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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周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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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言睡了一觉，觉得睡特别沉。
梦里的意识飘飘忽忽地，一会儿以为还在许镜家里，想着睡姿要收敛一点，一会儿又想起来已经和许镜吃过早饭了，该去市局干活了，一会儿梦到苏小诣在前面跑，她和苏姨气喘吁吁就是追不上，一会儿又梦见苏小语作业做到一半去上培训班……
总之，毫无章法，乱七八糟，昏昏沉沉。
周言缓缓睁开眼睛，甚至花了几秒钟思考现在是哪一年。
然后，她看到了谭夏。
接着，她发现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房间。
谭夏闲暇地翻着一本英文杂志，听见动静抬起头与她四目交汇，笑道：“醒啦，太阳都快落山了。”
在陌生的环境醒来，周言本能地警惕，没来由地，人的感觉也变得敏锐许多。
她看着眼前的谭夏，突然觉得对方变得陌生了。
……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们认识了八年，可周言从来没有在谭夏身上感受过这样的陌生感。
冷漠、疏离，野兽般的眼神。
没错，尽管谭夏在笑，尽管她的音调似乎一如既往，但是周言强烈地感觉到，那是野兽，在盯着落入圈套的猎物。
“小仙……”周言张着嘴，努力控制自己的声带，想要装得若无其事，装得毫无察觉，装作自己并没有发现她的异常，与她周旋，可是却是徒劳。
她装不出来，她的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一出声就露了馅。
做了那么多次犯罪心理分析，嫌疑人画像，推测来推测去，原来……竟是她吗？
温柔的，细心的，体贴的，安静的，同时也是残忍的，暴力的，冷漠的，极端的吗？
震惊、骇然、难以置信，周言木讷地想：这真的是谭夏吗？还是谭夏被夺舍了？
“这是哪？”周言改口，眼错不眨地盯着谭夏，“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谭夏微微一笑，明眸皓齿，模样明明和之前毫无差别，却叫周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只听她说：“这是我小时候的梦想，跟我来，我带你参观。”
她表现得温和友好，周言没有感受到丝毫恶意，却不敢掉以轻心，走路的时候故意落后半步，谭夏始终笑吟吟地，没戳破。
这是一栋刚刚建成的图书馆，保洁已经将装修材料清场，就等着书籍入场，填满一排排空荡荡的书架。
“我小时候特别喜欢看书，可是福利院的书太少了。”谭夏说着，注意到周言诧异的目光，解释道：“我不是真的富二代，我甚至连父母都没有，人生中最初的记忆就在福利院。”
“……”周言心想，原来她早就对我说过谎。
“福利院并不是什么值得回忆的地方，吃不饱，穿不暖，被大孩子欺负，被院长骂，还要当着外面的人叫她妈妈。”谭夏穿过书架，注意到周言已经离她两步远，便停下脚步，转身说道：“只要有书看，就算饿着肚子，手上生冻疮，我都能忍受，那时候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去图书馆看书。”
从没听她说过的凄苦童年，却是在这样的情境得知，周言心情有些复杂。
“去图书馆需要转两趟公交车，我没有钱，院长不可能给我们一分钱，所以我去就偷。福利院太偏了，根本没有人会来这儿，在这里工作的大人都没钱，除了雷敏，她是院长，她一定是福利院最有钱的大人。”谭夏轻笑道：“那一年我九岁，已经能为了目的不择手段了，是不是很可怕？”
周言：“……”
“别害怕，我只是去偷钱，又不是去杀人。”谭夏轻声细语地说话时，声音就会带些甜甜软软的腔调，与她说出口的话非常违合，诡异极了，“人之初，性本恶，一点儿也没错，如果现在回到九岁，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杀了她。”
“发生了什么……这个过程？”周言忍不住问道。
周言一直觉得，人之初，本善还是本恶不是天性决定的，后天的环境对于人本身的影响更大。九岁的谭夏热爱读书，为了去图书馆会想到一些不光彩的“办法”，但这并不代表她原来的本性就恶，这个过程一定出现了偏差，以至偏离了谭夏原本的人生轨迹。
她想要探究过程，不是将来要为谭夏开脱，而是想找到导致谭夏犯罪的原因。
犯罪心理的研究意义其中一条，就是通过对犯罪心理的研究，加深对犯罪心理的了解，从而起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已经发生的不可挽回，至少以后……研究成果的普及，能够提高整个社会的防范意识，减少犯罪率的发生。
“把我当成样本了吗？还是准备写一篇关于我的论文？”谭夏一眼将她看穿，忍不住笑出声，“你太老实了，什么都藏不住。”
周言说：“我们是朋友，所以我没打算在你面前装。”
谭夏仔细观察她的眉眼，“知道我做过什么，还能把我当朋友吗？”
“是。”周言坦荡道：“课题分离，阿德勒说的。”
“……朋友？”谭夏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半晌，才继续说道：“我在福利院没有朋友，就连郑博阳……也是后来花钱买来的‘帮手’。所以当年去偷雷敏的钱，我只能自己想办法。”
周言这次没再提问，只是安静地听她说。
“那时候的福利院比现在还破旧，她没有自己的房间，跟其他老师睡同一个宿舍，有一天中午，趁大家都去吃午饭时，我悄悄躲到她的床底下，想趁她睡着了好实施我的‘计划’，没想到却听到了一个消息。
“跟她一起回来的老师姓黄，说起福利院最近被领养的小孩近况，背新书包了，去上学了，长高了，还拿奖了，特别激动特别骄傲，就像在说自己家小孩一样。
“雷敏也特别高兴，说那孩子多么招人喜欢，领养人多么宠他，有求必应，比在福利院强多了，最重要的是，这孩子有人培养了，将来肯定能上大学，而我们这些没被领养的孩子，如果没有人资助的话，这辈子就两个字——完了。”
谭夏眼底闪现出冷漠，略显阴鸷地沉默片刻，继续道：“后来我才知道，她们当时那番话是故意说给我听的，雷敏串通黄老师在我面前演了这出戏，因为她们早知道那个畜生要领养我，怕我不配合，让捐赠打水漂了。”
周言试探道：“你的养父？”
谭夏却摇摇头：“我不想再说了。”
下午三点，天气不怎么样，原本晴空万里，片刻后就乌云密布，好像迫不及待要来一场大雨把灰蒙蒙的天空洗刷干净，这座城市最近阴晴不定，人的心也跟着一悬一悬的。
周言上前，轻轻将她抱住，什么话也没说。
此刻什么样的话都显得苍白，但拥抱是温暖的。
片刻后，谭夏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轻声软语地说：“认识你真好。我认识的每个人都背叛我、伤害我，只有你没有。”
好像很多年前，苏小语也和她说过：认识你真好，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周言心里泛起苦涩，认识她真的好吗？苏小语死了，许镜被污蔑被霸凌，谭夏……
好像只要跟她沾上了关系，都没什么好下场，徐小迪、王霖、张岳岳……也可以算得上是因她而死，周言难过地想，如果在古代，她这样的人，会被标记为天煞孤星的吧。
周言重重地叹了一口气，把方才迷信无知和无理自责的归因全部从脑海中删去，心中默念着心理医生告诉她的那句话：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承担后果，你也是，为自己的行为负责，而不是为别人负责。
周言说：“夏夏，我永远不会背叛你，永远不会伤害你。”
谭夏眼里重新焕发出笑意，“真的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我会陪着你。”周言说道：“无论最后结果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谭夏的笑意凝滞，她看着周言，不确定地问：“……什么意思？”
周言声音温和但坚定：“去自首吧，我陪你一起。”
谭夏往后退了两步，仿佛这样才能看清眼前的周言，方才的笑意已经烟消云散，她的神情重新变得疏离冷淡，“你在说什么？”
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也担心她从眼前的“天使”状态扭曲到另一个极端，周言谨慎地说：“我说，我会一直陪着你。”
谭夏双手抱在胸前，以一种防备姿态打量着周言，眼神愈发冷酷，令周言感到悚然。
然而周言预感到的另一个极端状态尚未发生，谭夏只冷眼看着她，质问道：“你不是说不会背叛我吗？”
“是。”周言很快答道，谭夏的“恶魔”状态几乎要现出端倪，她就算再难以置信，此时也不得不强迫自己认清现实，跟她“周旋”起来，“我不会背叛你，如果你不愿意也没关系，我说过，我会陪着你。”
周言这番话，总算让情绪降至冰点的谭夏缓和了些，她垂下眼睫，语调竟可怜巴巴：“我不愿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