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网王+通灵）》十七夜之妖

5、第四章

　　……弟弟？
　　蓝心里泛着嘀咕，却没有问出来，只是把目光再次投向水镜，细致地观察。啊～啊，这么一看，果然很像啊。
　　但是气质就大不相同了。

　　三四岁的小娃儿穿着短袖短裤，头发短短，带着婴儿肥，此刻正枕着双臂站在一个枯干瘦小的老头儿对面，像是在认真听取对方的教诲。他眉眼间与叶王起码有八分相似，神态却不同于叶王那深不可测仿佛沉淀了很多的样子，而是很轻松，似乎无忧无虑的。一眼就看出来了，这是个在父母呵护下长大的小孩，从来不知道烦恼的滋味。

　　叶王再一挥手，水镜泛起层薄薄的蓝光，接着，便有一阵低低的细语声。

　　“从今天开始，你就要进行严酷的训练了。”枯干老头的声音亦是干巴巴的，口气中能让人听出一些无奈来，更有十足的威严。从他如此凝重的态度来看，他已经做好了长篇大论说服对方的准备。

　　然而，他正在教育中的小孩子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而是异常爽快但是又有些漫不经心地说道：“好啊。”
　　诶？枯干老头僵住，口里叼着的烟斗一斜，险些要烧掉他的那把山羊胡。
　　……你同意了？他刚要这么问出口。

　　接着，小孩子咧齿一笑，相当灿烂：“然后我就可以优哉游哉地过日子啦～”

　　孩童稚嫩开朗的声线从镜子里传出来，漏入水镜前面的两人耳里。
　　“噗。”蓝终于还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想优哉游哉过日子……吗。”叶王也似乎怔了一秒，又马上低笑道，“怎么能让你达成愿望呢，我的弟弟？”
　　蓝在身后听得清楚，眼睑轻颤，微微张开的眼缝中溢出一线冰蓝色的流光……瞬即隐没。

　　室内重归寂静。

　　接下来的日子里，叶王依旧每一天都会抽出一些时间呆在这个宫殿中最为偏僻黑暗的房间里，用“水镜之术”观察这个他称为“弟弟”的小孩子的生活，修行术法的时间越来越少，到最后，只除了夜晚休息的时间，几乎所有行动都局限于此。蓝为了更加配合自家主人的生活，当然也是每日送饭，渐渐地，主仆二人的生活重心已然移至此处。
　　叶王从不阻止蓝在他身后同他一起观看水镜，而蓝也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在处理完内务后，便总是静静地站在叶王身后，陪着叶王一起。期间两人并不交谈，蓝不会打探叶王的私人信息，叶王也没有给自家仆人介绍什么的意思……时间久了，竟像是有了一份隐隐的默契存在。

　　就这般过了一年，在叶王的身体年龄达到五岁的时候，某一天，按照惯例送来饭食的蓝，意外发现房间内再没有巫力流动的气息。
　　没有水镜，叶王以盘膝的姿态懒懒坐于地面，一只手托起下巴，在见到蓝推门进来的时候，深黑色的眸子里，倏然划过一抹暗芒。
　　居然是在等待一般。

　　蓝垂头，步子停了一下，又马上走过去，将手里托盘平稳放到叶王面前，自己也跪坐下来，就在叶王的对面。
　　“主人有事要说？”他刚一坐下，就有柔和的风徐徐拂过，在空空的房间里打了个卷儿，也带来了些许春日的生气。

　　叶王微微地笑了：“蓝是恶灵，为什么会有意识的呢？”他似是在询问，又似是自言自语。
　　而与此同时，蓝面上一直带着的浅浅笑容，却在这时收敛起来：“大概是因为，我一直没办法忘记生前的事情吧。”

　　“恶灵不是灵魂的聚合体么，蓝记得的，是哪一个灵魂的事情？”叶王不动声色，像是聊天一样对他的仆人说道。
　　“不知道啊，我好像从一开始，就只有一种意识。”蓝嘴角流露出一丝苦意，他抬起头，正看进叶王的眼底——那里什么也没有，平静如水，水淡无波。
　　“是吗。”叶王拿起地面托盘上的寿司，慢慢放入口中。
　　在他没有说话的时间里，蓝低头，同样一言不发。

　　良久，叶王的声音开始在室内回荡。还是与平日里说话时一样轻柔而没有任何真实情绪的嗓音，语气轻快，可说出的内容却让人不寒而栗。

　　“水镜里的老头子是麻仓家的家主，我的爷爷，也是我一定要毁灭的对象呦～”
　　蓝听到这里，身子微微一震，没有抬头。

　　“千年前，麻仓家背叛了我，让我死去，五百年前，我的准备工作没做好，所以死了第二次。”叶王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平淡的语气，说到一些地方时，还会轻轻地笑，似乎是在嘲讽着什么一样，“现在我又活过来了，就不能像以前那么鲁莽了呢。”
　　“五百年的通灵人大赛，胜者成为通灵王，能够满足一个愿望。”他慢慢说着，“蓝猜一猜，我的愿望是什么呢？”当然，他并不是真的要让自己的仆人猜测什么，他只一勾唇，就自己答道，“是毁掉这个丑陋的世界哦～”他的手心迸出一团烈火跳跃，继而捏拳，狠狠将其掐灭。

　　“我需要很多人来帮我达成这个愿望。”叶王自语般的说着，“蓝的身体里有一股不错的力量，对我很有用。我就在想，蓝的话，是这样单纯作为我的仆人存在，还是干脆作为我的帮手来利用呢？”
　　“蓝，你想要哪一种？”

　　“我会服从主人的命令。”蓝再次对上叶王的眼。
　　什么也看不清，什么也摸不着，不知道对方在打什么主意，也不知道怎样回答为好。

　　“蓝，说实话，呐？”叶王眼角弯起，温柔无比。
　　“我会服从主人的命令。”并不想因此揣测对方的心理，蓝如此重复着。
　　这是身为被召唤恶灵的本分，亦是为能够脱离那个黑暗所在的报答。

　　叶王神情不变，唇角勾起个笑弧：“蓝的服务我很满意，所以不想要其他的仆人了。可是蓝是一个有意识的人，不能和物品一样随便对待……我想听蓝说出真实的愿望，好吗？”

　　……有意识的人……吗。
　　蓝掩下表情，万年不变的笑意徐徐消散。
　　如果可能，他也想要回到记忆中的哪片蓝天白云之下，想要重新见到他所重视着的人们，想要摸到自己珍视的东西，想要重新看到记忆中洒满阳光的芬芳草地……可是，梦想始终是梦想。在恶灵空间度过无数年的蓝，早就遗忘了他所在乎着的人的样子，只余下灵魂本能记住的一些感觉，让他能够想起，自己曾经是什么模样，并且扮演下去……如果不这样做，他很害怕，他很害怕大概会在不久之后的某一天，他会连自己都不记得，连回忆中仅存的美好都抓不住。

　　“蓝是完全属于我的重要的仆人，也会在将来的时间一直陪在我的身边，所以，蓝，告诉我，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孩童的声音不紧不慢，耐心十足……但是蓝可以听出里面不容拒绝的意味。

　　是了，外貌和灵魂相差极大的孩童——自己的主人，是绝不会容许他身边的人有半点隐瞒的。
　　蓝不愿意遗忘自己曾经为人的事实，而站在他对面的那个人……召唤他脱离那个地方的主人……此刻正在用那个人的办法，用虽然语音柔和却是实打实的命令口气，要将他的伪装一把撕开。
　　而他，不能拒绝也无法拒绝。

　　叶王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仆人，他知道，这只承担着自己赐予的少年外表的恶灵，脑子里正在不住地思考。他听不见这只恶灵心灵的声音，但是这并不代表，他就从此失去了观察一个人的敏锐。

　　恶灵空间是混沌一片的，在那里面收容的，都是只剩下本能的灵体……同样依据这本能彼此厮杀彼此吞噬。能够存活下来的，每一个都会具有自己特定的力量，但是，获得了力量的同时，记忆也会变为一片空白……没有感情、没有思考……没有过去也没有未来。
　　要想离开的唯一方法便是被人召唤，可是，恶灵不知好恶、不分善恶，它们性情暴虐，会在被召唤出来的刹那反噬主人，然后得到自由。

　　敢于召唤恶灵的人类，或者是被人欺瞒作出蠢事，或者是自视过高愚不可及，或者……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强大力量和绝对的自信心。
　　叶王是后者。

　　不过是为了方便而召唤出来的奇异恶灵，却是一举一动全然的人类做派，无需教导无需指引，将一切做得完美无缺。无可指责的礼仪、无微不至的照料，一切的一切比叶王最初的预计好上许多……可是，也很虚假。
　　叶王看得很清楚。
　　不仅如此，这只恶灵有人类的情感，也有一些类似于恶作剧般无伤大雅在自己容忍范围内的小动作，叶王察觉到，他的仆人在无声无息地探寻着他的底线，并且为之调整，让主仆二人的相处不亲近也不疏离，像是在营造一种和平相处的氛围……但是，这种氛围是有隔膜的，而叶王本身，一点也不喜欢相处的步调被另一个人安排。

　　“呐，蓝，告诉我，你是什么样的‘人’。”叶王再次开口，一点一点地逼迫着，同时，也等待着他的仆人终于撕毁防线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