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雪麒麟》沙星鸥

73、后记· 一

　　他与她相识于微，那时候他还不姓萧。
　　烟花三月，惠风和适，草长莺飞，华灯初上之时，各地大户人家都带着府中的少爷小姐们在莲花堤上的集市玩耍，好不热闹。
　　一个穿着一身白衣裳的俏小姐在花灯中穿梭，后面的嬷嬷和管家怎么也追不上，只得在身后嚷着，生怕撞上别人，有个闪失。
　　哎呦——
　　一个小少爷还是被这位白衣裳的小姑娘撞在了地上。
　　“你没事吧？”这小姑娘笑盈盈地看着这个跌倒在地的小少爷。
　　那个小少爷穿着一身蓝色衣裳，又长得唇红齿白，像极了一个标致的小姑娘。
　　“小丫头片子，还不扶我起来！”那小少爷嘟囔着小嘴，一脸不快。
　　“你也没比我大呀。”那小姑娘笑嘻嘻地把小少爷从地上搀了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尘土。
　　“你这个乡下丫头……”那小少爷何时受过这种气，还有人敢与他顶嘴，今天也不知是找了什么道，要不是他妹妹想吃集市上的糖葫芦，他才懒得出门。他整理完衣裳，方才抬起头来瞧这位不识好歹的丫头。
　　“我脸上有脏东西吗？”那小姑娘见着小少爷一双乌黑的眼睛圆圆地盯着自己，赶紧从怀里掏出一块琼花帕子，在脸上擦了起来。
　　“没……”这小少爷从没见过如此与众不同的丫头，一时间没回过神来。
　　“小呆子，你是从哪里来的呀？”那小姑娘又笑嘻嘻地凑到小少爷面前，一双杏眼眨巴眨巴，用帕子在他眼前晃了晃。
　　“我从江南江家来，”小少爷这才回过神来，伸手抓住了眼前的锦帕，“丫头，你又是谁？”
　　“哎哟，我的苏大小姐啊，你怎么还在这里，家主到处找你呢！”赶来的嬷嬷一把抱起小姑娘，这次没给她逃走的机会。
　　“我叫凝儿。”被抱走的小姑娘从嬷嬷肩膀上转过头，向着手里还握着她锦帕的小少爷吐了吐舌头。
　　小少爷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之物。
　　听娘说，我自小定了一门娃娃亲，那女娃和自己一般大小，自小长得水灵可爱，深得旁人喜爱。那女娃家是江南有名的丝织人家，绣的琼花是江南顶好，栩栩如生，让人看一眼就难以忘怀。
　　还听娘说，那户人家姓苏——

　　凌烟阁阁主宴请江南友人，各门派和地方名门均来到府上作客，唯有在后院的琼花园内，方有一丝安宁。
　　“哥哥，来陪雪吟玩嘛！” 五岁大的江雪吟缠着她的哥哥，乘他不注意，拿走了他手边的琼花帕子，跑了开去。
　　“雪儿莫调皮，把帕子还我。”九岁的江云岚放下手中的笔，站了起来。
　　“哥哥，你来追我呀，追到了我就还给你。”江雪吟甩着帕子，一袭浅黄色的衣衫满院子奔跑，。
　　咯咯咯——
　　从后院另一面传来了一个姑娘的笑声。
　　“是谁？”江雪吟循着声音跑出门去。
　　门外，一个八九岁的白衣姑娘迎面走来，眉目端庄，肌肤胜雪，手里拿着一方帕子掩面笑着，帕子上也绣着一朵琼花。
　　“雪儿，莫唐突了他人。”江云岚闻声赶来，一时看呆了。
　　“苏清凝在此叨扰了。”这姑娘微微作揖，小小年纪已出落的标致，想来长大后必是个美人。
　　“苏姐姐，你就是苏姐姐吗？”江雪吟高兴地跑到苏清凝地身边，牵着她的手，笑道，“苏姐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以后哥哥不陪我，有姐姐陪我了。”
　　“雪吟，快过来！”江云岚一把把江雪吟抓了过来，低着头不敢看苏清凝，“是舍妹雪吟唐突了，还请凝儿莫怪。”
　　“江公子客气了，清凝也是偷偷来后院见见令妹，果然聪明可爱。”苏清凝捂着面，也不敢多看，随即又作了一揖，“家父有事先回府，清凝也先行告辞。”
　　“哦哦，苏姐姐，原来是偷偷和哥哥告别的，才不是来看雪儿呢！”江雪吟从江云岚身后冒出脑袋来，乐了起来。
　　苏清凝抬头看了一眼这个少年，两人相视一笑，那笑容仿佛可以融化冰山上的积雪。

　　昆仑山天幕之前，一个十岁的少年已跪了三天三夜。
　　他早就已经死了，死在了一场谋杀之中。
　　可他又被救活了，被昆仑派的花护法所救，用了七天七夜，用了七七四十九种毒药，用了一年的时间才将他救活。
　　“你可知道昆仑派不收徒？”天幕之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我知道，可您救了我。”少年朝着声音那头的老者跪拜。
　　“你可知道我只救了你，救不了你妹妹，救不了苏家，救不了墨家，救不了这个江湖……”老者的话语有些颤抖，眼前浮现了一年前的惨剧。
　　“我知道，可您救了我，我可以救我妹妹，可以救整个江湖。”少年向着那名老者一步一跪拜。
　　“罢了，你可知道昆仑派的规矩？”老者的话语中充斥着叹息与无奈。
　　“我知道，一入昆仑派，从此世间无我，莫问前世今生，唯有昆仑众道。”少年在老者身前跪拜不起。
　　“既然你心意已决，今日起你便是昆仑派的花护法！”老者将少年扶起，将自己身上的外衣披在了他的身上，衣角印有桃花花瓣。
　　那一刻起，他便再也不是江云岚。

　　学成的那一年，他带着昆仑派的密令再次出现在江湖之中，成为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千面妙手。他踏遍了名山大川，收集了各类药物，为的是尽快救他的妹妹江雪吟。
　　江雪吟的毒虽然被花老压制住了，但必须在她十八岁之前配置解药，否则纵然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为此，他需要八十一种毒药，其中几味药是世间少见，药引更是闻所未闻的血色玄英草。
　　玄英草喜阴，由天尘派至阴至寒的血肉孕育，其中血色玄英草则需要至阴至阳两种上乘内功的血肉孕育，而迄今为止，无人能同时驾驭两种内功。
　　所以，他去了长白山，去寻找那个至阳之人。
　　五年之后，又回到中原，找到了那个至阴之人。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那个为天尘派静荒师太所救，又为其收为了入室二弟子，后被至阳至热的内功所伤的至阴女子竟是当年苏家之难中的漏网之鱼，那个他原本以为早已不在人世的青梅竹马。
　　再见到他朝思暮想的姑娘时，他已经无法用真面目面对，他并非精于算计，只是错手将所爱之人一步一步推给了另一个男人。
　　他不想她死，他一次又一次救她，几经生死边缘，直到他得知她怀有身孕。
　　他的心宛若刀割，却又有一丝希望，因为这个孩子便是血色玄英草最好的养料，便是救他妹妹最好的药引，而生下这个孩子会要了她的命，舍弃这个孩子才是两全的办法。

　　他与她来到这与世隔绝的村庄已经过了大半年。
　　茅屋的门开着，屋里传来女子生产的声音，两个上了年纪的婆婆进进出出地忙碌着，端着刚烧好的热水。
　　“萧大夫回来了吗？”屋内稳婆一边忙活，一边焦急地询问。
　　“我来了。” 身着蓝色布衣的年轻大夫从村口一路跑了回来，气喘吁吁地回到屋子。
　　“萧大夫，你快来看看你娘子，老婆子我没有见过这种情况！”稳婆见多了生产的样子，现在十有八九是难产。
　　萧大夫放下身上的包袱，坐在床前，探了探床上女子的额头，她双眸发红，体温高于常人。
　　“凝儿，我来了，照我说的做，你不会有事的！”萧大夫的手抚着她的脸庞，想要唤回她的意识，她传来的温度越来越高。
　　苏清凝此时恍若一头红了眼的雌兽，看着眼前的男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硬生生咬出血来。
　　“萧大夫，你说的果然有效，孩子的头看到了！”稳婆终于稍稍松了一口气。
　　苏清凝盯着萧大夫，听着他的一言一语，嘴里丝毫不放，直到他和她的血染红了她身下的床。
　　哇——
　　“生了，是个女娃娃！恭喜两位！”稳婆抱着刚出生不停啼哭的孩子。
　　那一刻，苏清凝终于松开了嘴，一双明眸慢慢恢复成墨色，体温也逐渐下降。
　　“凝儿，快看看孩子。”萧大夫从稳婆手里接过孩子，放在了苏清凝的身边。
　　“我们的孩子，”苏清凝摸着孩子的小脸，温热的泪珠从眼角滑落下来，“我有点累了，想睡一会儿……”
　　“凝儿，你别睡！”萧大夫把苏清凝抱在怀里，给她服下了这些日子以来他潜心研制出来的丹药。这些日子以来，她不记得任何人，他是她唯一的依靠。他奢望着这样的日子，等着她生完孩子，养好身子，他们一家人离开这里，去塞外，远离纷纷扰扰的江湖。
　　苏清凝服下丹药，思绪飘向了远方。她的眼前出现了一片皑皑白雪。雪景之中，她似乎看到了一个人向她走来，一个肩头没有一片落雪的人，一个等了她很久的人，一个她想不起来的人。
　　萧大夫感觉到怀里女子的温度不断下降，他感到了自己的无力，感到了自己的束手无策，害怕自己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香消玉殒。
　　“你答应过我的，过去我们失散了这么久，如今你不会再离开我了！”
　　萧大夫吻着苏清凝的额头，紧紧地抱着她，双眼紧闭，仿佛一切静止。
　　屋里安静了下来，襁褓里孩子的哭声越来越大。

　　下次，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