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正文 ...
-
一、
酒精检测结束,身体指标一切正常。
起飞前,一切都很完美——除了他卧蚕上的几条细微褶皱,简略地划在这个30出头男人的眼睛下面,显得随意暧昧,略微色气。
“……好了,以上就是我们本次航班需注意的事项,大家都准备登机吧。”
起飞前的短会上,有两位乘务长,一男一女。女的抹着带蓝调的正红色唇膏,白腻油光的脸上略有倦容;而男的呢,正拱手扶桌,端坐细听。
空少非常帅气,身体笔直修长,眼睛明亮有神,眉弓高耸,五官立体,鼻头幼圆,嘴唇薄收,深邃的成熟和清新的可爱,在他脸上相得益彰。
林诗念着名册,众人一一简短地自我介绍着。
“杜雨,头等舱乘务长,很荣幸跟大家合作,今天是我当上乘务长以后的第一次飞行。”
从头至尾,就只有他,目光黏连,一直跟机长对视,还时不时地点头,表示赞许。
环绕机身做完例行检查后,林诗又跟机舱乘务们碰头说了些招牌话。
人员各自就位散开后,那个一直专注瞅着自己的男乘务长,适时挡住了他的去路。
“我脸上有东西么?”
林诗挑眉问,对方还尚知收敛地浪笑着,摇了摇头。
短袖之下,忽然有一截儿什么东西戳到了林诗的手臂上。
回到驾驶舱内,林诗从手指缝里将纸条抽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写着一句:“我们睡过,约么?”
林诗迎着清晨跑道上金色的朝阳,戴起飞行员眼镜,花了十秒钟,认真搜寻着记忆库,丝毫想不起那个“面带□□的年轻家伙”有过什么闯入自己生活的半点迹象。
林诗低头开始了标准操作程序,年轻人在他例行公事的枯燥和神圣里,添加了一点值得好奇的意外。
二、
从第二副驾驶到第一副驾驶,再到机长,林诗一路上都算很顺利。他善于学习善于总结,眼活手快还会哄人开心,之前他还是副驾驶时,对于应付不同风格甚至苛刻到整个航司都出了名的机长,很有一套对应的攻略。
当然,这都来自他某种不能提的天赋惠顾,和对事业的热情。
林诗从小的梦想就是开战斗机飞上蓝天,跟现实碰撞后算是完成了90%。日复一日的飞行任务里,最初还是航空学员时手摸操纵杆猛力输出一顿的激情消退后,他就越开越胆小,越开越没底,只因他随着年龄增长,越发觉得每次上天和落地,都是一次沉甸甸的责任和使命。
虽然工作状态下的林诗一本正经,私下里他还是足够放松的。
只是,7天内紧张的排班任务中只保证法定间隔36小时的休息,让林诗根本什么没机会肆意玩乐,常态化地感受着时间支配的贫瘠。闲来无事,唯独可以跑跑马拉松放松一下。
“约个屁,连电话都没写。”
林诗在飞行记录薄上落下最后一个句号的标点,嘴里忍不住碎碎念叨了出来。
他仔细环视了一遍驾驶舱,拎起飞行包就冲了出去。
可他冷不防“duang”地一声撞在了某个未知人物蛮有弹性的胸前。
三、
“杜雨,你怎么还不走?” 林诗问。
他落定眼睛,稳住脚跟,只见杜雨在他眉上约摸一掌外的地方,一脸的哂笑。
机舱空乘人员是要先走的,而机长则是整架飞机里第一个来,最后一个走的人。
“林机长,你还没回答我呢。”
“我们熟么?”
“不熟,也可以给个鸡会~” 杜雨拖长了腔调,单手撑在狭小的过道门上,严实地堵住了林诗的去路。
“年纪轻轻,如此油腻。不喜欢。”
“那你就在小心我是在给你下套,会满公司到处散播你的性癖好了?”
杜雨的肩上两道杠,比机长少了一条。
“我看你眼熟,可毫不认识,除非以前招惹过你,但也不太像。今天第一次合作就来恶作剧,恐怕日后也没什么值得加深认识的必要。”
林诗一脸泄劲儿的木僵,他晚上还有一班任务,天天疲于空中和地面奔波,让他格外没什么好声气。
“林机长辛苦了。我知道,下午有个好去处,要不要跟我来? ”
“我下午要休息。” 林诗穿戴极规整漂亮的样子,还散发着洗衣粉洗涤后的馨香,也掩盖不住他习惯于颠倒日夜时序时,眼睛里都是焦虑的哀怨。
不言而喻,开飞机的兴奋,早已经被时不时就凌晨两点钟才拖着行李回家的疲累给消磨殆尽。
每当林诗拽着行李,听着滚轮在地砖头上咕噜咕噜的声音,他就觉得自己拽着的,是他的半条灵魂,拖在小区的灯影之下。
林诗自嘲,自己就是个掌握了飞行技术的高级操作工。
“但愿我也能像你一样这么自律。” 杜雨压根就没有放他走的意思,依然死皮赖脸地紧贴在出口处。
他186的高个子,略魁梧地填满了门口缝隙。
“自律什么,机长的责任在身,职责所迫养成的习惯罢了。” 林诗松开了飞行包的拉杆,把身体也倚靠在了一边,插手抱臂,倒想看看这自来熟的空少打算什么时候放他走。
四、
聊了起来,林诗才发现这个空少挺有趣,比那些让他火大生气又莫名烦躁的副驾驶让人开心多了——虽然他也曾经是个欠骂的副驾驶。
杜雨说的好去处,其实就是一处小山的人造塔台顶,放眼望去,山底周围皆是一块块的耕田。
“真没想到,我真就跟了你过来。” 爬上塔台时,林诗难以置信地说。
“风景还不错吧?” 杜雨得意道。
“要不是因为你也是公司的一员,料定不是什么不轨分子,才乐意跟你出来。不然这个点,我很可能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
“现在睡了,晚上就精神了。”
“就是要精神才行,开红眼航班是闹着玩的啊?”
“林诗,你就算是认识一个新同事了么。因为咱们两个不属于同一职业竞争序列,似乎比较容易聊得来。”
林诗微微点头。
两个人在阴凉地一齐吹着小凉风,甚是愉快。男孩的脸上冒着一层薄汗,他的眼睛黑又透亮,黑宝石一样,在他长的眼睫毛眨动之间,风已带着山上草木的香气,送到了林诗的鼻翼之下。
“这个石头山,看样子你经常来?” 林诗的心里涌起山底麦田一样不易察觉的微波。
“航班每次落在这个城市,我就会来这儿看一眼。”
杜雨跟早上不同,早换了一套简单的t恤和短裤运动鞋,盘腿坐在凉亭的石头长凳上,撑脸,望着远处碧绿浮动的田野。
“真是倒霉催的,但愿我下次排班不会再撞到你。”
“我们这么大体量的航空公司,再被计算机排班碰到一起是小概率事件。这次就算我打搅你休息了。” 杜雨笑着从腿边揪了一棵狗尾巴草,在手指里盘成一个圆环。
“这不是我们公司的logo么?”
林诗笑了,从杜雨手里接过来,放在胸前的口袋里。
“虽然没认识多久,但你人这么聪明,谈吐也不俗,知天知地的,为什么还选择做空乘?” 林诗看着他好看的脸,起了好奇心。
“我不去做空乘,难道去做男模啊?” 男孩笑着又薅了一把狗尾巴草,开始扎小兔子。
暖风随着阳光移动,下午的太阳逐渐倾斜,让林诗的一颗心也跟着渐渐倾斜,倾斜到了午后阳光落撒在的人身上。
五、
密集的几天,他们的排班巧合一般,恰好都凑了在一起。
虽有年龄差,却宛若不存在,彼此一见如故。
隔了三个月,炎夏已消,秋意降临,他们第二次来到了石头小山,山底的田野,已悄然变了颜色,金黄的麦穗在风里沉沉地摇动,悦目怡心。
林诗提议跟杜雨比试,看谁跑得更快。
一个说他年轻,一个说他专业,各不想让,都挺自信。
“嘴炮无用,实战讲理。” 杜雨甩下一句话。
两个人一块儿默数了倒计时,就同时出发了。
好歹是练马拉松的,林诗憋着气一溜烟窜上山顶的时候,发觉看不见了杜雨的身影,就以为真地把他甩了下来。
他却不知,杜雨已从另一条上山的捷径先他一步到达,然后把自己隐藏了起来。
“找什么啊,我在这里。”
杜雨从草堆里起身,浑身扎满了勾衣的刺儿球。
“哈哈哈……”
林诗放声笑着,捂着笑疼的肚子哎呦个不停。
“笑什么笑,我比你早一步上来,在这儿蹲你好久了。”
杜雨穿着长袖长裤,却是单的,被蚊子狠叮了几口。秋天的蚊子凶猛毒大,立刻就让他露在外的地方肿出了红块,隔着衣服也被蚊子攻击到了。
“杜崽,你是被蚊子叮得过敏了吗?”
这纯粹就是二人之间的私密称呼,独属于林诗和他。
“是啊,糟糕,浑身都痒……” 杜雨的皮肤挺娇嫩的,皮糙肉厚从来不属于他。只看质地,就知道他生活优渥,看上去很有一些娇生惯养的模样。
“杜崽,你又白又干净,蚊子尝起来,血液肯定是特别甜美。”
两人接下来没有航班任务要飞,有一天半的法定间休,乐不思蜀让林诗忍不住开起了杜雨的玩笑。
六、
“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林诗扯着杜雨的手,嬉皮笑脸地忘记了自己是机长的职业身份。
“同样都是飞行的东西,飞机让人爱,蚊子让人讨厌。” 杜雨继续调皮地说,“林诗,改天你一定要开着飞机,用飞机撞蚊子。”
“行,最好飞机上还安着大炮。”
“对,就是拿大炮打蚊子。”
暮色四合,夜凉虫鸣的麦田地里,两个人忘情地飞奔,似乎仍在比赛。
麦穗敲打在林诗的大腿根上,也让他有了宛如被蚊子叮咬了的瘙痒感。
身畔是男孩的呼吸,奔跑时笑脸盈盈的样子,让他的双眼皮蜿蜒成了两条勾魂摄魄的河湾,从麦地里流淌进他的身体。
没有拖着半个灵魂的乏力,亦没有飞行器响震耳膜的焦躁,发动机的完好无缺被他暂时地抛在脑后,涡轮叶片和飞轮,此刻只在杜雨跳动的眼睛里。
撞开杜雨出租屋的门,两个人已经热火朝天地滚在了一起。
杜雨绵密的吻,迫不及待地落下,就像麦穗里被剥离的麦粒,全都把林诗给里外碾压,让他晾晒,干透,最终化成了一簇簇白花花的粉末。
七、
年终的表彰大会上,林诗作为整个航司年度最优秀尽职的机长,获得了特等奖的表彰。
只不过,给他颁奖的人,跟杜雨长得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他不叫杜雨,而叫杜加豪。
一个听上去非常俗气的、毫无折中余地的继承人的名字。
林诗怔在台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人西装革履地悠闲气派地走到台上,低头悄声他在耳边低语说:“这是你应得的。”
“杜崽,还是杜雨这两个字听起来比较诗意。”
事后,林诗在床上抱着心上人说。
“计划里,航司要转型了。”
杜雨说。
“我也想跟着你好好做企业,不想飞了。”
杜雨喜欢打飞机,也喜欢大飞机。
当然,那打的不是他自己的飞机,却都是属于他的飞机。
“早就想让你不要飞了,让你停止飞行,以后我们可要继续飞行。”
杜雨很开心,爱情事业一起启航了。
蓝图已在杜雨的脑海里勾勒得清晰,林诗也愿意跟他一起继续飞行。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