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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九(下) ...

  •   “噢,让我来看一看,”汤颖戴着大大的眼镜,卸妆之后的她看上去没有那么耀眼,但却亲和力十足,“梦其实是人的一种潜意识,所以解梦是非常有趣的事。”
      梁见飞环顾汤颖的家,所有的家具都是由红、白、黑色组成,包括那些软装饰也是,带着强烈的个人风格,让人过目不忘。
      此时此刻,汤颖穿着靠在沙发上,手里捧着一本《周公解梦》,仔细地翻看。见飞觉得汤颖很适合扮演这样的角色,就像是吉普赛女巫,对什么都很有一套歪理。
      “啊,在这里,”女巫兴奋地说,“牛象征来自异性的情爱或□□的表达或是暗示,你对此有些担心。但是……如果梦到一头被拴着的牛,则表示事情是在可控制的范围之内,对方有一定的分寸。”
      梁见飞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才说:“是你瞎掰的吧?”
      否则,怎么可能这么准?
      “你要看吗?”汤颖作势要把书递给见飞。
      “……还是算了吧。”她摆手。
      “所以,你对这个解释怎么看?”
      “……我、我不知道,毕竟那只是一个梦。”
      “我刚才说过,梦是人的一种潜意识,日有所思、夜有所想。”
      见飞平躺在沙发上,随手从茶几上拿了一只红色的杯垫,细细地摸着上面的花纹:“说实话,我到现在还是没弄清楚你今天叫我来你家的目的。”
      “当然是要加深我们的姐妹情谊啊。”汤颖说谎的时候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你还是直说吧,”她叹了口气,“如果你真的是为了我们的姐妹情谊,就不要这么拐弯抹角。”
      “那么,你跟项峰做过爱了吗?”
      梁见飞因为平躺着,所以被自己的口水咽到了,重重地咳了几声:“你倒……真是很直言不讳。”
      “是你自己叫我说的,”汤颖不在乎地耸肩,“我们还是十六岁的少女吗,需要对这种事情遮遮掩掩?”
      “没有,”她回答地斩钉截铁,“我们什么也没做过。”
      汤颖仔细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才淡淡地说:“见飞,你真的不爱他?”
      她眼珠转了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一定要爱他吗?”
      “不是……”
      “那为什么用这种口吻?”就好像她如果不迎上去,就吃亏了。
      “我只是担心你。”汤颖看着她,没有眨眼睛。
      “担心我?担心什么?”
      “你有没有想过,这也许是你人生中最后一次遇到好男人的机会?”
      “……”她看着手中的杯垫,倍感压力。
      “为什么不好好把握呢,试试也好。”
      “有时候我会想,人一定要有爱情吗,没有就不行吗?”
      “可以,但会觉得孤独、寂寞。”汤颖一边吃着甜甜圈,一边说。
      “如果我很享受呢?”
      “没有人会喜欢孤独和寂寞。”
      “有的……”梁见飞想起了自己曾经读过的一本书的女主角,“也有人宁愿享受孤独和寂寞,却不愿意投身爱情。”
      “那一定是傻瓜!”
      她只能苦笑。
      “你还在想着池少宇?”
      “没有,”她摇头,“我已经跟他把话说清楚了。”
      “他怎么说?”
      “没怎么说,就算是……达成共识。”
      “听上去他还没对你死心。”
      “……”梁见飞翻了个身,发现自己眼前的是汤颖的脚,于是只得又翻回来,“你说,项峰他怎么会……”
      “会爱上你?”
      “……”她至今觉得要说项峰爱上她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
      “很简单,如果你的生活是100%,项峰占据了多少?”
      她想了想,泄气地说:“50%……或者更多。”
      “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如果你生活的50%被一个人占据了,你自然而然就会开始注意他(她)、观察他(她)、了解他(她)。要知道,所有的爱,都是由了解开始的。”
      “……”
      “所以你不爱他我觉得很奇怪。”
      “但……但他不是普通人,他是项峰。”
      “有什么不一样?难道他长了四个睾×丸?”
      “……”梁见飞欲哭无泪。
      “他只是比一般人难对付罢了。”
      “这就是问题的重点所在,”她要谢天谢地,胡扯了这么久,汤颖终于切中要害,“我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嘿,你不是跟他唱反调唱了两年了吗?”
      “那不一样,我大不了不干了,这只是工作。但如果我们真的在一起,我怎么可能斗得过他!”
      “……所以,到底是你没有爱上他,还是你的心没有爱上他?”
      “有什么区别?”
      “有啊,心是不会骗人的,但你会。”
      “……”
      “好好想想吧,小姑娘。”汤颖拍了拍见飞的脸,起身去厨房了。
      她却任性地不愿去想。
      然而,人是一个如此复杂且矛盾的综合体,越是不愿去想的事,就越盘旋在她脑海里,久久不能散去。

      这一周的周六,见飞所在的出版公司要举办大型订书会,尽管一年会有好几次,但最近的趋势是,越办越盛大,请来做宣传的作者也越来越多。项峰会来参加是很早之前就定好的,所以从早上开始,见飞心里就有点忐忑。
      她八点就到了会场,但几乎没什么需要她帮忙的,她在公司里是一个有点特别的人物,她是一个杀手锏,专门用来对付项峰——但在其他地方,却未必好用。
      李薇负责的杂志也被摆在展台很显眼的位置,她一早就到了,忙碌地穿梭着,跟发呆的梁见飞形成了显明的对比。
      见飞忽然想,尽管她和李薇是平起平坐的,但李薇负责的、考虑的事要比她多得多……说不定这就是为什么一开始李薇对她并不友善的原因。
      她独自站在会场里,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到了十点,有同事跑过来通知她项峰到了,于是她跟着走出去,远远的就看到项峰穿着一件灰色的大衣,一步步踱过来,手里还握着一把雨伞。她这才想起,今天是下雨的。
      等到他走近了,她发现他的肩头蒙着一层薄薄的水珠,就好像尽管有伞,还是免不了要在雨里行走。他先是站在一边跟经理聊了几句,等到经理走了,他才侧过头来看她。
      她扯了扯嘴角,尴尬地说:“不是带着伞吗,怎么还淋湿了……”
      “你知道的,一只手绑着石膏,总是不太方便,下着雨,还要等出租车。”他没有看她,说话的声音很沉稳。
      “……你是故意要让我觉得内疚是吗?”
      他微微一笑,没再说话。
      “什么时候可以拆石膏?”她又问。
      “快了。”
      “快了是什么时候?”
      他看了她一眼:“你要陪我一起去吗?”
      “……如果你需要的话。”其实,她只是想知道他什么时候可以复原,好像一旦他复原了,受伤的事就像不存在一样,她也不欠他什么了。
      “那么如果我需要你做其他事呢?”他忽然凑过来说。
      “……”梁见飞眨了眨眼睛,脑海里浮现是自己被他压在身下的画面。
      他低笑了一声:“别想歪了,我只是很需要一个洗碗工。”
      “?”
      “你最近没来,我水槽里的碗已经堆得老高。”
      “……哦。”
      “哦是什么意思?”
      “我会来洗的。”
      他点了一下头,然后走开了。
      她困惑地看着他的背影,在那段所谓的“表白”之后,他反而对她疏远了。她不敢去他家,他也没打电话来给她——他们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真正意义上的作家和编辑的关系——那么之前的又是什么?看对方不顺眼的男人和女人?
      “我听说,他是个很难相处的人。”李薇不知道什么时候双手抱胸站在她身旁。
      “……”梁见飞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获得成功的人多少有点恃才傲物。”
      “请问你这是在安慰我吗?”她转过看她。
      “你需要安慰吗?”李薇反问。
      “……有时候。”
      “其实我一直不太明白你到底算是什么角色,我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你却可以整天整天地不来上班。”
      “说实话我倒是想要跟你交换——”
      “——免了。”李薇回答地斩钉截铁。
      “?”
      冰山美人看了她一眼,说:“……我听了你们的节目。”
      “你是说‘地球漫步指南’?”
      “嗯哼……”她的声音是从鼻腔里发出来的。
      “然后呢?你终于发现项峰是个很难缠的角色?”
      “嗯……算是吧。”冰山美人也有示弱的时候。
      梁见飞惊讶地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我对你刮目想看并不是因为你是他的编辑。”
      “那是因为什么?”
      “因为……”她顿了顿,“如果你能够处理好跟他的关系,那么我相信你也能胜任其他工作。”
      “……谢谢。”
      “我可不是在赞美你。”李薇耸肩。
      “好的,我知道。”梁见飞苦笑。
      “他来了……”说完,李薇转身走开了。
      她抬起头,发现项峰正看着她,波澜不惊:“你的上司说,你有时间陪我去吃一顿饭。”
      “早饭还是午饭?”她问。
      “都可以,只要能填饱肚子。”
      她想了想,点点头。

      最后他们还是在附近找了一家汤包馆坐下来,梁见飞发现池少宇和项峰是如此的不同,前者很在意环境和氛围,而后者更想要享受一顿美食,至于说店铺的装修、餐具的品位、服务生的服务质量等……根本就不在他的考量范围之内。
      她忽然想到池少宇的话:你不觉得被两个男人同时追求是一件很酷的事吗?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个已经三十岁而且离过婚的女人,被两个截然不同的男人同时追求是一件很酷的事吧?
      “在想什么?”项峰单手帮她倒了茶,拿了一只白色的瓷碟放在她面前。
      “池少宇的话……”她脱口而出。
      他往那只瓷碟里倒醋,像是很认真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问:“什么话?”
      “没什么,你不会想知道的。”
      “你们经常联系吗?”他看了她一眼,又若无其事地垂下眼睛。
      “只是偶尔……”
      他挑了挑眉,不知道这算是相信还是没信。
      两人沉默着,这家店的生意并不算很好,可是上菜还是很慢,就在见飞感到一丝焦虑的时候,项峰忽然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问:“可以吗?”
      “你抽烟……”她怔怔地看着他的手指,关节突出,她常看他用这手指敲击键盘、签名,但却从没见过他用这手指抽烟的样子。
      “嗯……只是偶尔。”说完,他从米白色的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放进嘴里,点了起来。
      他皱着眉头,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在吐出烟圈的同时放松眉头……看起来,男人抽烟的样子都差不多,就连眼神,也透着一股相似的迷惘。
      她几乎要认不出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项峰!
      “喂,”她说,“你怎么知道潘多拉星球是在人马座的阿尔法星系?”
      他微微一笑,用食指弹着烟灰:“这个世界上,有一种东西叫做‘百科词条’。我是在维基百科上闲逛的时候看到的。”
      “……”也只有他会没事去逛维基百科网站吧。
      “那么你呢?”
      “我什么?”
      “你不是也毫不犹豫地反驳了徐彦鹏吗?”
      “哦,那个啊……”她偷偷看了他一眼,“其实我不知道潘多拉星球是在哪里。”
      “……”
      “不过我看你说得那么肯定,所以就随声附和了。”
      他失笑地看着她,忘记弹烟灰:“如果最后我错了呢?”
      “不会的。”
      “为什么?”
      “因为你不会做没有把握的事。”
      他看着她,有点讶然,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可是我现在不就在做一件没有把握的事吗……”
      她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又开始弹烟灰,吸了一口,吐出来,周而复始,一支烟很快抽完了。
      汤包和其他点心终于被送上来,项峰低下头,吃得认真且迅速,大概是真的饿了。她看着他前额那有些凌乱的头发,忽然问道:
      “你的碗……真的堆了很多吗?”

      年轻女孩的尖叫回荡在罗马立柱之间,回荡在金色的穹顶之下,梁见飞想,如果订书会不是在这样宏伟的礼堂里举行,那么这些女孩的叫声也不会传得这么远、这么悠扬……可是最让她吃惊的是,其中的一些尖叫竟然是冲着项峰来的。
      公司专门为他做了一个展台,还立了一块海报,是关于他今年计划出版的两本新书。他们甚至请来了跟他在电影上有合作的导演和演员,一排人齐刷刷地站在签名墙前面,一时间闪光灯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梁见飞眯起眼睛,看着镜头前笑得温柔的项峰,她差点忘了,他除了是跟她针锋相对的拍档之外,也是一个畅销书作家。
      那个曾经跟他传过绯闻的女明星踮起脚凑到他耳边,说着什么,他看她,微笑起来,显得有些腼腆。梁见飞转过身,理了理展台上的书,翻开封面,在折页上就有项峰的照片,是黑白的,他穿着白衬衫,只给了一个侧面,但却是让人浮想联翩的侧面。每次看到这张照片,见飞都不禁觉得,这就是真实的项峰,骨子里他想要跟别人保持距离,但又不想离开人群太远。
      她转头看着他,发现他今天也穿了一件白衬衫,于是嘴角不自觉地浮起一抹微笑。
      她把书放回去,然后转身向出口走去,外面仍然下着细雨,她看了看天,拉起外套上的帽子,疾步走到她那辆深蓝色的休旅车旁,打开门,坐进去。
      她开车上路,迎着冬日的雨,驶上一条她早就烂熟于心的道路。
      她把车开进公寓的地下车库,搭电梯到了顶层,在包里摸索了许久,才找到那把几乎从没用过的钥匙。她忽然想起当初项峰给她这把钥匙的时候,说是“以防万一,应急用的”。那么现在应该也算是应急吧,他的碗在水槽里堆了一周都没人洗呢……
      房门被打开的一霎那,梁见飞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没有耍她,这真是他家的钥匙。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尽管她这个“钟点工”有将近一周没来,但客厅、厨房都看上去很整洁——难道说有其他“钟点工”来过?
      她在门口换了鞋子,反手关上门,怔怔地走进厨房,水槽里果然堆着一些碗,但没有她想象中那么多,于是她卷起袖子,打开水龙头,开始做她的家务。
      项峰在干什么?还在保持他那个温柔却假惺惺的微笑?或是跟某某女明星调情?
      她垂下眼睛,用力搓洗手里的碗,其实这些碗都不太脏,可她洗了洗,擦了又擦,打开水龙头,水花四溅。
      他到底是个怎样的男人?他对她说“我不是开玩笑的”之后,却做出一些好像他之前都只是在开玩笑的事。而她却开始犹豫、开始动摇,开始变得不像她自己了——她心目中的梁见飞,应该是坚强、独立、永不气馁。
      她对汤颖说,她不在乎孤独、寂寞,并且她享受着这一切……那都是骗人的。
      她怎么会不在乎呢?事实上,她害怕孤独、害怕寂寞,怕得要死。
      身后传来钥匙插在门锁里转动的声音,梁见飞回头看着门口,下一秒,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个男人走进来。他只穿着单薄的白衬衫和灰色西裤,手里握着一件呢外套,他的头发有点凌乱,侧脸和下巴上是整片经过修剪的胡渣,他的眼神犀利,扫过客厅和厨房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她身上。
      男人明显松了口气,把大衣丢在沙发上,反手关上门,站在原地没有动。
      “嗯……”她低下头继续洗碗,“我想反正我在那里也没什么事做,所以就先来了,早点洗完,可以早点回家。”
      “……”
      “其实也还好,我数了数,就十三个而已,没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
      “对了,”她故作轻松地问,“订书会应该还没结束吧,你怎么先回来了?”
      “……”
      自始至终,项峰都没有回答她一句,只是沉默地站着,像一尊雕像。
      她忍不住回头看他,客厅的窗帘拉了一半,再加上阴霾的雨天,所以有点昏暗。她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却可以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
      他怎么了?跑过步了吗?
      就在她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项峰忽然快步走过来,那种速度,简直像一阵风。
      “啊——”她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来,因为他的嘴唇咬着她的,那真的是咬,因为她觉得疼,既麻木又疼痛。她能感觉到他脸上的胡渣,很硬,扎在她下巴上,也疼。他的手臂紧紧地箍在她腰上、背脊上,他那只受了伤的右手轻轻托着她的头,她想,要不是那手掌受伤了,恐怕现在也就不在这个位置上。
      他闭着眼睛,整个人都有点疯狂,她觉得自己应该要害怕,但奇怪的是,她却不觉得害怕。
      他忽然放开她,但只是放开她的唇,用一种沙哑且带着愠怒的声音说:
      “以后不要一声不吭地跑开……听到没有!”

      李白说: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人生就像是一场短暂的梦幻之旅,我们生活在现实中,却又对梦境身不由己,可是当有一天美梦醒来的时候,我们又会看到什么?
      现实的丑陋?人心的可怕?世俗的枷锁?妥协的无助?
      也许这都不算什么,还有更匪夷所思的东西在等着我们,直到我们终于肯对自己承认刚才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美好、却难以实现的梦。
      然而我想,梦之所以存在于这个世上,并不是要提醒我们它是多么难以实现,而是要告诉我们一个亘古不变的道理:
      任何时候,任何人,都有做梦的权利。

      Alph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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