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起》仰笑尘

5、开恩

　　“遇儿那孩子......命是苦了些。况且......”叶盛眉头紧锁，喉间有话，却欲言又止。

　　“哀家知道你与苏平素来交好，他如今这般罪行，你心中定是不好受的。”太后说：“你们同年入仕，当年苏平带着他那独子，以年家子的身份拜了你这老师，这些哀家都知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苏怀遇如今被牵连，你心疼他是应该的。”

　　“太后......”叶盛见机回道：“臣以为，苏平卖官一事，多有蹊跷，纵使他已认罪，也应当继续详查。臣请命协助穆顺一同调查此案。至于遇儿，念他年少无知，在兵部也只不过是一个主事，想来是不知道内情的，恳请太后开恩，再给苏怀遇一次将功补过的机会。”

　　“嗯。苏平一案，你可以查，哀家也想知道，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至于苏怀遇......”太后略微思索，道：“你此次入天都，升任辅国将军，于公于私都是一件好事，如今河东太平，与邻国的生意也做得安稳，反倒是天都灾祸连连，你理应在烨阳城多呆些时日，就让那苏怀遇跟着你吧。”

　　“谢太后恩典！”

　　此次为苏怀遇求情，远比叶盛预想的要简单得多。他来不及思索原因，赶忙谢过。

　　“小林子，明日，哀家要与皇帝一起为叶将军设宴，洗尘封赏。苏怀遇的事，该办的就赶紧办了去吧。”太后虽是转身冲着林振说话，却朝卫子期的方向瞧了一眼。

　　该怎么做，林振和卫子期心中都有了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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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傍晚，夕阳昏昏沉沉地坠在天上，本该热闹的街道上映着血色的日影，寂静无人。疫灾泛滥的烨阳城，家家户户皆门窗紧闭，毫无生气。

　　苏怀遇一个人走在空荡荡的街上，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面前的路到底是什么方向。

　　一个时辰前，狱卒给了他一套干净的衣裳，没多说什么，便让他出来了。苏怀遇脑子浑浑噩噩的，理不清思绪，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不知道他被关押在哪儿，身体又是否撑得住，他要为父亲洗去冤屈，让他堂堂正正的回家。他想到了自己的老师叶盛，老师在河东该是已经听闻了父亲的事情，他会不会回天都。他想到了卫家小姐，区区一个翁主，又如何能知道他很快便可以出来......

　　也不知走了多久，走到天都黑了，燥热袭人，一片死气沉沉，连知了的叫声都听不到，却能隐约闻到空气中焚烧后的灰烬带来的刺鼻气味，定是附近又死了人。

　　苏怀遇终于到了地方，还没来得及抬手，面前的木门吱呀一声开了。

　　“少爷来了。”

　　“嗯。魏叔。”苏怀遇觉得喉咙发堵，强迫自己开口说了话，努力朝眼前人挤出一丝笑容。父亲和老师不在身边，也许魏叔是唯一能与他说话的人了。

　　“来，快趁热吃。”魏叔忙不迭地招呼苏怀遇进屋，一通叮叮咣咣，不久的功夫便从厨房端出一碗热汤面，上面飘着黄色的蛋花和几颗烫的绿油油的青菜，葱丝切的仔细，青白相间，又淋了少许豉油，香气扑鼻。苏怀遇这才发现，自己已经三天没吃过什么东西了。

　　“我就知道您能出来，比我预想的还要快。”魏叔往围裙上抹了抹手上的油，笑着坐到了苏怀遇对面，一副要监督他把面吃完的架势。

　　快吗？苏怀遇勉强点了点头，这三日，他几乎从未入眠，想了许多，却什么答案都想不出来，只觉得心底发凉，仿佛过了几年的时间一般。

　　“苏老爷他......怎么样？”魏叔不知这话当不当问，却又觉得不问不行。

　　苏怀遇脑子里突然嗡的一下，他放下筷子，认真回道：“我一定会把父亲的事情查清的，他也很快就会出来了。”

　　到底是谁在做局？待他查清，父亲受的罪，一定让他百倍奉还。苏怀遇攥紧拳头，仿佛要把自己的骨头捏碎。

　　“少爷要小心才是啊。”魏叔自知说错了话，赶忙把苏怀遇放下的筷子重新递回到他手上，嘱咐道：“多吃点，吃点菜才舒服”

　　苏怀遇回过神来，喝了一口面汤，话锋一转，说道：“魏叔手艺还是这么好。”

　　“哎，这该死的疫病一闹，我这小饭馆儿也开不下去了，粮店全让官兵给封了，说是要集中管理，由朝廷统一发粮。可这朝廷的粮发的却是有一日没一日的，真不知道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魏叔突然伤感起来，连连摇头叹气。

　　“官兵封粮店？是御林军的人吗？”苏怀遇皱眉问道。

　　“是啊。”魏叔叹了口气。

　　“武奉这挨千刀的。”苏怀遇突然发狠，一拳捶在木头桌子上，桌上碗筷都跟着震了一震，只听他咬牙说道：“再这么下去，烨阳城的百姓都要跟着遭殃。”

　　“少爷，还是小点声说话。”魏叔吓的一个哆嗦，赶紧跑到窗边去检查窗户是否关的严实。

　　“魏叔还是这么谨慎。”苏怀遇自知语气太重，补了句调侃的话。

　　“少爷说笑了。”魏叔略显尴尬地摇了摇头。

　　“以后别叫我少爷了。”苏怀遇重新拿起筷子，搅了搅碗底的汤。

　　魏叔一愣，这话说得突然，他不知该如何回答，二十年，都是这么叫过来的。

　　“母亲已经离家十多年了，多半是早就......”苏怀遇说不出那二字，因为他自己也不愿相信。

　　魏叔无语凝噎，转头不去看苏怀遇。屋内无风，苏怀遇却觉得心头一阵凄寒，魏叔的身影瘦削，背后望去，似是在偷偷擦泪，两人谁都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半晌，魏叔方才背着身小声说道：“少爷那时还小，不懂事。小姐，啊，不......苏夫人的脾气，我最了解了。她怎么会无缘无故一声不吭就突然消失了呢。”

　　魏叔原是严府的家丁，少年时便在严府做活，算是陪着苏怀遇的母亲严暮一起长大的。严暮嫁入苏家，他本是极放心的，哪知没过几年，苏平突然就来告知严家，说严穆失踪了。苏府和严府一同报了官，府上的人更是倾力搜寻，可一寻便是两年，寻遍了整个烨阳城，乃至大半个虞国，仍没有严暮的下落。

　　严穆真的失踪了，可魏叔偏偏不信，那是他的主子，是他的严二小姐，他还要继续找。这一找，就是十五年。整日在外漂泊，严府他是待不下去了，便索性在街上租了间铺子，干起了面店的生意。

　　魏叔继续说道：“还是多亏苏老爷的照顾，这些年，面店多半算是苏府在养着。我这面店简陋，哪里配得上苏老爷那样的大人物啊，可他月月光顾，每次都还硬是要留上几两银子，后来还把少爷您也带来。说我是半个苏府人也不为过，怎么还不能叫您一声少爷。”

　　魏叔说着说着又笑了，转过身来满目关怀地看了看苏怀遇。

　　苏怀遇低头去喝碗里的汤，却只觉得舌尖发苦。他拿袖子抹了抹嘴，说了句“我吃完了”，便站起身来。

　　“这......就要走啊？都这个时辰了......怕是已经亥时了。”魏叔还陷在刚才的情绪中，有些猝不及防。

　　苏怀遇解释说：“走了，得回苏府那边看看才是。”

　　“是，是。是该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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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府的封条已被刑部的人拆了，动作真快。苏怀遇没有推门进去，只是点了一盏灯，在后门的台阶上坐下。

　　“苏怀遇。”

　　夜寒浸人，这声音更是听着让人心里发冷。是她没错。

　　卫子期蹬着一双青缎黑底小靴，外罩深蓝色排穗褂，英气逼人，隐藏在夜色中。

　　“卫小姐。”苏怀遇笑道，“你迟到了。”

　　“你欠我三万两银子。”卫子期说。

　　三万两银子？！苏怀遇先是一愣，随即便想明白了缘由，无奈笑笑，玩弄着手上的提灯，说道：“怕是这辈子都还不起了。”

　　“无需你还，就当是我买来的。”卫子期说。

　　“买......买我？”苏怀遇诧异。

　　“我觉得你值这个钱。”卫子期说。

　　“也对。”苏怀遇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烛盏挂于梁上，移步靠近卫子期。

　　烛光隔着剪纸灯衣斜下，在苏怀遇的额上印下两道剪花阴影，只听他说道：“你苏公子也是一表人才，即便今日输的不剩分文，明日依旧能东山再起。”

　　“蠢货。”卫子期向后退了两步，低声念道。

　　苏怀遇自讨没趣，悻悻道：“今日也便罢了，前几日在狱中，你苏公子舍身替你挡剑，也落得这二字评价。”

　　卫子期说：“狱中那一剑，本就该是我来受。看不清时局，自然是蠢货。”

　　“你是说......狱中刺客是冲着你来的？”苏怀遇心中一惊，似是突然明白了。

　　“是，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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