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回）短打合集》八百万狸猫

9、伏黑惠

　　有时候我会觉得在脑袋里搅得乱糟糟的不是脑浆而是奶油，而且一定是那种僵硬的粘在纸杯蛋糕上的色彩鲜艳的廉价人造奶油，因为现在我的嘴巴里正甜得发苦，无从忍耐，从半米高的铁制楼梯平台上跳下，甜腻而饱含泡沫的浆液在头颅里翻滚沸腾，我张开手臂，第一百二十八次告白：“惠！我喜欢你！”

　　伏黑惠没有接住我，他下意识地躲开了我，我摔倒了，两只手肘和大腿擦破皮，立刻开始渗血。我坐在地上，呆呆地举起手臂，看着肘部殷红的血珠一颗颗冒出来。少年愣了一愣，然后他难以控制音量地叫出声：“你到底在做什么啊？！”

　　我把手递给惠，睫毛颤颤，以无限的纯情与喜欢注视着碎发下他的眼睛：“我喜欢你。”

　　伏黑惠没有搭腔，也没有做出任何可以称之为特殊的反应，他仔细检查完我的伤口，然后推着我上楼，去他家——我知道甚尔爸爸总会在家里准备好应急处理用的东西，我大高兴，讨厌酒精的味道，而且被棉签按到创口会很痛，凉凉辣辣的。

　　消毒以后，他嘱咐我洗澡的时候要避开这些地方，然后问我想要吃什么，我说吃咖喱，星期三的晚上是咖喱之夜，一定要加苹果炖煮才行。接着惠又问我：“……你明天要不要去上学？”我使劲摇头：“不去，我不要。”

　　伏黑惠的表情便显出一丝疲惫，但他没有责备我，而是从书包里拿出一叠纸：“前两周的试卷和笔记的复印本，你要记得做完。”

　　我终于欢欣鼓舞起来，高兴地抱住他的腰，再把脸埋进他怀里：“我喜欢你，我好爱你哦！”第一百三十次，依旧以被无视收场了。

　　想必我的人生一定是从与伏黑惠相遇的那一瞬间开始书写的，那一天便是我的命运开始转动的时刻，destiny。

　　发生在命运之时前面的事情笼罩在混沌未分的黑暗之中，我怎么也想不起来。最近相关登场人物的脸也渐渐记不起来了。妈妈的脸也好，爸爸的脸也好，回忆他们的时候总像隔着揉皱了的玻璃糖纸，五官在折射出来的绚丽光线里溶解。

　　我想着记不起来也无所谓，因为我是被父母的故事舍弃的角色，可伏黑惠和他们不一样，他选择了我和他一起生活，从此我的世界终于分隔了光与暗，故事得以能够让人讲述出来：“很久很久以前，一个男孩遇到了一个女孩，从此他们成为了家人……”

　　如果我这样念出来，甚尔爸爸立刻就会不耐烦地纠正我：“我可没兴趣多负担一个小鬼的人生。”而一边的惠的反应也是固定的，他总是冷淡地提醒他的爸爸：“当初留给她的抚养费被你拿去赌光了。”

　　我左看右看小圆桌两边的父子那相似的脸，问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开饭了吗？”

　　甚尔爸爸只好一边发牢骚一边给我在碗里装很多饭。

　　我们的伙食水平在惠开始打工之前一直看甚尔爸爸当天的赌运如何，所以大多数时间吃的都是便宜的腌菜和速冻炸物，但如果这天“撞了大运”，就可以到装潢很豪华的店里吃牛排。

　　在一个能够吃牛排的日子里，我说要买商业街上出售的金鱼，甚尔爸爸也耐心地给我捞了几只。我和伏黑惠肩膀挨着肩膀凑在鱼缸旁边盯着它们看了很久，金鱼在水中柔软舒展开的艳丽尾鳍好像幽微闪烁的火苗，我就在这时候突然觉得肚子很不舒服，腿间滑下湿漉漉冰凉的触觉，从印花棉布裙子的内侧渗出锈蚀一般的暗红色。

　　伏黑惠当时已经有了相关的生理知识，可是这和他学到的不一样，我的出血量不像初潮，倒像是肚子里的某个脏器被刺穿了或者突发急性病症。我没有看起来的那么疼，可是涌出的血仿佛在一点点带走我的生命，我恐惧地大哭了起来，最后惠只能在去买卫生巾和留下来安抚我之中选择了第二个选项。

　　他叫我学会三步呼吸，吸吸呼，吸吸呼……我的竹马可靠地搀扶着我的身体，看似冷静自持，实际上已经慌张到叫我用孕妇生产的方法止痛，要等到甚尔爸爸在酒醉中发觉我们两个的惊慌失措再买回相关物品，这场闹剧才算停。

　　现在想来，我异常的初潮就像一个坏事即将发生的恶兆，就在这件事之后的不久，我开始没法去上学了。

　　之前我就不太适应学校的生活，要定期接受检验，要和其他人一样，如果不够强大又成为了读不懂空气的异类，那么就会沦为怪物。

　　所以这一定是我的错吧，因为如果不是我的错的话根本解释不通老师和其他同学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的道理。

　　在这件事之前他们都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什么痕迹，但是被问和惠是什么关系的时候，我不小心暴露了我们住在一块的事情，然后我现在已经想不起名字的女生决定要剪掉我的头发。

　　贴着鲜艳亮片的智能手机发出啪嚓啪嚓的拍摄的声音，让我恍惚觉得自己正在从高楼下坠，夕阳的光与影在快速地流过虹膜，轻飘飘地往脑子里钻。我吐了，记不清过程中有没有被扇巴掌，尖叫和辱骂听起来都像隔着棉花，很恶心。

　　读取这段记忆时我总会在伏黑惠登场的场景添加勇者斗恶龙的主题曲。

　　被他殴打的人扭曲成怪模怪样的毛绒玩偶，勇者来拯救落难的青梅竹马，他势不可挡，桌子和玩偶们噼里啪啦翻倒，好像婚礼的礼花，只剩下他，只剩下他还站在教室中心。

　　伏黑惠向我走来，蹲下身，一塌糊涂、乱七八糟、衣服也被扯破了的我以女主角的方式把手放在他的手心，我直直地盯着伏黑惠在阳光下质地剔透犹如玻璃珠一般的眼珠，第一次对他告白：“惠，我喜欢你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