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急》之子于瑰

59、添妆

　　五月初十，大太阳晒得人直发晕，白花花的光亮让院子里的树叶都打着卷，人在屋子里，一动不动不动都是一身汗。

　　一群人身着品级大妆，进了撷芳殿中。

　　撷芳殿是三公主的住处，今日公主和韩昀重新定下了婚期，就在月底。
　　原本皇帝的意思，是让韩昀成了亲之后再去西北，所以这桩婚事的准备时间更紧，郑贵妃更是连夜拟了份嫁妆单子去置办。

　　后来锦州出事，差事轮不上韩昀了，不过这桩婚事已经闹得天下皆知，没有反悔的道理，皇帝开恩，说原来的日子太紧，让钦天监又选了个好日子，新定的日子选在了这月月底，比原先推迟了半个多月。

　　这天是为公主添妆，郑贵妃在后花园设了宴，来的人不少，除了宫里的娘娘们和三位公主，还有未曾出阁的郡主、县主。

　　御花园赴过宴，一行人就到了撷芳殿中叙话。
　　殿中央的大缸里放着满满的冰，上首坐着郑贵妃和三公主，屏风桌椅都撤了，摆了三张大桌。

　　今天来的都是内诰命，也就是尚未出嫁的郡主县主、以及嫁入皇室的，诸如郑贵妃、楚贵妃、太子妃等人。
　　穆氏皇族后人零落，端王尚未娶亲，太子妃身体不适未能前来，楚贵妃在御花园只略坐了坐便回去了。
　　如今满打满算三大桌，也并没有坐满。

　　苏络的身份不高，但是占了个多，勉强和云初、三位公主，以及郑贵妃、楚贵妃坐在了主桌。
　　她是盛氏粮行的二当家，大家又都知道，盛氏粮行是太子的人。
　　她现在住在将军府，云锦又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公主的夫婿更是云锦手下的人。
　　公主要嫁的是韩府，韩岁欢也算是半个韩家人，之后说不定能当韩府的家，她又和韩岁欢关系匪浅......

　　苏络听着别人的玩笑，心说托关系托到这份上，她也属实汗颜。

　　不过她并没有汗颜多久，太子妃送的添妆就到了。
　　太子妃没来，说是近日天热中了暑气，身子不大爽快，只派人送来了添妆，是一对白玉戒指，模样款式都简单，却是当初太子妃和太子成婚的时候，先皇后留给儿媳妇的。

　　其它的头面首饰成双生对，成件的袄袍兜罩装了八大箱，不算布料绒线，但是这些就念了近一炷香的时间。

　　太子府宝物自然是不少的，可这添妆也多得离谱了。

　　云初出去更衣，回来时就近坐在了苏络身边也没人注意，听了没一会儿就语焉不明地说道：“太子妃还真是疼爱姊妹们呢！”
　　看得出来云初在这群贵人们面前的地位，她话音刚落，就有人顺着她的话感叹，无外乎是天家兄妹情深，太子妃宽宏仁达。

　　在场的都是人精，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说白了，这场婚事本就是皇帝和韩相的一次博弈，这场婚事能够结成，是双方久久对峙无果的缓兵之计。
　　皇帝用皇家女儿做引，若想要西北，便要娶了公主，韩相自然不肯让自己心肝上的嫡子去成婚，便派了韩昀来。
　　韩昀虽然是庶子，可一则又战功在身，二则此婚一成，便是西北总督，尚公主也不算辱没皇家。

　　可多了个公主儿媳，以韩相多疑善猜忌的性格，韩昀这个总督总归做不长久，日后什么时候换、换什么人，那便是他和皇帝的下一场棋局了。

　　不过锦州的事一出，这场用两个年轻人的婚姻做筹的谋划便都做了空。
　　韩相先是因为卢勇康和辛橦的事遭到连累，失了在西北军事上的绝对话语权，不得不接受这场婚事。
　　又因为锦州灾情加重，不得不暂时收敛锋芒。

　　这场看起来门当户对的婚事本是为了双方的利益达成，如今利益链条崩塌，难说其中还有几分的心甘情愿。
　　天子之女和西北总督的光芒褪去，就只剩下了无宠公主和韩相庶子赤衤果的黯淡。

　　天家无情。
　　皇帝能把婚期往后推迟半月，让这场婚事不至于那样仓促狼狈，已经耗光了他的慈父之心。
　　苏络想起在抚山行宫时，刘福顺说的话：“咱们这位陛下，那是相当不喜欢小孩子！”

　　现在，他的小孩子们长大了，看来他也一样的不喜欢。

　　不过太子一向低调，今日这番行事，必然是为了给自己妹妹撑腰了。

　　单子念完的时候，苏络听见有人在悄悄说，这些东西不是东宫公里出的，而是太子妃的嫁妆！

　　太子妃用自己的嫁妆，太子不可能不知道，虽然花的都是太子夫妇的钱，可说到底，太子府公里出的，是太子的态度，太子妃私产里出的，是东宫的心意。

　　态度可以做伪，心意则是实打实的威慑了——若是韩府日后敢对公主不敬，别人不管如何，东宫是要算账的！

　　苏络瞧见，三公主和五公主眼圈都红了，六公主年纪尚幼，听着那流水的珍玩只觉高兴。
　　三公主见五公主哭了，自己反倒笑了，反而去安慰替她高兴的妹妹。
　　之前只听闻三公主穆莹姝清冷孤傲，如今看来，同样也是性情坚毅的人。

　　她哪里不知道这婚事对她来说意味着什么呢？
　　可如今有了太子的庇护，她感动之余，却又有着一股宠辱不惊的淡定从容。

　　苏络又想起武定侯家里的平宁郡主。

　　当日武定侯在府上设宴，为郡主相看夫婿。郡主心中已有意定之人，两人两情相悦，奈何最后阴差阳错，夫婿娶的另有其人，那位平宁郡主也是敢骑马上门问那人的心意的，得知事已成定局，她更没有纠缠不清，坦然放各自各奔前途，最后更是以女子之身，只身赴戎马。

　　如今鄞城还有说书人在茶馆说着两人故事，就叫《琼玉梦》，改了名，易了姓，不知说断了多少人的心肠。

　　苏络心中一阵唏嘘，两厢对比，更不知说什么好。

　　而身旁云初用帕子垫着冰碗，端起了碗冰酪，低声道：“三妹妹怎么看？”

　　苏络垂着眼装傻，“郡主是同我说话？”

　　云初轻笑了一声，“那宁远县县主怎么看？”

　　苏络被她那隐约带着纵容的语气惹得心中一阵气闷。
　　总是这样，她对上云初就没法不怨，更没法控制自己的脾气！
　　可好在她还算是能忍，喝了口冷茶低声道：“自然是太子和太子妃伉俪情深。”

　　这茶是用冰冷萃出来的，直接把茶叶放进冰块里，等到冰块化成了水，茶汁清亮，冰凉清爽。

　　可也够凉。
　　苏络一口下去，冰得她脑门一阵疼，好在把那股火气压下去了，苏络又开始眼观鼻鼻观心地装傻。

　　正好此刻，有人来寻云初说话，苏络也没闲着，她牵扯的人多，来搭话的人也多，拐着弯地想从她这里套出来些什么消息，苏络于是把自己在御花园听到的那些整合整合，似是而非地和她们应着。
　　韩昀、韩岁欢、甚至韩昶她都能应两句，不过事干太子和韩相的时候，她就垂着眼装不明白。

　　近来的事多，且不说公主的婚事，还有云锦离京前去锦州的事，这还是隔了些日子的，今日谈及最多的，还是李素今日便要前去西北赴任的消息。

　　苏络听着点头，脸上挂着熟稔的假笑，说“瞧现在的时辰，想必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好不容易要散了，已经是申时，天还是又闷又热。
　　三位公主仍旧在撷芳殿叙话，领路的小太监挑着阴凉的小路走，这群人送别了郑贵妃，云初自然而然地成了为首之人。

　　苏络原本跟着众人，后来随着她的视线在那些宫墙殿宇上流转，就慢慢走到了最后。

　　这是她第二次进皇宫。
　　第一次进宫是封了县主，苏络进宫谢恩。
　　宫里没有皇后，她只在太后宫外磕了个头，又去见了郑贵妃和楚贵妃，就离开了。

　　一旁的宫女瞧苏络瞧着远处的亭台楼阁，便低声在她耳边介绍。
　　忽然，前头发生了一阵小小的风波。

　　苏络不想走过去，可身旁的宫人在催促，她也只能走上前去。
　　只见一群人围着云初，云初手里只拿着个穗子，正跟领事的大太监说话。

　　她神色有些紧张，可说话的话还是有条不紊的，微拧着眉道：“别的也就罢了，这块玉佩是先帝赏于父王的，那年周岁抓周，抓着这个，自小带在身上的。什么东西都好，偏这东西要是丢了，我岂不是要罪过死了？”
　　众人听这东西的来头，顿时也紧张起来，又问云初最后一次见是在什么地方的，又让她好好想想，是不是忘了带在身上的...

　　场面有些吵，云初更是急得眼睛都红了。

　　唯有苏络一听见这话，默不作声地往旁人身后躲，可云初就像是后背长了眼睛，倒退几步，堪堪停在苏络身旁。

　　她恍然道：“对了，我想起来了，是在御花园赏花的时候，我被那从芙蓉勾了一下，许是那时候掉的！”
　　“宁远县主，咱们那时候在一处，你有印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