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结巴》公子如

2、初见

　　姜柠回到公司后，一整个上午都有些心神不宁。

　　她想着和陈扬离婚这件事，其实现在除了他们两个当事人，双方家长都还不知晓。

　　姜柠不知道自己在陈扬家里人心目中，自己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但她却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她的爸妈以及亲人对陈扬都是非常喜欢的。马上就要临近年底，到了春节，他们离婚这件事是该坦白，还是选择继续瞒下去？

　　姜柠心里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她越想越乱，余光不经意瞥到桌角的医院挂号单，脑中又不自觉地跳出之前在内科就诊室里，周向东看到她之后，那张充满震惊却又夹杂着些许淡漠的脸。

　　她的思绪瞬间被打断，然后不可抑制的，转移到了周向东身上。

　　多年不见，周向东已然不是当初那个小屁孩了。现在的他，脸上褪去了年少的稚嫩而变得棱角分明，唯一不变的仍是他的那份年轻。姜柠很纳闷，为何在那么充满青春气息的一个人身上，会出现一股与他年纪完全不符的深沉？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都经历了些什么？

　　姜柠完全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去想周向东的那些事情，其实她和周向东的生活并无多少交集，但这十几年间，竟能够与他意外相遇三次。

　　整整三次。

　　她清晰地记得他们初见的时间和地点，那是一个炙热的暑假，姜柠十四岁，而周向东只有九岁。

　　他们那时候都还只是半大的孩子，年少的姜柠嘴馋，那一天，正巧是姜山镇赶集，姜柠骑着家里那把早已破旧不堪的自行车，花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特意从农村的老家赶到镇上去买吃的。

　　那时的姜柠家里很穷，她家祖宗八代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靠种植水稻为生，父母能够养活他们姐弟俩就已经很不错了，实在没办法给予太多。偶尔给个一两块零花钱，都能够他们姐弟两高兴好一阵。

　　那一天的太阳特别大，因为在烈日下蹬自行车的缘故，姜柠头上出满了汗，她头上的小碎发湿乎乎地黏在她的额头上，一看就觉得很不舒服。

　　可她不在乎。姜柠看着往来的车辆和拥挤的人群，心里激动又好奇，同时又有点担心。

　　她的自行车没有锁，如果贸然放在路边，镇上人多手杂，估计一不小心就会被偷走。

　　她站在人群中，小大人一般地蹙着眉头左瞧右望，很快想出一个好主意。

　　一公里外就是她的学校，只要再骑一公里，把自行车停放到学校里面，那绝对安全。

　　姜柠嘿嘿笑了起来，当机立断跳上自行车，又开始吭哧吭哧地踏着朝她就读的中学行去。

　　姜柠初中就读的学校名叫姜山中学，建校有一百多年的历史，里面的树都长得很大，葱葱郁郁的，在炎热的夏天，能够足足把校园里的气温拉低一两度。

　　姜柠轻车熟路地将自行车安放在了学校的一个隐蔽角落里，她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并没做过多停留，又徒步朝着镇中心赶去。

　　姜柠心里美得冒泡泡，她的兜里有五块钱，她要去到最最镇中心的地方，把它痛痛快快地花掉！

　　姜山中学旁边有一个大型粮仓，穿过它没几步路便能到市集。粮仓本来不在交公粮的时节便静得吓人，再加上这几年，国家取消了农民上缴公粮的政策，粮仓常年失修，水泥路面上长出了青苔，哪怕是在大白天，那个地方依旧能让过往的行人感到慎得慌。

　　可那条路却最凉快……

　　这天实在太热了，姜柠左右衡量一番，最后把心一横，决定就走会经过粮仓的那条路。她的脚步飞快，路上只有不断的蝉鸣以及自己砰砰的心跳与她作伴。

　　她想用最快的速度穿过去，走着走着，不远处某个僻静的巷子角落里却传来了一阵十五六岁的男孩子才有的鸭嗓，姜柠皱了皱眉，心想又是那伙高年级的学生在收取低年级学生的保护费了。

　　“喂，小鬼，新来的吧？不想挨打的话，就把你身上的钱都交出来，当作保护费，以后我们老大罩着你！”

　　这种场景，在姜山中学附近几乎每个礼拜都会上演，美其名曰收保护费，实际上就是赤裸裸的校园霸凌和抢劫。

　　姜柠不爱管闲事，也没有胆量站出来和那些街头小混混对立，她抿紧了唇角，装作没听见，加快步伐往前走，希望能够悄无声息地以最快的速度远离这一场是非。

　　“你他妈说话啊，是不是哑巴了？！”

　　见对方没有吱声，一个混混模样的男生猛的推了一把面前小小的身影。小男孩看上去只有几岁，因为被推，往后一个打了好大一个趔趄。

　　“我、我没……没有钱……”

　　随着他的开口，周围有那么一瞬的安静。而后，小混混们不约而同地大笑出声。

　　“啊哈哈哈！原来不是哑巴，是个大结巴，笑死爷了，哈哈哈哈哈！”

　　“啪——”

　　一个清脆的巴掌的声音响彻周围，落在了小男孩的脸上。小男孩当即被打退了好几步，这次终于没再站稳，一屁股蹲坐在了长满青苔的水泥地板上。

　　他随即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许是因为结巴的缘故，他的哭声与一般的小孩略有不同，不尖锐，也不连续，倒更像是从喉头迸发出来的一种哽咽。

　　姜柠心头猛的颤动了一下。

　　这时那伙混混的头目终于发话了，他从嘴里夹出烟，不耐烦地说：“老子没这耐性，识相一点的话，就赶紧给老子把钱交出来！”

　　……

　　他们那么多人，竟然在欺负一个小他们那么多的小男孩，而且那小男孩还……

　　姜柠本来已经越过了那个巷口，但当小男孩的哭声传过来的时候，蓦地止住了脚步。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她揪了揪自己的心脏，感觉是那样奇怪。

　　她最后把这份异样的情愫，归结到了自己的弟弟姜蒙身上。其实在村子里，一伙小孩在一起玩耍的时候，也很容易打架，她是姜蒙的姐姐，小时候因为胆小，有很多次看到他被别人欺负，都不敢上前去保护他。

　　而如今她长大了，一个和姜蒙差不多大小的小男孩出现在她面前，他正在受着和姜蒙以前一样的欺负，那她……是要继续装聋作哑，继续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一直懦弱下去吗？

　　不，她不要。

　　姜柠握紧双手，深吸了口气之后，利落转身，朝身后的小巷走了过去。

　　她很快发现那伙人当中，有几个人还穿着姜山中学的校服，她过去的时候，他们已经把小男孩压倒在了地上，正在对他进行搜身。

　　“你手里捏着的是什么？把手掌打开！”

　　其中一个混混很快发现小男孩紧紧握着的右手，他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线索，当即用手使命地掰扯着小男孩的手指。小男孩惊恐地瞪着双眼，他看上去无比惧怕他们，却又无比执拗，纵使手指被抠出血来，都不愿意把手松开。

　　姜柠心里顿生一计，她用尽所有勇气，对着面前的四个混混喊了声：“住手！”

　　正在抠小男孩手的小混混闻言抬头看向姜柠，直起身后，他自认为酷酷地耸了耸身上的校服，然后转头看向了他们的老大。

　　“哟，小妹妹见义勇为啊？我劝你别多管闲事，识相的话就赶紧滚，免得我们拳头不长眼，伤了你。”

　　小混混压根不把姜柠放在眼里，说完之后，弯腰一把扯过地上的小男孩，打算继续用暴力逼他就范。

　　姜柠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一时心急，三两步上前就将那个小混混往前一推，顺势将小男孩护在了自己的身后。

　　“他是我弟弟，你们几个是姜山中学的吧？我告诉你们，我叔叔是姜山中学的教导主任，你们的长相我都记住了，如果你们今天敢再欺负我姐弟俩一下，我敢保证，等到开学，就算是一个班一个班地找，我也会把你们找出来！”

　　姜柠心里怕极了，心脏跳得极快，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咬牙切齿地威胁着眼前比她高出大半个头的混混们。

　　她其实是在赌。她赌他们会胆怯，会害怕，并且根本没有想好如果这招不好使的话，又该怎么办。

　　好在最后，她赌赢了。

　　姜柠搬出教导主任之后，穿着校服的两个混混很快面面相觑地对视了一眼。其中一个可能觉得就这么被个女生唬住了很没面子，他顶了顶牙槽，二话不说上前一步拉住了姜柠的衣服，举起一个拳头准备打下去。

　　“啊！”

　　姜柠吓得惊叫一声，双手本能地挡在头部准备硬扛。

　　这时，身旁一直在抽烟的混混老大出手制止了那个人。他微眯着眼睛，盯了姜柠半天，最后才慢悠悠地说：“我们不打女人，不过不代表我们没办法对付你。这次放过你，如果下次再多管闲事，不要怪我们不客气。”

　　他们到底还是信了姜柠的话，混混老大给自己寻了个台阶，不再为难姜柠和小男孩，大摇大摆地带着他的几个小弟离开了。

　　直到那伙混混的身影彻底消失，姜柠紧绷的神经才敢放松下来。她泄气一般地垂下头来，又深深地换了好几口气。等到情绪调整好，她才转身过去，弯腰看向依旧瘫坐在地上眼泪汪汪的小男孩，轻声问他说：“喂，你、你还好吗？”

　　小男孩因为之前的胖揍，左半边脸已经肿了起来，明显比右边的脸大了一圈。他的手也被扣得血迹斑斑，小小的身子因为之前的大哭还在抽搐，眼眶红红的，却依旧倔强地抿着嘴角，朝姜柠摇了摇头。

　　呵，还真是个执拗的家伙！

　　姜柠弯眼笑了起来，担心之前远去的混混们反应过来被骗之后去而复返，她连忙拉起小男孩说：“你快回家去吧，以后不要往这么偏僻的地方走了，很危险的。”

　　小男孩眨巴着黑漆漆的双眼看着她，怯怯地点了点头。

　　姜柠笑着和小男孩挥手说再见。插曲过后，她再次兴奋起来，继续往市集的方向赶路。

　　此时时间已经快要临近中午，树上的知了愈发聒噪地叫个不停。姜柠走得很快，心脏砰砰直跳，因此并没发觉，其实在她的身后，小男孩并没有回家，而是拢拉着个脑袋，一直亦步亦趋、小心翼翼地跟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