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于浅》隼喻

1、正文

　　.壹.
　　我十二岁进的宫里，当了太监。
　　但是个假太监。
　　我是庶出，娘是在家里没地位的，加上宫中人力不足，父家人为了钱把我送出来，管事的人让我照顾一个傻皇子，所以圣上免了我自宫。
　　一开始这个皇子特别怕我，天天像个三四岁小孩一样，听说快十岁的娃娃竟然说不会话，连走路都是踉踉跄跄。
　　这么一个孩子心里头却有说不尽的暴虐。
　　当初跟我当值的人不少，我只轮得一个地下打杂的，而现在竟只剩我一人了。
　　第一次奉命去送饭，我看见他自己在书桌旁边喝酒，手里头攥着一把刀，刀子上还有留着未干的血。
　　院子里的宫女早就躺在血泊里了。
　　他才多大，就操着酒瓶子。我心往下沉了一段：“怎么又偷别处藏的酒喝？”
　　小孩子喝醉了黏在我旁边，我喂他东西，他不说话，苦心劝诫之下，他才把刀丢了，乖乖把饭吃下去。
　　他从来都没有这么接近过我。
　　自从那时起，我地位升了一级，做了这屋里的主管太监，也经常呆在他身边....

　　.贰.
　　我在这宫里照顾了这孩子十来年，先皇从来没有看过他。
　　听说这皇子母亲身份是个底下宫女，圣上一时兴起，才发生了云雨之事，后得知怀了龙子，掩藏不住，被人刁难，生下来待遇才好了不少，可等小孩长大了些，发现神情有问题，这宫女放不下脸面，草草上吊自尽了。
　　先帝忽然驾崩，皇子们为了争斗皇位，自相残杀，政变迭起。唯一打赢的人却突然身患重病，不省人事。最后留着的子嗣只剩下了我伺候的那位。
　　继承大典的那日，我被封了太监总管。我宣读着教他拟写的皇旨，奶妈妈费劲心思的给他穿好龙袍，在多少人好言相劝下，他歪歪斜斜的坐上龙椅。
　　他如今快到了行冠礼的年纪，长高了好多，模样也特别好看，却迟迟不论婚嫁。
　　让他成婚的老臣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皇上登基后不理朝政，只能任由外戚干涉。
　　这么几年知道他的脾气，我从来就没敢在他面前多言过。
　　那么大个男人，居然还不会自己吃饭，奶妈妈也喂不进去，我天天守在他旁边伺候饮食，更多的时候吃的还泼泼洒酒的。
　　不过进宫以来没什么好玩的，最大的乐趣也就是喂这个傻皇帝吃东西了。

　　.参.
　　皇上这么多年来，除了“杀”，就从来都没有学会过说别的说话。我以前是怀疑过他真的是的傻子，但是他随身带着匕首的，这个字虽然没说过几次，有时候去上朝都要杀那么几个人。
　　这日我在养心殿给他磨墨，他拿着毛笔在纸上乱涂乱抹，这样一看甚至不如那些幼童。
　　他歪歪曲曲写了个字，倒不如说是画出来的。
　　看出了些端倪，我心中一震，连忙点头回应。
　　结果脚下不稳，一下子倒在龙袍上。我府着书桌迅速爬起来，但身子好像被他按住，他的手肘触碰到了我的□□，我吓得抖了抖。
　　那里随即有了反应。
　　我轻声咳了咳，示意他把手时抬一下。若是被发现我没有自宫，这可是欺君罪，是要死刑的。
　　他一怔，手松开了，我立刻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一直念叨着：“皇上恕罪”。
　　他没有看我，我头抬起来一点。
　　门口的太监宫女已经吓得瑟瑟发抖了，他果然早就掏出匕首了。我一惊，连忙向那些人使眼色，然后把头低下去：“都是奴才的错，望陛下开恩……”
　　他听见了，回过头来。
　　然后他缓缓走过来，抓着我的手，磕磕绊绊把我扶起来，可是我看他的眼睛，从来没有这么犀利过。
　　我愣了一下。
　　那时候我发现，自己对他已经不是君臣关系了。我在宫里几乎接触不到什么女孩，他们说的对食我也不打有兴趣，我能感受到，我对他有独特的感觉。

　　.肆.
　　当朝大后是个厉害的女人，有传闻先帝就是她喂得毒药.
　　她自己没有子嗣，当初被人压了一头才领养的这疯子。
　　有一日，她借着看望皇帝身体的空隙找到我，说了殿下成婚的事。
　　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了几个姑娘。虽然我表面上答应的客客气气的，但是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心里头明白，这些都是太后家的人。认得她心里打的什么如意算盘。
　　过后这件事情不知道谁说漏嘴了，他又因此疯了好几天，甚至杀了人。
　　皇上大婚之日，我连哄带骗的把他骗上正殿，大臣奴才们都穿了一身喜庆，我也穿了一身红，手拿拂尘畏畏缩缩的跟在他旁边。生怕他又闹出什么丑事来。
　　皇后果然生的漂亮，从正门被抬进来，凤冠霞帔的登上大殿。
　　可是皇上压根不听，还是在群臣面前丢了脸。
　　他当众拿着长刀，把还穿着云裳的皇后刀割了脖子。
　　鲜血四溅，在场的人都吓了一跳，千万群臣纷纷跪着弯腰磕头，台阶下只有一声声此起彼伏的“殿下息怒”。
　　可我看见太后眼色不变，还是平常一般的镇静。
　　在宫中就是如此，即便有千言万语，只要说了不合他人心意就难逃一死。
　　皇上登基半年不到，就被天下按上了一个暴君的罪名，听民间甚至和夏桀商纣齐名。
　　这事情过了几日，等到知道的时候，三宫六院早就被各类姿色的姑娘占满了。
　　他这种疯人的性格，我日日提心吊胆，真的怕有一天他不高兴给我一刀抹了。
　　可是他并不是这样.....

　　.伍.
　　这天我怎么都找不到他。
　　发现的那会子，天早就晚了。他躲在后院喝了大醉，就这么瘫软在贵妃榻上，我看见的时候早就一副醉样，头发披散，没有一点君王的模样。这个样子的他我早就见过很多次，但他没有一次像这样可怕。
　　我有些急了：“殿下，时候不早了，赶紧和奴才回去，后宫的娘娘都等着呢。”
　　他贴在我身上。轻声在我耳朵边说了一句：“不……”
　　我轻咳了一声，把他手里抓着的酒杯放下，绕了小道把他背到养心殿。
　　他斜躺在龙榻上，我喊宫女帮他洗漱。可是外头没人答应。
　　我急忙整理了宫牌抬到他面前，跪在他膝下：“皇上，今日该翻牌子了。”
　　他注视着我，我早已习惯了这一刻的沉默。
　　没想到的是他把宫牌一下子搭翻在地。我的手腕被硬生生的被他的扳指戳破，留下一条很深的血印。
　　我不敢抗旨，那一晚上，像小时候一样，我把他抱着，把他哄睡着了。
　　可他现在不一样了，以前他是不起眼的庶子，但现在他是皇帝。况且他长大了，压着我的腿也特别难受。
　　他翻了个身，脸埋在我的脖颈上，像孩子一般轻吮看我的后颈。往我身上蹭来蹭去。
　　他手劲也大，我迟迟挪不开他。
　　他骨子里其实早就没了小时候那股傻劲儿，得亏平时喝的酒也多，不然还真看不出来。
　　我发现，我是心总是跟着他去，总是喜欢他像一个孩子一样依偎在我怀里感觉，喜欢他这么幼稚的靠近我。

　　陆.
　　纸终究是包不住火。
　　皇上越来越喜欢在我身边待着，我自然习惯了，理所应当的与他待在一起。
　　太后发现了不对劲，后宫里的娘娘来了有些日子了，皇上从没有宠幸过里头的任何人，甚至少去后花园。于是开始派人调查。
　　那日皇上喝完酒又缠着我，让我和他共饮。但这却叫她手下的人有了可乘之机。
　　第二日，她便把我叫了过去。我在当众面前被比我年轻的小太监扒了裤子，我的命根子明晃晃的露了出来。
　　太后连忙偏过脸去，旁边的小太监忍不住笑了。
　　先帝当初念在我家有些身世，下了私旨免我自宫。这件事只有现在我和我亲人认得，当年的私旨不知藏在何处，
　　“当太监这么多年来怎么躲过查身子的我不知道，原来是你这家伙在皇上身边，皇上这个性子也是你们这些下人不严加看管，才助纣为虐.....”
　　当时我惊慌失措，内心从没有那么慌张。
　　当时我竟然没有想着自己，我是想了皇上，十年以来，自己不在他从未吃过一口饭。话不会说几句，如果不是自己在，却总是要杀几个人。
　　“押入天牢，严加看管！”
　　“谢太后....”我卑微的低下头，声音颤抖着。

　　.染.
　　半夜三更，我被冰冷的机锁套上，三两天就只喝了一些白粥。
　　闭上眼睛就想到皇上的模样，回忆着种种经历，他从来没有笑过给别人看，也从来没有说过要动我一根汗毛。
　　我从来没有那么绝望过，听到自己当太监的时候，看到皇上杀了宫女的时候，先皇驾崩的时候，甚至他亲手抹了皇后的脖子，都不如现在的万分之一。
　　想他的时候，我甚至会觉得自己头痛欲裂，比受刑还要可怕。
　　我记得他唯一一次叫我就是那回大醉，他把我揽在怀里，拔剑指着我：“杀……”我不得不说我当时确实怕了，但他却轻抚着我的肩：“傻子。”
　　我破涕为笑：“你才傻子…”
　　当时我意识到自己失言，立即跪下请罪。
　　御膳房那边传来些药，听说是太后派来的江湖神医，给皇上治疯病的。
　　他还和小时候一样，吃个汤药必须要强灌进去，花了半天功夫，药喝完了，龙袍上却少不了药渍.
　　我唤宫女拿来帕子，他也很乖的坐在那里。我的眉间都是热气，我只顾帮他擦拭，却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他的下颚早就贴着我的鼻尖了。
　　我能感受到他在我眉心中的留下的唇形。
　　“免了。”他扶着我的肩膀。
　　这一桩桩，一件件，像是走马灯一般浮现又消失。
　　我从来没有期盼过他也这么想过我.....可能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奴才，我本身也是个奴才。

　　.捌.
　　他们喂我毒药，逼我说出皇上的喜好，甚至拿我的族人来威胁我，美名其曰说是对治诊皇上的病有用处。
　　我也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以前喂他什么他都吃，只是天天像一个酒罐子一样，喝的烂醉如泥。
　　我每次都被铁鞭子抽的伤痕累累，吐血不止。皇上不会来，可能他都不知道皇宫里有这么一个关押罪人的地方。又可能他知道，只是不想来。
　　每天靠着冰冷的墙面，只能靠着墙缝里的光来分辨白天黑夜。
　　这事传出去，在群臣眼中我就是王莽夺权，与太后串通好了来扶持外姓人上位；从外戚这头讲，我又是想壮大宦官权利，把持朝政，我就是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九千岁”，一手遮天，最后足以灭族他们。
　　这种憋屈的日子，几乎占了了我性命的全部…

　　.玖.
　　那天应该是上午，早早地就有几个宫人闯进来，带走了我旁边的人。
　　他是一个太医，因为一年前没有把先帝治好，被太后送进来的。
　　我以前知道他，放个几十年他是江南著名的医师，现在在这里待了小半年，早就已经胡子邋遢的，没了当时的神气模样。
　　不知道过了多少个时辰，只听见外头吵吵嚷嚷的，那个太医没有回来。听狱卒说早就被处死了。
　　我顾不得那么多，手脚上还拴着铁链，像狗一样爬过去，渴望听清楚他们在说什么。
　　外头突然进来一个太监，是太后手下的那个。他四周大量了一番，朝我这边望了望，用拂尘指着我：“带走！”
　　见到了亮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终于听清外头在说什么了。
　　皇上驾崩了一—
　　我不敢相信，这句话当时犹若一把刀，硬生生把我劈成两半。我的心像被人踩在脚下不留情面的蹂躏，胸口传来一种说不出口的痛。
　　血顿时顺着嘴角淌下来，我却像个无人控制的木偶似的没有任何感觉。
　　他自伤龙体还是……
　　几个太监把我托到了后院子。
　　太后坐在榻上.
　　我急忙下跪，嗓子里却说不出话。
　　“这人竟还活着。”太后仔细打量着地上脏兮兮的奴才，问旁边的姑姑。
　　我跪着的身躯有些发抖，却不敢发言。
　　我突然没了知觉。
　　不知又过了多久，一桶冰水把我浇醒。我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眼前的床榻上便是皇上。
　　他面色惨白，眼眶猩红，嘴唇失去了血色，像是喝多了酒一般睡着在上头一样。
　　我试探性的上去抚着他的手，没有想象中的冰凉。
　　我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看他样子，这显然是得了什么不可医治的重病。
　　我想站起来，双腿却不听使唤的弯下。我仿佛不知道了有旁人，忘情的摩挲着那布满青筋的小臂。
　　太后旁边有两个宫女，她们站在门口，不敢靠近。
　　“这小皇帝你不在也吃不了什么东西，见了个人就喊打喊杀的，这一个月就着他杀的也有上百个人了。”一个宫女说。
　　直到她说话我仿佛才听得见什么，我心里头有些害怕，但我不敢表现出来。
　　太后缓缓的说：“这皇帝是个疯子，坐在龙椅上就成了暴君。我对外头说皇上驾崩，倒不如大赦天下的时候你带他出宫去。”
　　我心里头一怔，这些日子听的谣言多了，我真以为这皇帝死了。
　　嗓子里模模糊糊的。
　　“我都是将死之人了，更我当这些儿戏做什么？”我冷笑着
　　“什么？”太后表情微变，饶有兴趣的看着我。
　　“他驾崩了，那谁把持朝政…谁去坐龙椅，谁能保大兴天下不会被夺权？”
　　太后摇摇头，不作答了，我也就不再问了。
　　见她们走了，我也只是哀叹一声，只能哀叹一声，

　　.拾.
　　房间里头没人，我慢慢走过去，明明只是附近，我却觉得相隔万里。
　　我看着他睡梦中的样子，和他小时候一样.我从来没有感觉他像他人说的那么疯癫，仿佛这十年从来没有过一样，喝多了也免不了我说些胡话。
　　我把他慢慢的扶起来，就这样，搂着他，他靠在我的肩上。我在见面搅动着刚刚开的汤药。
　　他好像感觉到了什么，突然一怔。碗里的药酒了大半。
　　我慢慢用手抹去。
　　他终于肯回头看我.
　　果然是帝王世家，生的好看，眉眼间锋利却又温柔。
　　看到我的那一刻，他眼神中的尖刀突然消失，眼框上蒙了一层水雾。
　　我慌忙抹掉他的眼泪，他安静的把药喝完了。我又喂他吃了些东西，我在牢里待了半月，他不好好用膳，他现在瘦得很，骨头硌的我的肩膀生疼。
　　我把眼睛闭上不再看他，心中的难受却丝毫没有缓解。
　　不知道第几次为了他掉眼泪了。
　　他表情似笑非笑，两只手费力的搂着我的后颈：“哭什么？”
　　我再也忍不住了，却腾不开手去揩眼泪，泪水白拍的掉在他的脸上：“你要是死了，大赦天下、我也没地方去了！”
　　我发现我的声音都在颤抖。
　　我把他抱的紧了一点，唇角擦着他的鬓角。
　　“你都知道了”他像一只野兽一般盯着我：“我好想你，这些天你不在，她没告诉我你被押进去了……”
　　“谁会和一个疯子说一个毫不相干的奴才的下落，简直可笑。”我再也忍不住，就地放声哭起来。
　　他的唇瓣贴在我的唇珠上，用牙齿摩挲着我的唇角，舌尖轻轻的划弄过我的唇缝。他像要掰断我的骨头一般，恨不得把我抱的再紧一点。我隐隐约约能闻见他口中的药味。
　　“我没有疯病，”他抚摸着我的头“早就好了。”
　　“我相信你，你没有疯病....”
　　我知道那个早就，自从我当差不过五年，我就发现了.
　　“那太后夺权，朝政慌乱，你冷眼旁观这么久，我只是害怕。”
　　他沉默了，只是垂下眼睛，紧紧搂着我的后背。
　　新帝登基，是个半岁大的小婴儿。听说是太后的侄子，十六王爷的长子。

　　拾壹.
　　我和他出宫也有些日子了，早就搬离了京城。
　　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皇室都姓程，其他的不再明白。
　　后来地方起义，他去当了起义军，五年之后，他攻入正殿，把太皇太后下了半死。
　　最后逼迫小皇帝封了官位，掌握朝权。
　　我想把他娶过来，但他不同意，在半年里连哄带骗的让我披上凤冠霞帔.
　　喝喜酒的走了，洞房里最终只剩下二人。
　　“我曾经也是皇帝，连我的圣旨都不听吗？”他拿着挑盖头的玉如意，在手里头把玩。
　　“你现在不是皇帝了，你也是我带过来的，你就不信我把你赶出去？”我说，“那大不了我算入赘过来的。”他挑起盖头，狠狠地吻了下去。
　　十年如一日，进宫那时起，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出宫.
　　更没有想过成亲这等大事。
　　或许自从我当差的时候，我便想过和他那巫山一夜了……

　　.完.

---

作者有话要说：　　这篇文真的没有了！这是迄今为止我写过的第一篇完结文章，想想有点小激动。皇帝和小太监以后会生活的很好的。以后我可能会更新番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