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喵江湖》姬婼

34、Chapter 34

　　这种场景，九成九有故事。
　　白澈不敢动，甚至大气也不敢出，他从前不是个忸怩的人，跟心细如尘更不沾边，可今次心却骤然软下来，甚至顾虑起贸然打断，是会惹眼前的人伤心，还是会惹他生气。于是，他保持着那怪异的摔姿，静静感受着头上被砸处持久不散的痛感和胸腔里的心跳。

　　大概沉寂了十秒，师颐忽然开口：“这琴是我爷爷的，据说是家传，被他视若珍宝，反倒很少弹，以前在文工团民乐队，横笛竖箫玩得最好，我奶奶则擅弹琵琶；我外婆和外公在我很小的时候相继离世，听说他们以前一个是楚剧团的老员工，一个则深爱荆州花鼓戏。”

　　白澈眼珠子转了转，心想：他想表达啥？敢情还是艺术世家？
　　屋子里统共就俩人，都不说话，静得叫人心里七上八下，白澈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他这么没有艺术细胞的人，既不会唱戏，也不会弄曲，甚至唱歌一句词能有一半不在调上，他只能探索式地发问：“那叔叔阿姨……”

　　师颐脸色瞬间惨白，沉吟良久，才勉强开口：“他们都不约而同放弃了民乐和传统艺术，一个半路改学钢琴和中提琴，一个则痴迷芭蕾舞，出国访学交流巡演，三天两头不着家。”他话锋一转，说不出是讥嘲还是冷漠，“其实我挺能理解的，钢琴独奏门票上千座无虚席，古琴名家奏曲两百，空空如也，可是我爷爷他不理解，说这是崇洋媚外，后来就断绝了关系，老死不相往来。”

　　白澈干巴巴说：“那这琴……”
　　“是我奶奶送来的。”

　　白澈不能理解：“为什么？”
　　师颐已经从凳子上跳下来，推回原位，迟迟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但他心里明明已经有了答案——艺术从来浪漫致死，或许是想借那“明朝有意抱琴来”给个台阶，叫父亲想通了回头缓和父子关系。

　　白澈伸长脖子还想再看一眼，嘴里嘀咕着：“那怎么能是废物呢！一看就是古董，值好多钱的。”
　　师颐推着他走出房间，已经把话题带远：“趁你还是个人，赶紧把作业写了。”

　　“不是人就不用写作业了？”白澈的机智都用在了斗智斗勇上，以至于扭扭捏捏被他拽走时，脑子还在飞快地思考，“还是不写作业不是人？我靠，师颐，你可真会骂人！”

　　“砰”地一声，师颐关门上锁，在白澈目瞪口呆下，三下五除二修好空调，而后把工具箱推到床下，拿出习题册摊在桌面上，用脚勾来靠椅，把笔扔过去给他：“来，写！”明明只有两个字，却好像蕴含着不容反抗的威仪，白澈鬼使神差坐下来。

　　见人埋头盯着草稿纸，师颐没有立刻离开，而是从书柜里取了本书，坐在床上，背靠离书桌最近那一侧的白墙。
　　白澈偷偷瞄了一眼，发现他在看——冯友兰的《中国哲学简史》。

　　这种书落在自己手上，立刻就能变催眠大师，他居然能看进去？白澈心思早悬浮，忍不住想试探，于是，伸手去摸扔在书包里的PS4。
　　很快，手背被狠狠拍了一巴掌。
　　白澈甩了甩，叼着中性笔，假装在解题。师颐面无表情戳破他的白日梦：“你写到第几题了？你写不完这一面，不要想休息。”随即指着床头的闹钟。

　　正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种事和他对呛没意思，白澈也学聪明了点，等他再沉浸式阅读时，用手臂打掩护，把习题册往最后一页翻，心想：《暑假生活》不是都会附答案吗？看我两分钟搞定……
　　然而，不只最后一页，最后十页都不翼而飞。

　　就在他脑袋宕机时，一只纸飞机从他眼前飞过，打了个旋，又回到师颐手里。纸上还有密密麻麻的印刷小字，很是眼熟——
　　那页码！那边角的设计！可不就是他在找的答案吗！

　　白澈喊出了声：“你什么时候把答案撕了？“
　　师颐理直气壮：“趁你不注意。”

　　白澈气的头发都快竖起来，却又害怕他把自己扫地出门，敢怒不敢言，心绪起起伏伏只敢酸上两句：“我怀疑你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会什么无影手之类的。”
　　“注意速度。”
　　对于无影手，师颐没有一句评价，而是转头从抽屉里拿出个沙漏，摆在写字台上。

　　这家伙，居然，还计时！
　　白澈拍桌：“哇靠，你有没有人性！”

　　看他吃瘪，师颐抿唇微笑，难得揣着几分小得意，说：“你不是跟你妈说在我家补课学习吗？男子汉大丈夫言出必行，要不换个对你脑子稍微友善的，别直接上物理了，把这本化学写了，我研究了一下你的成绩单，先补化学，更有提升空间，物理的话，你需要重新梳理体系，打好基础……”

　　说话间，他已经做好了调换，甚至把后几天的“课程表”都排好了。

　　“啧，从高一的力学开始，简直一塌糊涂。”

　　——

　　至傍晚。
　　白澈感觉去掉半条命，他扔掉笔，侧脸枕在桌子上，看着窗外的红霞，心想不如把他扔在大太阳底下晒成一条咸鱼。

　　这是来划水摸鱼的吗？不，这分明是来渡劫的！

　　师颐扔下书，趿上拖鞋，把他从椅子上拽起来：“晚上出去吃。”
　　“你总算良心发现！”白澈哀嚎一嗓子，把那堆为了练习配平而写满化学的草稿纸推出去，感动得双手合十：“大慈大悲，我悟了！”

　　师颐从睡衣口袋里摸出两张券，在他眼前晃了晃：“晁有才送的，开阳路新开了家火锅店，需要人去凑场子，你比较能吃，我们不仅能回本，还能小赚。”
　　白澈难以置信：“吃个自助火锅你也要精打细算？”
　　老实说，吃自助回本这个事情，身边不少人都郑重地考量过，但他着实不觉得师颐是个这么接地气又精打细算的人。

　　师颐微微一笑：“这叫合理利用市场机制。”

　　两个人没有换衣服，避免沾了一身底料味儿回头还得重复清洗，就这么“不修边幅”随意出了门，搭乘公交，慢悠悠摇到开阳路口。
　　之所以选择公共交通外加步行，依照师颐的说法，叫“开胃”。

　　果然，屁股刚一沾着条凳，饥肠辘辘的白澈闻着香气，立刻又跳了起来，直奔冰柜点菜，火速推了一小推车的货过来。
　　两个人足足吃了俩小时，出门全靠扶墙。
　　这么早回去，铁定不消化，老一辈都说，吃多了压床不好睡，正好附近有家商场，白澈和师颐决定扎人堆儿里晃悠两圈。

　　走累了，左右一看，休息椅不是和谐的一家三口，就是甜甜蜜蜜的小情侣，都不好跟人家挤，恰好一楼有几个迷你KTV没人使用，白澈挑了一个中间的，拉开门钻进去，还诚邀师颐进来歇脚，顺便唱歌。
　　师颐并不感兴趣，在门口转了个圈，背向离开。

　　人高兴，多巴胺跟不要钱一样疯狂分泌，白澈追出来叫住他，开始劈里啪啦不停说话，说得周围的人有意无意瞟来看。
　　过去从来都是清清冷冷一个人，还没有在人群中以这样的方式扎眼过，师颐浑身不自在，加快脚步，大步流星。可白澈在后头，声音激亢，越说越响亮，他忍不住，回头想叫停，又想喊他名字，最后却失口喊成了：“白痴！”

　　白澈愣了一下，捧腹大笑。

　　师颐脸红，转过身去，两手抄在裤兜里，假装无事发生。
　　白澈追到他身边，合不拢嘴：“上次也是这样，你脸红得像个猴屁股，你去峨眉山看过猴子吗，像这样，这样……”说着，逆着商场入口的人流，还真像猴子一样挥动手臂，扭起腰肢。

　　不可否认，这扮丑将师颐逗笑，但他很快又抿起嘴唇，把笑意敛起，装糊涂：“什么什么上次……”
　　本以为白澈会识趣跳过这个话题，没想到他一根筋，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期中那次考完数学，我找你借试卷对答案被你拒绝之后，偷偷把你题本拿走那次。”并且，他还强调了足足三遍：“想起来了吧？”

　　十二中大小考只收机读卡和二卷答题卡，题本都会让考生带走，在出分之前方便老师讲题。那次考后，白澈颇觉得自己发挥不错，可惜一时半会改卷子改不完，为了验证自己的进步，他找上师颐，师颐数理单科可是年级扛把子，他的答案可不就等同于正确答案。
　　奈何这家伙如此小气，居然不给，他趁人不备，从他数学练习册里摸了过去，飞快对完，又塞回原处，美滋滋地走了。

　　这可不得了，这一幕正好给班里好事的人撞见，恰好白澈撞大运，数学单科考出超水平，最后流言越传越离谱。
　　白澈絮絮叨叨：“我思前想后，铁定是甘泛仁耳背嘴瓢——他问我为什么高兴，我拍拍胸脯跟他说对答案，没问题！哪晓得他听错了，等到我耳朵的时候，已经变成了老师漏题给你，你手把手把答案漏给我，看不起谁啊！”

　　师颐扫了一眼，满脸写着尴尬。
　　最莫名其妙的人要数他，他被叫去教研组办公室的时候，仍是一头雾水，等听过阐述，简直又气又好笑。那时，白澈站在他身边，耷拉着脑袋，拿余光频频瞟他，对于这个新来的转学生，他总是想不起他的名字，结果一开口，当着整个年级组的老师，喊了一句——

　　“白痴！”

　　仿佛那之后生了魔咒一般，只要紧张，就会喊错名字。

　　白澈被他的眼神唬住，赶紧改口，狗腿子道：“哎呀，看不起谁也不能看不起我们……师哥！”
　　师颐深吸一口气，认真地建议：“一天到晚，你能不能有个正形？”

　　白澈歪头：“我看起来那么像异形吗？”
　　顺着他目光张望过去，四楼电影院垂下一副大海报，宣传的正是电影《异形》。

　　“你别说了。“
　　师颐难得服气，赶紧把他推进刚才的迷你KTV包厢中，扶着高脚凳坐下，笔直伸长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