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悬三

9、Chapter 9

　　……哈？

　　陆逍一低头，一个大概只有他小腿长的小家伙抬头眼泪汪汪地看着他，小孩儿穿得很好，裤腿上却蹭上了两道非常明显的灰迹，翻起来的袖口脏兮兮地，像是刚从泥地里打完滚，然后试图把鼻涕抹到他裤腿上。

　　陆逍竭力忍住要一脚把这小孩儿踹出去的冲动，暂时性忘记了自己还处于和沉尧对峙的状况之中，皱着眉头一巴掌拍在小孩儿脑袋上，有点不耐烦地问：“打架打输了，小同桌被抢了？被堵校门口还是体育馆了？个男孩子，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哭什么哭啊，别拿我裤腿抹鼻涕……”

　　小孩似乎没想到自己路边抓的一根稻草这么凶，立时懵地忘记了抽噎，也忘记了害怕，抖抖嗖嗖地小声说：“哥哥，这附近没有小学，也没有校门口，也没有体育馆，我也没有女同桌……哥哥你……”

　　“……是笨蛋吗？”

　　陆逍一肚子拎成串的国骂马上就要秃噜出来，可瞧着这小子纯洁无辜含着泪花的眼睛，又吐血三升咽了回去，正打算使出他十七年来所有的耐心“教育教育”这祖国花朵，一旁一直抱着胳膊冷眼旁观的沉大神却在此时不轻不重地笑了一声。

　　陆逍猛一抬头，恰逢沉尧扬起的唇角未老，残存了一点温柔的弧度。原本那句“你他娘的笑个屁”就莫名其妙地和那吐血三升的国骂一起咽了下去。

　　得，今天陆大侠没和人打架弄点儿皮外伤出来，全给憋成内伤了。

　　但还别说，这家伙平时不笑，偶尔来那么一下，陆逍有些别扭地在心里承认，真他娘的是有点儿祸害。

　　但眼下不是讨论沉大神为何万年铁树开了花的时候，一个会哭会闹的人形兵器还指望俩人料理，陆逍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到底是……”

　　“对不住对不住！”这时，一个满头大汗的中年人跑过来，见儿子正粘着陆逍和沉尧，点头哈腰赔笑道歉，“对不住，这是我儿子，给你们添麻烦了！轩轩乖，来，和爸爸回家了，别缠着人家哥哥，不礼貌，听见没？”

　　那被叫做轩轩的小男孩儿见男人大步流星向他走来，受惊地兔子般藏到陆逍身后，紧紧抱着陆逍的大腿不放。陆逍皱着眉头看了一眼小孩儿，隔着裤腿也能清晰感觉到他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于是陆逍扬了扬手，不动声色地把孩子护在了身后，对着中年人扬扬下巴笑起来：“您儿子啊，挺可爱的，不过瞧您这岁数，二胎吧？”

　　那男人本想领了儿子就走，却没想到这毛头小子还打算站这儿不动和他聊会儿，也不好直接上手去领人，只好闲话似的说：“是啊，呵呵。你看，这五六岁的小孩儿不听话，难带，一不留神就乱跑，怪我平时不陪他玩儿，惯的。轩轩，快走！别缠着哥哥，你想请哥哥回家做客吗？别给人家添麻烦，也别给爸爸添麻烦！”

　　男孩子听到男人最后一句话，原本颤抖的身体忽然不抖了，小手用力抱了一下陆逍的腿，在男人沉默的眼神里慢慢低下头，一点一点放开陆逍。

　　沉尧看了那男人一眼，又看向陆逍，似乎想通过眼神传达给他一个“稍安勿躁”的指示，可陆逍一扬眉，伸手就把小孩儿给抱了起来：“巧了，我和轩轩挺投缘的，这个年纪的小孩儿就喜欢和大孩子一起玩儿，我送他回去吧，要不半路上又跑，遇见的可不一定是好心人了……”

　　他低声笑了笑，凑近那男人：“也可能是拐子。”

　　中年人不为所动，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抱陆逍怀中的轩轩，陆逍反应飞快，转身把孩子扔给沉尧，大声吼道：“抓人贩子！人贩子拐小孩儿了！”

　　正在工地上挥汗如雨的工人大叔们一听这动静，抽烟的不抽了，打桩的不打了，吊车也不动了，暴动般向事发地跑来，那中年人眉心终于露出一丝阴骘，瞬间从袖管里溜出一把折刀！陆逍心明眼亮有所防备，打算和这男人过两招，可那男人却在一瞬间放弃了陆逍，转而向护着轩轩的沉尧扑过去。

　　“草！”陆逍心下警铃大震，那弱鸡小白脸成天就对着那些天杀的物理公式行，估计连家里菜刀都没怎么使过，这回遇上手底下有真章的，不得当场歇菜？好赖算一遭救命恩人，不能就让人这么交代在这儿了吧？

　　心念电转，陆逍的速度也很快，马上就要拖住那男人的腰，谁料他还没来得及动手，沉尧一只手还抱着轩轩，另一只手果断解下背上书包的肩带，一把抡在男人脸上，那书包里也不晓得是装了多少本书，把人抡地一个踉跄，沉尧趁机一脚踢飞了他手里的刀，陆逍上前一个猛子把人反手压在地上，半空中的刀正巧落下，旋了几圈，安稳落在沉尧手中。

　　“你丫还想捅人？你长了几个狗胆子敢捅人？杀人未遂和拐卖未遂哪个轻哪个重你自己晓得不？法盲！”他一面把人压在地上，一面还能在惊魂甫定后揶揄沉尧，“可以啊哥们儿，真练过？”

　　沉尧也不知道自己着了什么魔。也许是今天午后的阳光意外地有些晃眼，也许是一瞬间擦出来的雪亮刀光有些晃眼，但或许什么都不是，只是陆逍把人摁在地上之后，游刃有余地扬起下巴笑起来的时候，露出的一点堪称“憨态可掬”的虎牙，有些晃眼。

　　那时候的沉尧尚还不能将之归于“耀眼”，尘埃般的种子扎根于心间肥沃土壤，悄然等待一缕春风。

　　热心群众适时伸出援手，把地上那人死死按住，陆逍在一群好事的啧啧赞叹中站起身来，见沉尧和轩轩好手好脚戳在原地，沉大神手里还多了把古董战利品，这才甩了甩额上渗出的冷汗，吁了一口气：“问你呢，傻了？”

　　沉尧慢吞吞地把把包从地上捡起来，拍了拍上面的黄土：“学过点皮毛的跆拳道。”

　　这时候陆逍才后知后觉地想起来，江姜之前和他提过，沉尧和她在同一个拳馆，俩人打过照面，还提醒过陆逍谨慎选择招惹对象，陆逍咂摸了咂摸方才沉尧出手的瞬间，一击即中，角度刁钻，实在不像他自己说的“略懂皮毛”。

　　啧，文化人真麻烦。陆逍痞里痞气地朝沉尧身后的轩轩蹲下去：“没事儿了哈，待会儿哥哥带你回家，你家住哪儿啊？”

　　轩轩一路竭力强忍，此时见坏人落网，哇地一声哭出来，边哭便抽抽噎噎地说：“哥哥，哥哥，我要去找警察叔叔，柳柳姐姐她们还在那里没跑出来呢……”

　　沉尧神情一凝，也蹲下来看着轩轩：“你是从一个地方跑出来的，想要找人带你去公安局报案是吗？”

　　轩轩扑在沉尧怀里，显然觉得这个安静哥哥更加可信，慢慢地点了点头。

　　沉尧安抚着轩轩，一面看着陆逍说：“必须报警，这个男人也必须送到警察局去。”

　　陆逍盯着那个在地上挣扎良久无果，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和沉尧的中年人，下定决心似的咬牙掏出手机，拨了个号码：“喂，李叔，是我，不是，我没犯事儿，我要报案！西苑大学城庄台路，有个拐子拐小孩儿被我逮了，求您赶紧过来一趟，对对对，一定要快，好像这还是个窝点，还有些小孩儿没救出来，哎，什么……啊，爸？”

　　沉尧听见陆逍的声音立时拐了个山路十八弯，有些疑惑地抬起头，却看见叱咤风云耀武扬威的混世魔王陆同学正跟手机大眼瞪小眼，在一个中气十足的怒吼中眼不见为净地扣了电话。

　　“你不报警，打给谁？”沉尧问。

　　陆逍看了看沉尧，又把眼睛撇开：“牵扯的不止他一个小孩儿，是个犯罪团伙。区级派出所的民警经验比较少，肯定要上报市公安局，通报来通报去太浪费时间，我给认识的人打电话，他能立马赶到。”

　　沉尧好学生听讲似的点点头，评论道：“你很了解。”

　　陆逍乜斜沉尧一眼，冷笑着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不外乎我三天两头打架进局子，这才有了斗争经验。”

　　沉尧却摇了摇头：“你比我更早一步判断出这是个人贩子，这不是打架斗殴累积出的经验。”

　　“哟？”陆逍乐了，觉得这好为人师的体验感不错，那点小得意就差飞出去了，“沉同学难得夸我，想不到听着还挺顺耳。”

　　沉尧瞥了陆逍一眼，满脸我夸你了吗？

　　陆逍丝毫不为所动，脸皮贼厚：“其实挺简单的，这孩子衣服穿得很好，喏，牌子货，我小时候也穿过，不过除了贵呢也没什么优点，经济适用一点的家庭不会给孩子买这种衣服穿。他的腿上有两道很明显的灰迹，摔倒无法形成，是拖动造成的。而他的袖口外翻，手肘处有清晰的脏污，搭眼一看就知道，这么长的手掌，一定是成年人的手掌，如果真的是孩子爹，哪里犯得着用这么粗暴的方式对待孩子……”

　　沉尧坐在陆逍旁边，微微讶然地扬了扬眉。陆逍平日狗嘴里总吐不出象牙，沉尧早习惯他胡说八道的常规操作，但他真的没有想到，就在短短的几分钟里，这个从不在学业上动脑子的家伙能条分缕析地走出这么多内容来。

　　陆逍拨了拨小孩儿头顶的呆毛，又说：“这个男人的西装和衬衫都是地摊货，年纪上看也不像是这么小的孩子爹，可以他的经济情况还想要二胎，还有闲钱给孩子买这种又贵又不讲道理的衣服，显然是蒙鬼呢。喂，你怎么还哭呢！哭什么哭啊，警察叔叔一会儿来了就把你那什么花红柳绿姐姐都给你救回来，哎不过你小子行啊，在贼窝里还想着撩妹呢你……”

　　没想到后半句话尚未出口，就被人拦腰斩断——

　　“你他娘的教五岁孩子泡妞儿？”

　　如雷贯耳，振聋发聩，生生劈得生龙活虎的陆逍一动不动。就在此时，庄台路的地面震动，十几辆消了警报灯的警车悄然而至。沉尧看见那个大步流星向他们走来的人，起身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陆叔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