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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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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何以来到这世上?
我本是游魂,从庸人躯壳中蜕出后,便未再入轮回。
阿蛮婆婆说,我已没有办法再投胎转世,只因我的灵魂即将熄灭。
阿蛮婆婆姓孟,守在忘川,不忘给过客幽魂喝下汤水,以使他们忘却前尘、再次堕入投向生的轮回道中。已不能轮回的我,每天面无表情地看着行色匆匆的魂魄,了无兴趣。他们喝下汤,便全然忘记生平种种。不管生平如何,富贵、戚苦、伤怀、安乐,皆像不是自己所经历的了。即使记忆刻骨、铭心,遗忘也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往生,有何意义?
忘川的水终日汩汩不息、粼粼闪烁,偶尔一两个小鬼摆渡过来视察阿蛮婆婆的活计。
那些修为尚浅的小鬼发现不了我的存在,我每日也只是冷眼看着凶神恶煞的小鬼对着阿蛮婆婆咆哮、辱骂。
其中一个绿面红眼的小鬼撑大了自己的赤目,张口乱叫:“孟婆,你这也太慢了吧?这熬汤都用了那么多时辰,干脆这些生魂别过忘川了,直接给我吃到肚子里吧!!!”一番话惹得一众等汤的生魂慌乱了手脚,一个个逃窜起来。那两个小鬼只能在骚动和混乱中捉好生魂让他们安静下来。可惜那些生魂是怕极小鬼吃了自己,猛力逃离。凄厉的尖叫弥漫在地狱之中,如同在人间牢狱中处极刑之地。
我叹气,雪白素袖一舞,挥手镇住了那些躁动的鬼魂。
这能力也着实让我好笑,明明是即将湮灭的魂魄,却拥有无比强大的灵力。幸亏我是个不想惹事的人,否则这地狱不要在我消失之前被闹地翻个底朝天?
阿蛮婆婆抓紧空挡把汤水盛好了,喂那些冷静下来的的魂魄喝下,让梢公把魂魄渡过忘川。
那两个小鬼松了口气,黑着脸催促阿蛮婆婆,阿蛮婆婆颤抖着双手加快了速度,可惜还是不叫那两小鬼满意。那些生魂也死活不要喝汤,小鬼发泄似的打翻阿蛮婆婆辛苦熬制的汤药,大骂:“别哭丧着一长老脸啊!看着就呕!!!快些再熬汤,让那些该死的生魂给大爷我全过了忘川!!!!!”我暗自好笑,该死的生魂?那些生魂可都是已经死了的。难道还要他们再死一回变成鬼里鬼么?
侥幸的是小鬼收到了归去信号便不再纠缠,回鬼府当差去了。
阿蛮婆婆还是哭丧着脸,重新熬煮起汤药来。我上前劝了几句便不再言语,怕碍到她做活。
我双脚轻点,飘到忘川彼岸,在地府随意走动似乎是对我这个快消失的魂魄的一种慰藉。放眼一望,满目皆是猩红颜色。曼朱沙华的花瓣极力卷翘向天,仿佛一个垂死挣扎的红衣舞娘,用最后的生命舞出最绚烂的姿色。灼眼的颜色我不想再看,转身看向阿蛮婆婆的方向,阿蛮婆婆的身影已经模糊了,极目后仍然看不清那芳景象。那些忘却前尘的魂魄啊,已经不会留恋那个岸头了吧?
素衣白袍、黑发曳地,我从忘川倒影中看见了一个极美的魂魄。
那是我么?
阿蛮婆婆说过:“这模样在地府倒是生的标致,除了阎王之外,在地府最漂亮的大概就是你了。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死法……能让魂魄把生前美貌带到地府中来……”
我没有告诉她,这种美好的死法。
名为“酣梦”的毒药,杀人于无形,发作于美梦。这的确是极安宁的死法,可惜……我生前遭过的罪,恐怕不止这甜美的毒药吧?现下脸蛋上微微上翘的嘴角,似乎是死前的释然……
对生平记得不是很清晰了,灵魂正消融于三界,记忆似乎也是。
生前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不太记得了,似乎是个皇子,好像是什么太子之流所害。在宫中养尊处优、生性懒散的我,终究摆脱不掉深宫中丑恶的阴谋和种种猜忌陷害。许多细节似乎记不清了,连感觉什么的也已经淡忘,是死的过于长久了吧……可我是在三年前死的,被名为“酣梦”的穿肠毒药生生毒亡。
烦扰的事情对我这种幽魂来说想来也没什么好处,我已没有再次向生的权力,只能消亡。每日我的魂魄渐渐微弱,我能感觉的到,可惜我已经阻止不了这事态的发展。渐渐透明的我,现在也只有修为较深的魂魄能看见了。至少阿蛮婆婆能看见我,陪我说话,我已经很满足了。
再望一眼那些盛开的曼朱沙华,满眼血红,我起身回到阿蛮婆婆煮汤的锅子旁。阿蛮婆婆正端着汤药开导一个拒绝喝孟婆汤的生魂,可惜那生魂摇着头抿嘴不接汤水。那生魂似乎是个吊死鬼,舌头吐出来半截,煞是怖人。她的面目有些疲倦苍老的样子,可那相貌偏生又是眼熟至极。我瞬间僵硬了大半截身子,虽然已是魂魄,但身子还是僵硬了起来……这魂魄……
她的生前……是个倾国倾城的女人。
月灵,月灵……三年了,你终究也是下来了……我以为……以为你会快活终老。我以为……他会好好待你……
阿蛮婆婆温言劝导:“你不喝汤也没有用,回不去从前、活不过来了……你喝了汤乖乖投胎去吧!误了时辰你就是个孤魂野鬼,永远不能投胎了,只能消亡成沙砾啊……快喝吧,一会如果那些查工的官爷来,你免不了又要吃苦!忘记了,便没有留恋了,便再好不过了……乖孩子,我知道你放不下……你若忘记那些,便不会痛苦了……”言语之间慈祥神态尽显。
那女鬼呜呜哭泣、声音嘶哑难听,可惜没有泪水自眼中滴落,僵持到最后还是乖乖喝了那汤,投身忘川之中。
我僵直着脊背看着月灵远去的背影,似乎有什么自眼眶滑落,鬼不是无泪的么?为何会有液体掉落在地府空洞苍白的土地上?阿蛮婆婆没有发现我的不正常,继续忙碌地盛汤。至在熬下一批生魂的汤药,她眼睛瞟到了我的存在,便絮絮叨叨开始讲一些人间的事情,枯瘦的手指执起竹篓中的冥夜草丢入锅中,溅起晶亮的水珠。我支颐有一搭没一搭听着,浮坐在苍白的地上。
“刚刚那个不愿喝汤的女子,是稷朝的皇后,叫流月灵,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三年前被册封,可惜命薄,一个美人就这么被皇帝赐白绫了……”阿蛮婆婆淡淡说道。
我面无表情,问道:“婆婆你又何以知晓她的身世?你不是连我是谁都看不出来么?”
她又看我一眼:“惟独你我没看出来,其他人我也是都知道的。我也很好奇你是谁。你的精魂用光了导致你不能投胎,你的精魂又是为谁耗尽?那么痛苦地爱一个人,值得么?”她继续忙着她的汤药,我再次僵硬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我没有回答她那个问是否值得的问题,只看着彼岸那大片大片的曼朱沙华出神。我的精魂,遇见他之后,便殆尽了吧。
我等待着自己消失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可这终归是无聊至极,可已死之人又如何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