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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Acte 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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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不询问,我们不要求,我们把它拿下,接着就占领。
——五月风暴标语
金发的年轻人拾起一块石头,朝二十米开外的一辆雪铁龙警车砸去。
玻璃铿然碎裂,警察队长克-布律内应声倒下。
三十五年后,历史学家洛朗-若弗兰将其称为“一块石头运动的轨迹改变了历史的轨迹”,而他会尖刻地说,历史没有什么偶然与必然。
——只因一切历史都应重新书写。
于是两百人的集会变成了几千人的骚乱,懒懒散散的天井院政治演讲演化成了街道上激进的怒吼——“猪猡们!滚出学校!”“索邦大学是大学生的大学!”“不许带走我们的同学!”
他们,两个除了年轻一无所有的情人,在暴动的人群中紧紧地牵着彼此的手。
那么紧,几乎像是愤怒的握拳,手指镶嵌着手指,掌心紧贴着掌心。
有那么一瞬间,黑发的青年感到他们不仅仅是在巴黎吼出赤裸的话语与希望,而是在马德里,在柏林,在罗马,在华沙,在所有仍然存在专制、不义与僵化教条的地方。这声音,将要穿透社会的良心那肥厚的脂肪,刺进人们麻木迟钝的心灵。
祖国。祖国。他喃喃道。
要作 爱,不要作战。
——五月风暴标语
他们再次占领了楠泰尔的行政大楼。
只属于我们的宫殿,弗朗西斯在他耳边悄声说,不被人觉察地舔了舔他的耳廓,迅疾,而色情。
深夜,地下室。金发青年在黑暗中轻盈地跳过堆积满地的杂物,摸索到电灯的开关。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慢悠悠亮起。
除了后勤部那老得像生锈的螺丝钉的杂务工,没有谁会来这里。他拉过那黑发绿眼的情人的手。——你会跳舞么,安东尼奥?
就在这杂物堆里?西班牙人笑了笑,抬高牵着的那双手,揽过对方的腰,深吸一口气,绷紧了身体。
一曲无声的探戈。
前进,后退,脚跟踏击地面。然后旋转,旋转,旋转。
没有音乐,甚至没有谁在数着拍子,他们本能地遵从着年轻的身体内的律动,贴着对方的胸膛,揽着对方的腰际或后颈,聆听着对方愈显急促的呼吸声。
你的barridas太糟了,简直像是在挥舞着一把扫帚。黑发的青年将头微微靠在情人的肩上,咧嘴笑着。
这是为了扫尽旧世界的尘埃。弗朗西斯无耻地辩解着。
看着,安东尼奥忽地踮起脚,右脚尖倏然掠过舞伴的膝盖,轻触一下,然后在空中画出两个繁复的花样,再猛地收到左脚跟后,自然而然地带动了一次旋转。
再做一次barridas试试看,旧世界的清扫者?他说。金发青年却熟稔地将修长的腿缠绕上了他的腰,然后拽着他的手,将其放在自己大腿上。
为何不直接示范boleo,吾爱?那无耻而又美丽的混蛋低声笑着。
于是他伸出手,将那混蛋拖向自己,一边迈着探戈的舞步,一边恶狠狠地吻他。
“巴黎公社万岁!”
——“5.7”暴动口号
示威的人群源源不绝。警察源源不绝。灼热的口,舌,手,与冰冷的皮革,钢铁,塑胶。
条子们开始往人群投掷□□——失忆的梦魇。盲昧的面具。恐惧的直线。犯了甜病的嘴。失去味觉的舌。蠕动的肠。
人群在狭隘的街巷里奔涌,朝着那团团黑色奔去。手中握着木棒,从人行道上挖出的石头,或者除了愤怒什么也没握。
他冲在最前头,想象着自己的父辈们,那些手持长枪面对法西斯军队的顽固左翼分子。战神的咆哮,冰冷的暴怒,声如银索垂天。
宏大的叙事很快就被催泪瓦斯粉碎殆尽。他不能呼吸,无法视物,蜷缩在地上,在人群仓促杂乱的脚步中挣扎着。是谁一把揽起了他,跌跌撞撞地往相反方向逃走。
放开我。混账。他用西班牙语骂着粗话。
妈的,想去条子那里睡觉就直接说出来。弗朗西斯用法语回以更为粗俗的话语。
有人往条子投掷土制的□□。一枚□□显然被这混乱的场景弄昏了头,竟径自朝着小巷的墙面飞去。一扇玻璃窗在他们身边爆裂开来。飞舞的水晶。灿烂的水银。被化学药剂迷住的白花花的视野里,他只看得到满眼的碎裂晶体。
他被重重地摁在地上。几缕金发迅疾地掠过他的脸颊。
——“巴黎公社万岁!”
爆炸声的喧嚣中,人群狂呼着。
他的爱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这只是一个开始,让我们继续战斗。
——五月风暴标语
当他终于能够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到了弗朗西斯鲜血淋漓的后背。医学院的学生正在耐心地拔除第五块玻璃碎片。
又一枚大十字勋章!金发的年轻人龇牙咧嘴地叫道。
恭喜您,波诺伏瓦同志,您已经成为法兰西历史上荣膺大十字勋章最多的人。医学院的学生开着玩笑,将玻璃片哐啷丢到地上。
清理残渣,冲洗伤口,包扎,他默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当医学生起身去照看其他伤员的时候,他走过去,在那金发青年的身后坐下。
他伸出手,碰触那雪白的纱布,以及那些尚未来得及处理的细密的划伤。然后,他装作要跟弗朗西斯说话的模样,偷偷吻了吻爱人的后颈。
这还只是开始,安东尼奥。金发的年轻人没有回头。
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