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时》悬三

22、Chapter 22

　　陆逍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即使时隔多年，他也根本不需要导航就能很清楚地记得沉尧家的具体地址，北苑区四川南路67号，沉尧父亲研究院当年购入的一座小楼，两层的老房子。

　　那时市里经济条件好，福利补贴高，研究院允许有条件的职工购买补贴价格较低的独栋院子，团购价，确实挺划算。陆逍记得那时沉尧无意中向他提起，他们家的经济条件即便有补贴也很难买得起小楼，但是那时他父母争吵地很凶，父亲还是掏光了积蓄又带了款，讨好着维持了母亲的面子。只是这段婚姻还是没有长久，于是这个独栋也一样——黑色的铁门，院子里停着沉尧的车，除得干干净净的草皮上没有种花，就像沉尧这个人一样，院子看起来干净，却毫无生气。

　　陆逍不太喜欢他们之间这种“分手情侣”的气压，也很讨厌时不时想起沉尧过去的事情。但于他而言，“警察和嫌疑人”的身份也并不贴切，他更愿意把二人现在的微妙关系定为盟友，他作为一名正直的、富有同情心的警官，试图替沉尧洗清嫌疑。

　　天知道他从前办过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案子里面怎么瞧不见他一星半点的“同情心”。

　　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那么确信沉尧无罪，毕竟上一次见到沉尧还是十年前，纵然十年前，自己对他还算得上“了解”，但这十年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谁也不知道。万一沉尧真变态了呢——好在陆队从来不爱用这些想法为难自己，他一边停车，假装轻松地寻找话题：“没想到沉教授这么多年都没搬家，还以为你们这种手握国家重点项目的，上头怎么也要给安置套市中心的房才说得过去。”

　　沉尧点点头：“陆警官不是也一直没搬家吗。”

　　陆逍一愣，车恰好卡进车位，仪表盘发出滴滴的提示声，沉尧想下车，却发现车门锁还没打开，他扭头看向陆逍，而后者正煞有介事地把一胳膊支在方向盘上，虎牙贼亮：“沉教授，您怎么知道我一直没搬家啊？”

　　沉尧面不改色：“这也是例行询问的项目之一吗？”

　　陆逍好整以暇地笑起来：“当然，我需要知道沉教授是不是常年跟踪观察警察，意图实行特殊骚扰，一般有这种行为的人都很有作案的可能性。”

　　沉尧：“……我的车就停在院子里，我进去拿保险公司报告单。”

　　正如沉尧所言，他的车后侧车门上有一道被摩托车刮蹭的印子，印子不深，但车漆却被刮掉了一大片，后视镜被撞歪了，陆逍已经能想象到那些风风火火的外卖员是怎么在马路上横冲直撞的。

　　实际上陆逍的这种下意识很邪门，先前他就说过，监控录像没有清晰到连车上的碰碰擦擦都能拍清楚，沉尧在桌上铺开保险单据，那上面确实能证明他的车被刮蹭了，但也仅限于此——没有任何一样证据可以证明车是在23号早晨被撞的，而是不是被撞，也同他是否顺带抛了个尸没有什么直接联系，沉尧完全能够利用作案后的时间替自己布置个完美的伪证。

　　“这些证据都不足以证实沉教授无罪。”陆逍揉了揉眉心，“当然，我们也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你就是凶手。”

　　“这件事情你来之前就应该想得很清楚了，”沉尧并没有对一张保险单抱有什么样的期待，循规蹈矩地配合调查，“那么请问陆队长，你要如何证明我的清白？”

　　当然是发现板上钉钉的嫌疑人另有其人。陆逍腹诽，否则沉尧免不了还要被请到局里，拘留调查达不到，但限制自由的方法却很多。

　　就在陆队一筹莫展的时候，突然一阵铃声破坏了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温苗的声音有些急切地传来：“老大！尸检进度出来了，林露的尸体并不是完整的，只有1/3左右，我们怀疑凶手还会有至少一次抛尸的可能……喂？老大你在听吗？”

　　温苗的声音很响，几乎不用开免提就让沉尧听了囫囵，沉尧这才意识到陆逍在自己身上久久停留的眼神，半天，陆逍终于低声回复了温苗几句，说：“沉教授不介意我看一下您的家吧？”

　　沉尧侧身一步，示意陆逍随意。

　　这栋两层别墅很精巧，内部设计上也并不复杂，一层是看起来从不会客的会客厅、厨房和餐桌，厨房洗碗池里只有一只咖啡杯，灶台看起来很久没有人用过，冰箱里除了牛奶咖啡和茶包就是速冻食品，几个鸡蛋，几支盐水冰棍，角角落落都很干净，没有毁尸灭迹的嫌疑。

　　二层是一间书房和一间卧室，两间几乎完全相同设计的房间，一间塞满了书，另一间只有简单的一张床，一个床头柜，房间里没有电视，在本应放电视的架子上摆着几张照片。

　　看起来确实没有能够吸引女孩儿独身前来的资本。

　　陆逍漫不经心地扫过那些照片，却在看到角落里的某张照片时愣住了，照片上是两个男孩，一个穿着火红的运动装，手里抱着个篮球，另一个像是被抓来拍照的，脖子上还挂着做英语听力用的耳机，但“被抓来”的那个却笑得尤为开心，眼睛弯弯的，露出一排牙齿。

　　那是十年前的他们，在陆逍的记忆里，他甚至不记得原来沉尧还会有这样笑的时候。

　　照片边上放着一只已经漏气漏得不像样的篮球，它和一墙的奖牌、水晶奖杯一个待遇，显得尤为格格不入。

　　“咳，”陆逍眼前突然伸出一只手，有些局促地把那张照片按了下去，“陆警官的搜查还包括窥探他人隐私吗？”

　　陆逍把这家也看了个七七八八，暂时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见沉尧这一副小媳妇的模样，顿时起了精神：“与搜查无关，沉教授把我照片摆这儿供了这么多年，怎么，睹物思人啊？”

　　“……”沉尧哽了半天，吐出两个字，“辟邪。”

　　陆逍还想再“调戏”一番沉教授，温苗的消息又适时来到：【老大，要不要申请调查令封锁沉教授的家，暂时限制他的出行自由？】

　　陆逍思考了一下，回复了一个：【不用。】

　　而后陆队收起手机，煞有介事地往身后柜子上一靠：“沉教授，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沉尧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我想应该没有比我现在的处境更坏的消息了。”

　　“不尽然，”陆逍的虎牙一咧，“坏消息是按照目前的种种迹象和证据，沉教授您恐怕很难洗脱嫌疑人的身份，按照一般规程，是要限制沉教授的行动自由，出入报备，随时接受查问，并且短时间内无法离开申城。”

　　沉尧微微点头：“那好消息呢。”

　　陆逍看着他：“好消息是你博取了我的信任，我相信沉教授不是反社会人格，同时考虑到研究所工作特殊，所以我预备替你打个申请，沉教授不用被限制自由，但有个前提条件……”

　　“什么？”

　　陆逍一脸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表情：“由本队屈尊降贵，24小时盯着沉教授的衣食住行，既能保证不影响咱深川研究所的大工程，同时确保案件的正常审理。”

　　沉尧打断他：“其实实验室的工作稍停几天并没有太大的影响，我在家里也能够工作，陆队长大可不必……”

　　“沉教授，你现在的身份是犯罪嫌疑人，请您配合公检机关，”陆逍的眼睛贼亮，像是威胁，“现在只有我相信你没杀人。”

　　沉尧久久看着那双眼睛：“原来如此。”

　　“什么？”这回轮到陆逍愣了。

　　沉尧似笑非笑，眼睛藏在镜片后，乍有一寸反光，不易察觉他的情绪：“陆队长很想和我同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