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暖花开》雪世

1、春暖

　　一、眼神

　　秦洛藤是整个大学里最瘦的女生，皮肤白得几近失去血色。她走路总是低着头，却又倔强地挺直了背，薄薄的一片身躯晃来晃去，像个不会说话的皮影人。

　　这样的一个人，如果在夜晚穿一袭白衫出去，遇见的十个人中大概会有九个以为自己见鬼了吧。不过还好她是短发，不然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被她吓晕了。

　　由于总是低着头，很少有人看到秦洛藤的眼神。半年来，同学们唯一见到的那次，还是开学第一节课的自我介绍。

　　“我是秦洛藤。”
　　她最后一个走上讲台，不带任何感情地报上自己的名字，立刻有男生开玩笑地接话：“诶？美女你哪儿疼？我爸爸是医生喔！”
　　班里一阵哄笑。而秦洛藤却没有像别的小女生一样红着脸从讲台上溜下来，也没有立刻反唇相讥。她依然面无表情地继续着：
　　“秦朝的秦，洛阳的洛，紫藤的藤。”
　　末了，她的眼睛里好似突然有了光，空无一物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刚刚的恶作剧男生的脸：“不是‘哪儿疼’。还是叫你那位当医生的爸爸先治一下你的耳朵吧！”教室又一阵笑声。
　　“喂喂开玩笑的嘛……”男生的声音被下课的铃声和班里嘈杂的声音淹没了。

　　二、花朵

　　女孩子们总有聊不完的话题，宿舍里的座谈会和卧谈会几乎天天都在继续。然而同样是青春年华的秦洛藤，却从来都不参与。

　　这天中午聊到减肥，那个名叫李乐的胖墩墩的可爱女生，突然凑到秦洛藤的床前，笑眯眯的说：“藤藤，告诉我们你的减肥秘籍好不好吖？”

　　“藤藤”……

　　秦洛藤感到心脏猛地一缩，纤细的手指竟不自觉地抖了一下，手中未折完的纸张掉落在地上。

　　三年多没有听到过的称呼突兀地重闻，令她突然间有想逃离这间宿舍的冲动。她冷冷地看了一眼李乐，低头去捡那串未折好的纸花，将散未散的形状，分明是一束紫藤花。

　　李乐不顾对床张佳妍的暗示，赶紧爬下床帮秦洛藤捡花，还说“对不起”。秦洛藤却挡住李乐的手，一个人径自捡起来，一语不发地走了出去。

　　“我说……”张佳妍松了口气，“她是不是有抑郁症啊？”
　　“别乱说。”李乐又爬上床，一点也没有不高兴，反而有点兴奋地说道：“我跟你们说啊，我好像第一次看清藤藤的眼睛呢，好漂亮，好清澈！”
　　“小乐你别傻了，你刚才那样叫她，她好像生气了。”
　　“就是，不要理她，好像个冷血人。”

　　室友七嘴八舌地劝李乐，李乐却托着脑袋，圆圆的眼睛看着天花板：“不会啊，我觉得她很好，况且冷血人才折不出那么可爱的纸花呢。”
　　“总之离她远一些才好！”张佳妍说着，直起腰，板起脸，学着秦洛藤的语气说：“我是秦洛藤。”说完“冷冷地”瞪着李乐。李乐也直起她的水桶腰，翘起兰花指，眼神娇媚而温柔：“我叫张佳妍……”正是张佳妍那种刻意装出来的娃娃音。宿舍里嘻嘻哈哈的笑起来。

　　下午秦洛藤回来的时候，宿舍里只剩下李乐和张佳妍还没有去自习。她把一束白色的康乃馨扔到床上，拿了书就要走。
　　李乐好奇地凑了过去，想要看看那花。
　　“小乐别碰！”张佳妍阻止道。
　　秦洛藤转过身，张佳妍立刻噤声。

　　秦洛藤看着李乐，说：“你想要的话就拿去好了，反正我是要把它扔进垃圾桶的。”然后开门走了。

　　“我说……”张佳妍小声说道，“不只是抑郁症吧？要扔进垃圾桶，干嘛还带回来？我看是神经病！”
　　“别乱说好不好！”李乐轻轻拿起了花，凑上去闻了闻：“还很新鲜呢。扔了多可惜，拿到教室去驱驱那群男生的臭脚丫子味儿也好！”

　　三、男神

　　“李乐，你的花借我看看OK？”
　　李乐一抱着花进教室，立刻被坐第一排的梁勍暄发现。

　　这个世界上，有一种男生到哪儿都能成为名人：顶尖的成绩，好看的脸蛋，修长的身材，殷实的家境……这样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为了被追捧，上天有时就是那么不公平。

　　“切，一边儿去！这可是人家送给我的！”李乐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班里立刻有人起哄：
　　“哇~胖妞有人追了！”
　　“不对吧，有人追该送玫瑰吧，送个康乃馨是什么意思……”
　　“哈哈哈哈哈……”

　　李乐气红了脸：“闭嘴！你们的嘴巴和脚丫子一样臭！”
　　男生们却笑得更甚。

　　“小乐乖啊，我就看一眼。”梁勍暄摆出招牌笑容对李乐说。
　　“小乐你就给他看一看吧！”张佳妍几乎是扑了上来把花抢了过去，然后轻轻递给梁勍暄，脸颊一片绯红。
　　谁知梁勍暄看都没看她一眼，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花。张佳妍想跺脚，却又忍着保持淑女形象，一时间表情无比复杂。
　　李乐把这一切尽收眼底，然后咯咯笑个不停。

　　“谢谢。”梁勍暄把花递给李乐，就坐在位子上不动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不客气！”
　　李乐说着抱花离开，只剩下气鼓鼓的张佳妍：“喂喂，是我把花拿给你的好不好？”
　　梁勍暄的沉思被嗲嗲的声音打断，抬头看到嘟着小嘴的张佳妍，立刻赔笑道：“啊，不好意思哈！谢谢美女！”张佳妍才心满意足地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梁勍暄有意无意地回过头，瞥了一眼最角落里秦洛藤的方向。女生低着头，一副认真学习的好学生模样，仿佛一切与她无关。

　　四、关系

　　晚自习结束，秦洛藤收拾书本回宿舍。走到盛开着紫藤花的长廊时，听到身后有人叫她。

　　她回头，看到梁勍暄站在长廊外的路灯下，又高又瘦的影子铺在地上，好像一副漫画。

　　秦洛藤就那么抱着书看着他，不说话。梁勍暄叹了口气，走到长廊里来。光芒从他身上渐渐消失，被紫藤花的阴影漫过，秦洛藤的眼睛有一瞬间失了神，然后才又看清这阴暗中的梁勍暄。接下来的对话，却着实让一向冷静的秦洛藤失了色。

　　“洛琳……是不是你妈妈？”
　　“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把康乃馨拿回来呢？”
　　“那是你放的？！”
　　“你妈妈出什么事了？”
　　“你和我妈妈什么关系？！”
　　“不要激动好吗？我……”
　　“我们家的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谁啊？！”

　　梁勍暄看着激动起来的秦洛藤，忽然间笑了——带着歉意地笑着：“我们不要老用问句好不好？”
　　“难道不是你先用问句的吗？”秦洛藤扬起尖尖的下巴用反问句回敬。
　　“好吧，是我错了。”梁勍暄又笑了，真像只刺猬啊，他想。

　　他把手伸进裤子口袋，低下头，轻声说道：“我和我妈去秋风陵给姥姥扫墓，回来的时候，我妈看到一块墓碑，说那是她以前的同学，我们就去放了束花。可是包装纸被我不小心用香烫了个小洞，所以我认得。”

　　秦洛藤面无表情地看着梁勍暄英俊的脸，听他说完这些话，确定他再没有别的要说了，转身就走，走得很快。

　　“喂喂秦洛藤！”梁勍暄没料到这个古怪女生会这样一言不发地走掉，在后面边追边喊，“我在你身后跟了一路你都没发觉吗遇到坏人怎么办！”
　　“喂喂你没有要问的吗？”
　　“喂喂不要走这么快啊！”
　　“喂，秦洛藤！”
　　“生日快乐！”

　　秦洛藤一怔，头更低，脚下更快地往宿舍走着，只是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在自己的生日这天，折一束妈妈最喜欢的花送给她，这个习惯从她活着延续到她去世。本以为这是自己的秘密，不想却被别人发现了。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觉得心中酸楚。

　　五、电话

　　“秦洛藤，电话！”张佳妍握着话筒，有些古怪地看着秦洛藤。

　　秦洛藤也有些诧异，疑惑着接过了话筒：“喂？”

　　“啊，是藤藤吗？”一个温柔的妇人声音传来。

　　妈妈？！
　　秦洛藤几乎脱口而出。可是，那怎么可能……

　　“藤藤，我是梁勍暄的妈妈，是你妈妈的同学，我想见见你，好吗？”仿佛感知到秦洛藤想要挂断电话的冲动，那边的声音温和而急促，“我和你妈妈以前关系很好，我姓韩，我想她应该跟你提过吧？我……”

　　没有印象。但是……这温柔温暖的声音，真的好像妈妈……

　　“好。”

　　六、回忆

　　秦洛藤坐在梁勍暄家宽敞明亮的客厅里，大大的落地窗外，是静静的湖面和青青的草地。
　　她只听宿舍卧谈会说过梁勍暄家庭条件很好，没想到好成这个样子。

　　韩阿姨拿来相册，坐在秦洛藤旁边翻给她看。照片里的妈妈很年轻，和她长得很像。妈妈和韩阿姨站在一起，笑容是一样的青春洋溢，而她记忆中的妈妈，却从来都没有那么开心地笑过。

　　秦洛藤偷偷打量韩阿姨，温和富态，皮肤很白，保养得一点看不出四十多岁的样子。如果妈妈还在，看上去会比她老多少呢？
　　如果妈妈还在……

　　“啊，藤藤你看，这是你。”
　　秦洛藤看过去，一张是她见过的妈妈的婚纱照，旁边一张，是一个胖胖的甜甜的小婴儿，她自己都没有见过这张照片。

　　“这是你满月的时候照的喔。我还抱过你呢。你出生的时候整条街都开着紫藤花，你妈妈最喜欢紫藤花了，就叫你藤藤了。”

　　“妈妈从来都没有跟我说过，家里也没有照片。”除了那张挂在爸爸卧室的结婚照。

　　“后来我们搬家，你们也搬家，搬来搬去的，电话也换了，就失去联系了。前几天去秋风陵，才知道……”妇人的眼里有了泪光，声音也开始哽咽，“藤藤，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爸爸酗酒，借钱，欠了很多债，经常发脾气。后来我妈妈就自杀了。”
　　秦洛藤轻描淡写地，好像在说别人的事情，那过去的种种，却像电影一样在脑海里奔腾起来。
　　长久刻意不去触碰的记忆一旦开启便不可收拾，而她却还要坚持着表面的不动声色。

　　对面的妇人定定地看着她，突然把她抱在怀里，哽咽起来。秦洛藤使劲瞪大了眼睛，终于忍着没有掉下泪来。

　　“现在呢？”
　　“不知道，我很久没回家了。我只知道他戒了酒，找了一份工作，坚持要我上大学。”

　　七、狐狸

　　梁勍暄一家非要留秦洛藤吃饭，她拗不过，只好留下。吃完之后，梁勍暄送她去车站。

　　梁勍暄嘴角一直挂着莫名的微笑，这让秦洛藤很不爽。这个人，怎么看都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狐狸，只有狐狸才有这样怪里怪气的表情。

　　“有什么好笑的吗？”
　　“你不觉得晚饭很好吃吗？”
　　“你以为你的手艺很好吗？”
　　“难道你能做的比我好吗？”
　　“你不信吗？”
　　“哈，没有证据怎么能让人相信呢。”
　　“哼，你等着！”
　　“那好，下次你来掌勺啊！”在秦洛藤反应过来之前他又加了句，“不许反悔！”

　　秦洛藤才明白梁勍暄的用意，果然是狐狸。

　　“狡猾！”她盯着梁勍暄的脸，从牙缝挤出两个字。

　　“喂喂不要看啦，我知道我很帅。”梁勍暄一副自恋到欠扁的表情，秦洛藤忍不住又瞪他一眼。

　　“喂喂不要瞪啦。你这么瘦，哪里能盛得开我这么高大的形象！”在秦洛藤咬牙切齿之前，梁勍暄嘻嘻哈哈跑到了前面，倒退着走路，“我妈说让你常来补补！她喜欢你！你做她干女儿好啦！”

　　“我才不要！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秦洛藤刚才看到梁勍暄满月的照片，比她大4个月，那样岂不是要喊他哥哥么？

　　“秦洛藤，我送你八个字来形容你。”梁勍暄站在前面，等秦洛藤走到跟前。
　　“第一，冰雪聪明。第二嘛……”

　　秦洛藤不屑地白了男生一眼，路灯光落在她的眼睛里，竟闪出水晶般的光芒来。

　　“第二，牙尖嘴利！哈哈……”在秦洛藤反击之前梁勍暄又跑到了前面。

　　“狐狸！”
　　“刺猬！”
　　两个人心里这么想着。一前一后地走在路灯下，影子长了又短，短了又长。

　　(男主名字里“勍”的读音是qíng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