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萧雨歇》叶轻轻

1、初到京兰城

　　楔子
　　雨后初霁，天空很快又清朗起来。船坞的边沿仍有雨水慢慢滴下，“滴答”一声坠入水中便不见了踪影，只看见一圈圈的水纹渐渐荡漾开去。
　　船头，一名十一二岁的少年临湖远眺，夹杂了些许水汽的微风吹起他略显宽大的淡紫色长袍，额前的几缕长发拂过他清秀稚气的脸庞。一双澄澈如秋水般的眸子定定看着远方，淡然，却又带着微微的期盼。
　　“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打破船坞的宁静，一丝担忧掠过少年的脸庞，他忙转身走进船坞。
　　船坞内装饰并不华丽，但是珠帘软榻，雕栏画柱，却也是极为风雅。
　　一名美貌的少女斜靠在软榻上，拨弄着手中的熏香炉，因为不断的咳嗽，原本苍白的的脸上也多了一点不健康的晕红。虽然已经入了春，少女仍是披了一件雪色的大衣。她拢了拢身上的大衣，看着刚进入船坞的少年，温言道：“才下了雨，可别着凉了。咳咳！”
　　少年随意在桌边坐下，开口却是少女如银铃一般的声音：“白芷师姐，你似乎更该多关心一下比自己。我午时熬的药你喝了没？”
　　“喝了。”白芷垂眸轻笑道，“我们可是一个师父教出来的，我自己的身子，自己自然更清楚。反正一直就是这副样子。咳咳！连师父也没办法，你也别操心了。”
　　少年打扮的少女听了这话，不自觉轻轻皱眉，似嗔似怨道：“师姐又说胡话了。”
　　白芷微叹口气，笑道：“是呀！我又说胡话了，紫菀不会不理我了吧？”
　　“师姐何必这般模样？”紫菀一脸淡然，微微犹豫，又道，“师姐还要健健康康去见他呢。”
　　“他？”白芷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紫菀，而后语气中满是无奈和期待，“是啊，还得去见见他。希望他不会有事。”
　　“所以啊，师姐先要调理好自己的身子啊！”紫菀站起来走到珠帘前停下脚步背对着白芷，淡如离世的笑容隐在初春的寒风中，“我再去熬碗驱寒的药过来。”
　　白芷注视着那抹淡紫色的身影消失在转角，不禁微微抿唇苦笑。
　　几个师兄妹中，紫菀年纪最小，却也是最聪慧，最敏感的。有时自己都会困惑，这些年来是身为大师姐的自己在照顾紫菀，还是紫菀在照顾体弱多病的自己。
　　罢了罢了，多想无益。白芷又和衣躺回软榻，眯眼小寐。
　　明日。。。明日，便可到京兰城了吧？他，可还好？

　　（一）
　　初春二月，寒轻柳嫩。河上来来往往的船只络绎不绝，有准备出海的巨大的桅帆船，有在河中打渔的小渔船，还有的则是装饰华美，富丽堂皇的楼船。这些楼船多为富商巨贾出行游湖所用。
　　傅少卿身着青色长衫，头戴一顶书生帽。虽然现在无一丝热气，他仍然是折扇在手，一派俊逸风流。
　　“哎！”他捅了捅身边一身玄色长袍的年轻男子，“你知道咱们来接的是什么人吗？”
　　“不知。”
　　“那可就奇怪了。”傅少卿摸摸自己的下巴，自言自语道，“圣上只说等我们到了这里自然就会明白。可是在这里停泊靠岸大大小小的船只，不说有一百，也有五十，来往其间的人更是数不胜数，圣上甚至连来人是男是女都没讲清楚，他怎么就确定咱们可以接到那个人呢？”
　　战修毫不理会傅少卿的聒噪，只是密切注意着河上的各色船只。
　　“应该是那艘船吧。”
　　傅少卿顺着战修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艘淡雅至极的船坞自河面缓缓驶来，与那湖光水色相映成画，不带一丝尘气。
　　如果原来傅少卿还有一丝疑惑，那当他看到这样的船坞时，他已经可以肯定船坞内的，就是自己来接的人。
　　“有劳两位公子了。”船甫一靠岸，便听到船上传来一个极为悦耳的声音，然后又是一阵咳嗽声。想来船中之人也是早已看见他们两个了。
　　替白芷掀开珠帘，紫菀仍是一身少年打扮。她小心翼翼扶着紫菀上岸。
　　傅少卿一看到白芷，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虽然已经确定要接的就是来人，仍是问道：“姑娘可是圣上所接之人？”
　　“正是。白芷拜见两位公子了。”白芷微微欠身。
　　傅少卿准备的马车外表看上去平常无奇，真正做进去才发现马车内竟是十分宽敞舒适。战修坐在前面驾车，傅少卿很不客气的坐在紫菀他们对面，一路喋喋不休。
　　“姑娘芳名白芷，可是那草药名？”傅少卿笑弯的双眼紧紧盯着白芷。
　　“公子也知道这草药之名？咳咳！”白芷缓缓气，又道，“家师擅长岐黄之术，几个师兄妹都是用药材的名字来取名的。”
　　“令师当真是匠心别具啊！”傅少卿近乎讨好的笑道。
　　紫菀自然是瞧出傅少卿的意图，原本也不想插话，只是听了他最后一句话，才忍不住轻声抱怨道：“只不过懒得为我们几个想名字罢了，哪有什么匠心呐！”
　　傅少卿并没有听清楚紫菀的话，但总算是发现了这个一直跟在白芷后面的沉默少年。转而笑道：“这位小公子是。。。”
　　“我叫沈子晚。”紫菀故意压低了嗓音听起来倒真如少年一般低沉沙哑。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取自‘子月清笛未嫌晚’。”
　　傅少卿又道：“沈小公子与白芷姑娘是。。。”
　　紫菀有些好笑的看了眼已然蹙眉的白芷师姐。这傅少卿显然是很希望从自己口中打听更多白芷师姐的消息吧。可是又碍于两人只是初见，不好表现得太过急切。
　　“我只是神风馆内一个小小的药童。这次是馆主派我跟着照顾白芷师姐的。”
　　傅少卿了然颔首，又将全部注意力转移到白芷师姐身上。
　　神风馆，星皇王朝最富盛名，却也是最为神秘的医馆。馆主沈綝乃医圣沈越之女，江湖人称“妙医仙子”。只不过传闻她性情古怪多变，更曾立下“三不医”，即“不顺眼者不医，喜穿蓝衣者不医，萧姓者不医”。
　　紫菀是沈綝最小，也是最为疼爱的徒弟。
　　白芷自然是知道这“三不医”的，所以这次可以如此轻易得到师父的允许前来京兰城，她真的十分诧异。因为“萧”，是星皇王朝皇族的姓氏。而这次请她们出诊的，正是当今圣上，星皇王朝的少年天子——萧煜。
　　白芷的眼光不经意又捕捉到角落里淡紫色的身影。
　　是她的缘故吗？
　　“傅公子。”白芷稍稍犹豫了一下，又继续道，“圣上的病，可严重？
　　傅少卿一见白芷主动与他讲话，喜不自禁，笑道：“圣上得病并无大碍，只不过整日乏力困倦而已。赵，洛两位贵妃娘娘每日这般在圣上面前吵闹，圣上感到头痛乏力也是正常。”
　　白芷在听到“贵妃娘娘”四个字时心神一震，竟有些反应不过来。许久，她才喃喃道：“他竟然已经娶妻了么？也是，他是皇帝，是天子，是九五之尊，该是后宫佳丽三千的。”
　　“圣上如今只立了两位妃子。”傅少卿并未察觉到白芷的失魂落魄，以为她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又笑着解释道，“赵贵妃名为赵欣然，原是赵国公主，今年刚及笄，美则美矣，却是天性娇蛮。洛贵妃乃当朝洛太师之女洛秋桐，与圣上同岁，为人谦和，也算得贤妃。相信如此是大体的妃子日后才可伴圣上执掌江山，母仪天下！”
　　“啪！”
　　傅少卿顿住，原来是那个沈子晚小兄弟失手将茶杯摔在地上，茶水更是泼洒了一地。
　　“哎呀！对不起！”紫菀连忙蹲下去捡起地上的碎片用手帕包好，“方才马车晃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茶杯便脱手而出。傅公子，把您的衣服弄湿了，真是万分抱歉。”
　　“不碍事。”傅少卿随意抖了抖长衫下摆，看向对面的白芷，正好捕捉到她向身边的沈子晚投去的感激的一瞥。
　　话题这样一被打断，便没有再继续下去。马车内一时又陷入沉默。
　　傅少卿踌躇良久，才道：“我去外面陪战修驾车去吧。”说着，起身离开车厢。
　　紫菀闭目倚在马车里柔软的靠垫上。宽大的衣袖下面，她的手轻轻握住了白芷的。紫菀当然明白刚才傅少卿的一番话对白芷意味着什么，所以她现在很担心。
　　白芷微微一怔，叹道：“你明明。。。”
　　你明明该比我更难过的啊，为什么还要委屈自己反过来安慰我？
　　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
　　终于，白芷又道：“我没事。”
　　虚弱的声音传入耳中，紫菀却没有睁开眼睛，她甚至都没有动一下。良久，才又传来微不可闻的一声叹息，“对不起。”
　　紫菀摇头。
　　白芷侧首凝视一脸沉静的紫菀。为何，才14岁的她就会有这样淡然，这样沉寂的神情？白芷从来都不知道，也猜不透这个小师妹的想法。芸香师妹与奇南师弟都道紫菀纯真活泼，很是善解人意。可是她知道，那并不是全部的紫菀。她就似一轮皎月，周身都笼着一层淡淡的光辉，出尘，却也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