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只象》十三春夏

13、第13章

　　姜也想起为他修水管的那一次，李聿穿得清凉，衣服半湿，好身材隐隐若现。

　　可当时并没看到他还有如此明显的腹肌。

　　他平时状态松弛，着装虽讲究但款式随意，姜也以为他属于清瘦一类，没想上衣全脱后，竟是这么有料。

　　大概是目光过于直白，引起李聿的注意。

　　对上他的那双眼睛后，姜也连忙收敛，想起之前被误会的种种，她忽然释怀，也难怪李聿会因此误会。

　　若是换个角度来看，一个男人对自己这样，她难免会多想。

　　于是姜也讪讪一笑，掩盖自己略显尴尬的笑容，明媚道：“李老师经常锻炼啊。”

　　李聿面无表情地将手里脏污的衣服，反手扔到座椅后面。

　　空中飘过一股难闻的味道。

　　姜也难得红了脸，讪讪解释：“不好意思李老师，我……有点晕车，主要这条路太绕了，不是一般人能hold住的。”

　　“我怎么看姜小姐状况还不错，毕竟还能分心夸赞他人。”

　　面对她的调侃，姜也只能柔和了言语：“真的很抱歉，李老师，要不这样，我赔你一件衣服吧。”

　　李聿不以为然，车厢里的气氛顿时停顿在沉默之间。

　　开车的贺子维一路都不敢说话，从后视镜中他就感觉到了李老师的低气压，想起刚刚呕吐的那一幕，他一下子想不明白了。

　　李老师看起来并不是那么和蔼可亲的人，姜小姐屡次在他雷区蹦跶，他都不计较？

　　难道说李老师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样？

　　所幸的是他们转了十几个弯后终于到了目的地。

　　他们到达的时候，村口已经聚集了一堆的村民，大家都是因为那个象群，议论纷纷。

　　姜也下车后深深呼吸了一口气，紧跟在李聿他们身后，往一处矮山的腹地走去。

　　穿过一片稀疏的树林后，他们看到几个穿着统一制服的工作人员正在捣鼓手里的机器。

　　走近后姜也才发现这是森林消防总队的工作人员，他们见到李聿，立刻起身，客气地招呼起来。

　　“李老师，你们来了。”

　　为首的人蓄着胡子，笑意盈盈地将手中的无人机展示。

　　“我们准备好了，子坳镇的这片山区树木没那么茂盛，追踪象群应该没问题，但我们现在担心的就是象群会按照预测的路线到达山村。如此一来，怕是……”

　　“先勘测下他们目前所在地。”

　　李聿说完便接过他手里的无人机操控器，他在下车的时候穿上了贺子维的黑色薄外套。

　　柔软的面料在他蹲下身子的时候，更能凸显他的后背的骨骼轮廓。

　　姜也别开目光，就在这时，天空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身后的贺子维已经和别的工作人员去了另外一条路，而这条路只剩下李聿和自己。

　　姜也背包里背了一把伞。

　　渐渐转大的雨势，打在树林中，发出唰唰的响声。

　　李聿沉浸在无人机的画面中，随手解开衣服罩在头顶挡住画面。

　　丛林里微凉的风拂过，耳边的芭蕉叶上，汇集的雨点滴落进姜也的锁骨中。

　　就像在她平静的心湖上投掷了一个石子，瞬间泛起一层层的涟漪。

　　她收回眼神，从身后将雨伞小心地挪在他头顶。

　　李聿下意识回头，由于伞面过小，姜也几乎是挨着他的后背，他这下冷不丁地转身，二人的目光直勾勾地撞在一起。

　　姜也微微一笑，弯了眉眼，轻抬下巴示意：“就这一把伞，李老师，你继续看你的，我给你挡雨。”

　　李聿眉眼微动，扫了她的小伞一眼后收回目光。

　　但他能感觉到姜也靠近自己的体温，两件衣服摩擦的细碎声音，在耳侧轻微地响起。

　　沙沙的，一如现在森林里落下的小雨。

　　一时间竟有些分不清这是衣服摩擦的声音，还是渐渐变大的雨声。

　　他喉结滚动，专注神情让自己操控无人机。

　　姜也好奇地从身后伸长脖子，下巴几乎要搁在李聿的肩膀上，但她始终保持着一点距离，规规矩矩的，目光也是前所未有的正直。

　　她不能再让李聿感到不适，所以她即便靠近，也刻意拉开一点距离。

　　可是当她看到无人机上拍下的画面后，突然失了神，毫不顾忌地将身子往前倾，瓷白的手指落到了无人机的屏幕上。

　　只见屏幕上好几头大象齐刷刷地躺在一片荒野地里，姿势各异地睡着觉。

　　被几头成年象围在中间的小象，就是象群的团宠，趴在它妈妈的肚子上，时不时地朝空中甩着自己的长鼻子，好不惬意。

　　姜也惊奇地看着象群，嘴角不由自主地弯起弧度。

　　她眉眼轻动地碰了下李聿的手，滚烫的指尖让李聿回神，转头便对上她澄亮的眼睛。

　　“李老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象群集体躺平，太可爱了，你说是不是？”

　　无人机从空中俯瞰的画面异常和谐，这群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就这样紧密地靠在一起，一如想象中的玩偶。

　　这一刻的它们收敛了攻击和野性，只有和家人在一起的温驯与轻松。

　　大象是非常富有同理心的动物，曾经姜也就见过死去的顺顺和他妈妈还有哥哥的幸福生活。

　　她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

　　那时的她常常在想，如果自己也是一头受宠的小象就好了，有家人，母亲呵护着。无忧无虑，自由地奔走在旷野丛林。

　　可后来她才发现，不管是大象还是人类，有一些被爱包围，有一些也是会因为现实的残酷而失去一切。

　　她可能就是后者，为了摆脱桎梏，姜也始终在挣扎着。

　　挣扎着有一天彻彻底底地摆脱姜家，彻彻底底地能忘记过去。

　　兴许是想得太多，姜也不知不觉地红了眼睛。尤其是脑海中出现顺顺死亡的画面后，更是心痛不止。

　　顺顺是救过自己性命的小象，它和它的妈妈还有哥哥就住在姜也以前生活的动物园里。

　　姜也的母亲曾经是动物园里的饲养员，顺顺是她接生下来的一头小象，那时候的姜也还没被接到姜家。

　　直到某天母亲忽然辞职，带着她一起被接回姜家。

　　姜也是第一次来到如此陌生的地方，富丽堂皇的明港市，就像璀璨的珍珠，川流不息的车水人流，在霓虹倒映中迷蒙了她的眼睛。

　　尤其是姜家一眼看不到头的庄园与走廊，数不清的珍藏壁画，还有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光是介绍，姜也就蒙了眼睛。

　　什么阿姨，菲佣，管家，园丁，还有大小姐，姐姐哥哥，姜也都分不清。

　　她在姜家的牢笼里困顿了整整八年。

　　她这个私生女的身份，受着姜家所有人的白眼，从一开始的恐惧，到后来的无所畏惧，让姜也的壳越来越硬。

　　后来婚约定下，一开始并不是赵家的赵聿庭。

　　姜也一共有过三次婚约，但每次都成功逃脱，因而母亲也成为姜家要挟自己的工具，她只有顺从，因为她需要一点时间去壮大自己。

　　可母亲并没有等到自己带她走的这一天。

　　她死在了病床上，姜也压抑多年的情绪崩溃，现在的她好像已经记不起来，自己在那段时间里，是怎么度过的。

　　像行尸走肉的躯壳，一点活下去的意思都没有。

　　她来到动物园，找到顺顺，但意外让她从高台坠落到深水池里，是顺顺用鼻子卷起她。

　　可是……不出半年，被病痛缠身的顺顺，被卖给了私人主，等姜也想去找它的时候，它和它的妈妈，还有哥哥都被猎杀。

　　她只找到了顺顺遗落的半截象牙。

　　曾几何时，顺顺也和眼前被呵护的小象一样，被家人保护，无忧无虑。

　　可后来它被迫长大，被迫折了象牙，被迫成了无家可归的象骨。

　　姜也不可控制的眼泪忽然滴在李聿的肩膀上。

　　滚烫的感觉在肌肤上层层晕开，李聿的目光顺过去，姜也一时有些难为情。

　　她很少在外人面前表露情绪，但今天却是不知不觉就这样了。

　　“对不起。”

　　她眼神有片刻的慌乱，连带抹泪的动作都显得粗重。

　　李聿只是将目光冷静地移开，神色复杂地盯着画面，不知道姜也的情绪为什么起伏如此之大。

　　明明前一秒还是激动雀跃，下一秒却像想起难过的事，滚烫的泪珠说来就来。

　　就像这片丛林中阴晴不定的雨水。

　　他保持沉默，给足了姜也调整情绪的时间。

　　右手顺带从她手里接过雨伞，触碰掌心时，他塞给了姜也一张褶皱但又干净的手帕。

　　这几天相处下来，姜也知道李聿的某些怪癖。

　　比如说这样的手帕，李聿有很多张，就像他们会随身携带纸巾一样，他习惯性地在触碰完什么东西后，用手帕擦擦手。

　　姜也鼻头再次一酸，哑声说了一句：“谢谢李老师。”

　　雨水顺着偏倚的伞头，打湿李聿的半边身子。

　　他湿润的肩膀上雨珠点点，倒映着身后的油绿芭蕉。

　　姜也心中一动，就在这时，远处传来几个人的吵声，还有一声又一声大象的嚎叫。

　　只见无人机画面里，原本熟睡的象群逐渐清醒。

　　姜也暗道不好，就在这时，李聿冷不丁地抓起她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