子抢话道。
　　老人摇了摇头：“你们知道，这里为什么叫‘燃烧的阁楼’吗？”
　　“因为它一直在着火！”三个人回答。
　　“为什么它的火苗是静止不动的？”老人问。
　　三个人面面相觑，小个子又低声说：“我妈说……”小胖子瞪了他一眼，他立刻闭嘴了。

　　“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吧……”老人叹了一口气，望向那静止不动的火焰。

　　3.

　　“很多年以前，在这个城市里，有一段时间，被叫做‘影子时代’。很多人在同一时间，莫名其妙地失踪了。这些人还没有找到，又有人接二连三地失踪了。很久以后人们才发现，有几条街道是不能靠近的。你一旦进去了，就立刻消失掉，再也不会出现……”

　　“我知道！我爷爷讲过！”小胖子打岔，“后来他们又回来了！好像是什么时空错位，还说这个阁楼是‘影子时代’唯一的证明！”

　　“时空错位？不，不是的……”
　　老人安静地听他说完，眼中掠过一抹不被察觉的悲伤。

　　“没有错位，是静止了。里面的时间，全部静止不动了……
　　“失踪的人们不会回来，那种可怕的街道却在增加。就像黑洞一样让人害怕，后来那些街道被叫做‘影洞’。
　　“那个时候，人们出门，都带着一根手杖，像盲人一样在前面敲敲打打，就是怕遇见‘影洞’。已经被发现的‘影洞’，会在入口标上记号，就是这种红色的锁链。”

　　老人说着，指了指与摇椅一步之遥的那根粗粗的铁链——天长日久，锈迹斑斑，几乎与地面结为一体。

　　三个小孩坐在地上，听到这里，不约而同地踢腿后退。
　　虽然家长每天都叮嘱不许靠近，但今天的铁链好像格外恐怖。

　　“从‘影洞’往里看，里面的街道就像照片一样静止不动。没有人，没有动物，天气也不会变。就算外面在下雨，下雪，里面还是像画一样，从来都不变。人们说，那是这个世界的影子。”老人缓缓地说着。

　　“世界的影子？”不爱说话的小孩看看自己的影子，抬头问道，“世界的影子是什么？”

　　“世界的影子和人的影子不一样。世界的影子，和我们这个世界一模一样，但是我们看不见它。可是‘影洞’来了，它改变了这条规则。于是真实的街道从世界上消失了，只留下了那条街道的影子。”

　　“那‘影洞’是从哪里来的呢？为什么我们不能进去呢，为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呢？”不爱说话的小孩原来是个爱思考的小孩。

　　“为什么进去了就出不来，这个我也不知道。至于‘影洞’……是因为一部相机。”老人的停顿就像一声叹息，“其实，那不是相机，那是一种仪器，是切割时光的机器。”

　　“啊！好像哆啦a梦的口袋里拿出来的！”小胖子叫道。

　　“用它拍下一张照片，照片里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影子，变成了‘影洞’。如果照片里有人，那么，那个人就从这个世界消失了。”

　　老人又叹了一口气，抬头看看那燃烧的窗口：
　　“消失的人，其实还在‘影洞’里活着，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看不到他们了。”

　　“啊！难道阁楼里有人？！”不爱说话的小孩叫道，把小个子和小胖子都吓了一跳。

　　老人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继续讲了下去。

　　4.

　　“他们在‘影洞’里永远静止地活着，保持着当时的姿势。走路的人还抬着一只脚，奔跑的人也握着拳头，吃饭的人张着嘴巴，说笑的人还保持着笑容。
　　“只是他们的眼睛里面，都没有了光，变成死灰色。就算你去推他，也不会把他推倒，你去拿他们碗里的食物，也拿不动，整个世界就好像一张立体的照片……
　　“能推动的，都是后来才进入‘影洞’、然后死在里面的尸体。
　　“虽然从我们这个世界看‘影洞’，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也没有声音，但是从‘影洞’看外面，人和物，都会看得清清楚楚，声音也听的清清楚楚，就算那些后来不小心进入影洞的人能活动，却没法呼救，没法出来，只能像隔着玻璃一样绝望地看着这个真实的世界……”

　　“好像睡美人的故事啊……”小个子低声道。
　　“那‘影洞’有尽头吗？”
　　“那爷爷你是怎么知道的呢？难道你进去过又出来了吗？”不爱说话的小孩问。

　　“是的。”老人点头。

　　“啊？！”三个小孩睁大眼睛，老人的形象瞬间高大了起来：“怎么出来的？！”

　　“我十几岁的时候，养过一条狗。但是它不小心跑到‘影洞’中去了。我怕它会饿，每天都去它消失的那个花坛边，往里面扔食物。饼干零食，吃的喝的，扔了很久，才终于相信它不会再回来了。后来有一天，我出了车祸，伤不算严重，可是我很倒霉，那辆车把我撞进了‘影洞’……
　　“我在里面转了很久，在每个和现实世界交界的地方大声呼救，可是没人听得到。有个街口有旅行团在看，在拍照，可是我在里面呼救，而他们看不见，听不见。
　　“那些不小心进入‘影洞’的人，就是在这种绝望中，度过一生最后的时间，要么自杀，要么饿死……
　　“每个‘影洞’的尽头，就是你看照片的时候，照片的边缘。看一张街道的照片，最里面看不清的地方，就是这个‘影洞’的尽头了。
　　“那些我曾经扔给小狗的食物，因为在花坛深处，所以没有人发现。那时候它们成了我的救命粮。我找到那个花坛，靠着那些食物度过了一个星期。
　　“就是在那一个星期，我见到了罪魁祸首，那个制造‘影洞’的人。”

　　“什么？！”孩子们齐齐发出惊呼。

　　“他很高大，很强壮，穿着黑风衣，戴着一顶黑帽子，脖子上挂着一架相机。虽然看不清长相，但感觉很可怕。
　　“我躲在一边，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我，也许看到了，但不在乎吧。毕竟进入‘影洞’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自言自语，有时候会发狂大叫，对那些不能动的人们发脾气，打他们。从他的自言自语里面，我知道了他的相机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