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射手】假如•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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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过了以后，天黑得越来越早，六点不到，天空就压压地沉了下来，重重地落在头上，压得人肩膀酸痛，呼吸困难。黑色的天空中盘旋着黑色的风，时而呼啸着难听的声音，时而又俯冲下来，撞入怀里，给人冷得发抖的拥抱。夏安走了以后，天气就变得越来越奇怪，冬天越来越冷，夏天越来越热。
我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街上徘徊，今天是平安夜，到处都挂着缤纷的灯饰，庆祝一个被钉在十字架上外国男人的生日。商店里的圣诞歌弥漫在空气中，在昏黄的灯光下变成了金色的灰尘。我一点也不觉得快乐，那些金色的灰尘仿佛在一时间有了重量，在通过我的耳膜后，沉沉地压在心上。
我不能自已地想起夏安，她是那么爱这个节日。她爱任何节日，东方的，西方的，她的生活由这些零零碎碎的节日连接起来，串成一条项链。她的乐趣，似乎就是把这些珠子翻来覆去地数来数去，认真欣赏每一个或者愉快或者忧伤的珠子，周期为一年。
天又沉了一些，我走得这条街安静得很舒服，我转过身，隐约地看到背后路口彩色的霓虹灯，那一定又是大大的“Merry Christmas!”。喧闹与沉默仿佛由那个路口开始，隔开了两个世界。风又大了起来，它们钻入我的衣领，滑过我的全身，迅速潜入皮肤，然后血管，然后就是，我的骨头。
我想起三年前，夏安曾经为我编织过一条手工粗糙的围巾，我一次都没有戴过。现在的我却非常想念那条围巾。在这个时候，他已经没有任何不堪。是不是很多东西总是在被需要的时候才会显得比较可爱？
夏安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常常会做出一些让我促不胜防的举动。甚至于她消失以后，也常常在我的脑海中突如其来地出现，在我吃饭的时候，走路的时候，洗澡的时候，跟女生调情的时候，还有，现在。
黑暗的巷子里有一点细微的灯光，我发现那是一家咖啡店。
我缓缓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店里很黑，却比外面暖和得多，我靠在沙发上，向侍者要了一杯奶茶。可是我刚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我要的是奶茶，不是红茶。你们怎么做事的？”我粗鲁地说。
“奶和糖就在旁边，这种东西最好自己加。”我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很像夏安。虽然她从来不会用这么冷酷的声音说话。我看见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站在旁边，灯很暗，我看不清她的脸，我只好站起来，把脸凑得很近。
那是一张不算美丽但是安然的脸，我甚至不用仔细看，都知道她右耳下有一颗小小的黑痣。
“夏安…”我忍不住低声叫了起来。
“夏离。”她纠正我，“先生，你认错人了。”
我带着颓然和不置信坐下，红茶的气味带着记忆的洪水向我冲来，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究竟有没有在红茶里面加奶加糖，我甚至忘记了我到底有没有喝那杯茶，我只记得，我死皮赖脸地问夏离拿到了手机号码。
问别人拿手机号码，对于我来说，是轻而易举而家常便饭的事情，但是面对夏离，我却如同第一次与女生说话的小男生般不知所措。
我在看到夏离的那个瞬间决定追求夏离，也许仅仅因为那一张和夏安一模一样的脸。在夏安离开后，我不止一次希望能够再次见到她，并且假设如果能够重遇的多种情况。我不知道世界上是否真有一模一样但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或者夏安和夏离根本就是双生姐妹。只不过夏安从来没有跟我说起过，或者，说起过，我根本没往心里去。夏安跟我说的很多话我都没有往心里去。
因为她喜怒无常像个孩子，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说的话，常常不会被人放在心上。比如她在三年前的平安夜打电话给我说：“如果你再不来，就永远见不到我。”的时候，我就像听到一个小孩子说：“我不跟你玩了。”那往往不会是真的，我相信她过两个钟头，一定会再次打电话给我，让我圣诞节带她出去玩。可是我错了，其实小孩子的气话也常常成真，更何况夏安。
我回家翻出了那条手工粗糙的围巾，站在镜子前面左照右照，发现并不是太难看。毛线很软和，应该是很好的料子，奇怪我以前怎么从来没有发现。
“夏离……夏安……”我喃喃自语
“阿文……”我似乎听见夏安的声音。
夏安是个很善良的女孩子，个性也很执着。如果世界上真的有谁爱人爱了一辈子这样的说法，那么我可以说，夏安爱我爱了一辈子。一辈子，可以很长，也可以很短。当你以为很短的时候，偏偏他很长。当你认为来日方长的时候，偏偏他短得很可怜。
我是个不折不扣的痞子，依仗着一张不错的脸和一些酸溜溜的情诗到处招摇撞骗，自命为诗人。诗人这个头衔给了我很多帮助，无论是认识一个女孩子，还是离开一个女孩子。比如夏安，就是被我所谓的诗人气质所吸引。我开始以为她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女孩，可是当我自命不凡地滔滔不绝时，惊讶地发现她一年看过的书比我一辈子看得书都多！很多年后，我读到了胡兰成和张爱玲的故事，我可以万分理解胡兰成面对张爱玲时的尴尬和无地自容。
胡兰成爱过张爱玲。
而我那时，连有没有爱过夏安都不知道。
她很喜欢走路，喜欢在空旷的大街上漫无目的乱走。她生日时，我带着她在马路上从午夜走到天亮。那时候，她对我说，如果可以，希望能一直这样手牵手，随风走到天尽头。那时候，我不置可否地笑笑。而现在，我很想知道一个问题。
天尽头，有没有香丘。
认识夏离后，我开始逃课。每天下午一点等咖啡店开门，然后坐在里面，一直坐到夏离下班。我知道我的邮箱里至少装了三个教授的警告信，警告我再不去上课就别想考试云云。但是我一点都不在乎。我只在乎夏离。
我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爱上了她。或者说，爱上了夏安。无所谓了，或者我只是想找寻一个赎罪对象，回赠夏安给予我不可承受的爱情。我是个自私的人，从来都是。
我不止一次问过夏离认识不认识夏安，她的答案总是否定。我一直怀疑夏离就是夏安，虽然她们的性格是那样不同。夏离永远是一幅冷冽不可亲近的表情。谈话中，她永远是理智而冷静的。如果说夏离是香港早春，变化无常，那么夏离就是哈尔滨的冬天，冰天雪地。
因为接连大半个月的逃课，我被老爸狠狠地教训了一顿，我没有像原来一样顶撞他。我惊讶地发现，自从夏安离开后，我就很少顶撞别人。我的桀骜不驯，在夏安离开后收敛了很多。挨训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是不是以前那样张扬，只是为了张扬给夏安看？看她捂着嘴偷笑的样子，看她一脸担忧的样子。
夏安走了三年，我以为我已经把她忘了，可是现在我悲哀地发现，我一点都没有忘记，我把以前的事情回忆了一边又一边，点点滴滴，比原来在一起的时候还清晰。为什么人总要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时间过得很快，又快到圣诞节。我依旧每天抽时间去看夏离，从她身上找回夏安的影子。我也曾经想过这样会不会对夏安的不公平，可是我已经不管那么多，我一向是一个很自私的人。跟夏安在一起的时候就很自私，现在依然如此。夏离一直不接受我的追求，也不答应我的邀约。我很想带她去看看一个废弃的公园，我想看看她的表情。
那个公园，是我和夏安常常去的地方。三年前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这三年里，我尽量避免路过那个公园。这几天我专门过去，发现和三年前没有两样，看来政府还没有心思去把它重新修葺。
我脑海中最近一直浮现夏安的声音，她说：“今天平安夜，阿文，我们去倒数好不好。” 我记得那个时候我的回答是：“不好。”那时候我有很多女朋友，根本分不了身在这样一个特别的节日去管她，当时我相信，她根本不会离开我，所以我大可以肆无忌惮。人就是犯贱，越对你好，越不珍惜。
“阿文，你出来好吗……我很想念你……”
“阿文，我在公园等你，等到你十二点。”
“阿文，已经十一点了，你在哪里？”
我至今还保存着她的短信，我在收到她最后一条短信的时候，正在一个女朋友的家中激烈地亲吻。
十一点五十分的时候，我接到她的电话，那边很安静。平安夜里，满大街都是人，灯红酒绿，我不知道她在哪里找到这样的地方。夏安说：“阿文，你不来见我，以后你就见不到我了。”我喷着酒气，很不耐烦地说：“我身边也不缺你一个女人。”夏安挂了电话
如果可以，我愿意收回那句话。
挂掉她电话后，我突然变得烦躁。一点多的时候，我从女友家离开，给她打电话。那边只有夏安礼节性的声音：“你好，我是夏安，我现在不能听你的电话，请留下口信。”
我担心她会一直在公园等下去，只好打了部的，直奔公园。
公园没有了，只剩下烧焦的树木和废墟。还有来来去去的消防车。
在那个灯红酒绿的平安夜的凌晨十二点，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让这个公园成为一片废墟，夏安也在我的生命里消失。
我不确定那场大火有没有带她离开这个世界，我没有再看到她，连尸体也没有。夏安这个人就悄无声息地蒸发了，有的时候我甚至怀疑，我到底有没有认识过这样一个人。我一次又一次播打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一次又一次听见夏安礼貌地请我留口信……终于有一天，我听见：你播打的电话是空号。我终于意识到，夏安不是在和我耍脾气，她是真的离开了，我再也见不到她了。我的理智在那个瞬间终于崩溃。
为什么等她走了，我才知道原来我是那么爱她。
我对夏离说，平安夜我们出去吧。她看了我三十秒，然后说好。
我把地点定在了公园的门口，晚上7点。
7点，8点，9点……我一个人在公园门口等到9点，还看不到夏离的影子。我给夏离打电话，听见的却是僵硬的：ｘｘｘｘｘｘ暂时无法接通你的电话，请留下口信。
突然感觉到无法名之的恐惧，我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咖啡厅。
那条街上不知道什么时候聚满了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了很多商铺。原本沉睡的楼层突然挂满霓虹灯，在商店欢快的音乐中跳起了舞。我惊恐地发现，那家黑暗却宁静的咖啡店不见了，我努力地在一家家店铺中搜索，却一无所获。
那闲咖啡店，还有夏离，在这个喧闹的平安夜中悄无声息地消失了。我只好去找警察，我把那闲咖啡店和夏安的事情仔仔细细地说了。警察很不耐烦地告诉我，他在这里巡逻巡了两年，从来没有见过什么黑暗的咖啡店，这条街也从来没有安静过。我再三保证的确是这条街没错，我在这里整整厮混了一年。
警察忍无可忍地告诉我，如果再这样胡搅蛮缠，他会控告我阻差办公。我只好悻悻离去，从他的眼神中，我知道他一定觉得我疯了。这是这个喧闹的城市里最热闹的地区，怎么可能隐藏了一条不为人知的安静小径？
我掏出手机，再次拨打夏离的电话。
回应变成：“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空号……空号……
究竟我有没有遇见过夏安，有没有遇见过夏离。还是根本就是一场空，不过是一场我不甘寂寞的梦。我没有去问过别人，我只是每天都来这里，悲哀地看着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冬天一年比一年冷，也一年比一年感性，他哭泣的机会越来越多。不知是跟我一样怀念夏安和夏离，还是看到我这样一个傻瓜，笑得直飙眼泪。我带着厚重的围巾，在人群中缓缓走着，霓虹灯和音乐跳着一种奇怪的舞蹈，在天空中旋转，旋转，再旋转。卷走了星星，也卷走了月亮。
我转入一条安静的街道，把热闹和节日丢到身后，向前面的宁静和黑暗走去。
黑暗的巷子里有一点细微的灯光，我发现那是一家咖啡店。
我缓缓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店里很黑，却比外面暖和得多，我靠在沙发上，向侍者要了一杯奶茶。可是我刚刚喝了一口就吐了出来。
“我要的是奶茶，不是红茶。你们怎么做事的？”我粗鲁地说。
“奶和糖就在旁边，这种东西最好自己加。”我听见一个冷冰冰的声音。
我没有抬头，低声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泪如雨下。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射手】假如•重逢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