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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伪面具(大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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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喜二十一年,神武将军纳兰飞花历时三年,大败礴国,载誉回京。长安街上,旌旗猎猎,铠甲铮铮。少年将军一身白甲红缨,玉面雄姿,意气风发。一时引得无数闺阁女子纷拥上街,争相围睹。三年前就已名满天京的第一名少纳兰将军,如今顶着卓绝的功勋归来,注定要让天京闺阁里多少怀春少女柔肠百结,芳心暗许。
紫烟一边帮我梳理着青丝,一边恬噪地向我转诉着这几日街面上的热闹。我微侧头,看镜中的她一脸的花痴相,不禁取笑道:“女大不中留,咱家紫烟的芳心呀已经蠢蠢欲动咯。”
紫烟小脸一红,嗔道:“小姐,你也别取笑奴婢。这纳兰将军丰神毓秀,英武不凡,奴婢一个下人也就是过过嘴瘾,小姐你嘛。。。”她神秘兮兮地俯耳道:“我听说阁老也是十分欣赏纳兰将军呢,说不定这会子正在朝上请皇上指婚呢。”
小昵子边笑边麻利地替我扎好了最后一缕青丝。
“指婚?”我左右看了看镜子里梳妆完毕的自己,笑着立起身道:“不错不错!要说天京数一数二的美人,非我姐姐莫属。这两年,天京不知有多少名门望族在观望着单阁老家的大小姐呢。若是那纳兰将军真有那么好,倒也不算委屈了姐姐。”
“小姐,你明明知道紫烟说的指婚对象是谁。”紫烟郁闷,回头看了看门外,轻轻地道:“每次有好东西你尽想着大小姐了,这纳兰将军又不是吃的穿的,你竟浑不替自己打算。这可是多少名门闺秀想择的高枝呢。哼!反正在奴婢眼里,这天京美人二小姐要是排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
我又好气又好笑,这丫头被惯的真是没一点规矩了。伸指戳了戳她的脑门,“嘴贫!那纳兰将军许你什么好处了?说了这一早上的好话。好了,去静园,再迟姐姐又该久等了。”
“二姑娘,把裘衣披上,小心着凉。”
屋外小风吹过,我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披上了衣服。
静园是娘的住处。每日给娘请安,我们姐妹俩都会在静园前的亭子里碰面,再一起进去。这会子我蹦跳着穿过园子的小径,果然看到姐姐若昭已经在亭子里了。
“姐姐。”
姐姐今日穿了一袭紫色罗裙,外披一件浅紫色的敞口纱衣。立在春寒料峭的晨光中,格外的楚楚动人。见了小跑过去的我,忍不住摇了摇头,嗔道:“瞧你这副欢脱的模样,一会堇姑姑见了又该唠叨了。”
我上前勾住姐姐的臂弯,撅了撅嘴说:“反正堇姑姑的嘴里就只会夸姐姐,这些年尽数落我了。幸亏我皮厚,这两年啊,她老人家都被我气的不稀得教训我了。”
“哟!二位姑娘早。”
人啊,真是不经念叨!堇姑姑的声音冷不丁地从背后传了过来,全无防备的我结结实实给吓了一跳!
这堇姑姑是娘当初陪嫁过来的丫环,这些年,凭着稳重老道,处世严谨,深得娘的信任。及至我出生,顺理成章地便做了我的教引嬷嬷。只不过我自小体弱多病,母亲便不太舍得苛责于我,以至于严谨的堇姑姑对我全无名门淑女的作派是相当的无奈,不过么,也就是在嘴上三天两头唠叨我。
“姑姑早。”姐姐浅笑着微微拂了拂身子,就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也是做的仪态万方。我可是学不来,直接上前搀起堇姑姑的手,“姑姑,你真调皮,突然出声吓了我一跳。午膳我要吃你做的红烧肉压压惊。”
堇姑姑恨铁不成钢地看了看我,“奴婢还在想刚刚一阵风似的刮过去的是哪个没规矩的,唉!二姑娘,你也不小了,可得多学学大姑娘呢。”
“姐姐可是天京第一美女,岂是那么容易模仿的。我嘛,就做单府第一小可爱就可以了。姑姑,你说我可算得上?”
堇姑姑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愁得眼角的鱼尾纹都活了似的。
步入正房,娘似乎咳了两声,拿着帕子在拭嘴角。
“母亲身子可好?”姐姐关切地问。
我则早一步窜过去握住了母亲的手,搭了搭脉相:“阳脉微,病邪在表,需汗出方能解。”转身吩咐一旁的大丫鬟香荷,“去煎幅桂枝汤来给夫人发发汗。”
姐姐笑着说,“多亏小曦懂医礼,顾着一家老小的身子,省了不少事。”
娘的眼梢间明明有笑意,嘴上却颇嫌弃道:“她能顾好自己的身子就不错了。不过几声咳嗽罢了,仗着薄通几分医礼,动不动给我吃汤药。”
我腻歪在娘身边撇了撇嘴,委屈巴巴地说:“从小到大,我吃的汤药就少了?”
说起来,自打娘胎出来,我便有个体寒的病症。一年四季手脚冰凉,便是盛夏,也得在房内生碳火盆子。到了冬天更是难熬,房内光碳火盆子就得十几个,被子七八床,身上再裹得跟个棕子似方能有□□气。便是如此,六岁那年还是差点没挨过去,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居然请到了行踪飘忽的名医千变神叟。还使他甘愿委身相府,整整用药调养了我六年,这才捡回了条小命。如今虽比常人还怕冷些,其他已跟常人无异了。
娘一听我搬出这一招,只得把各种不满生生忍住。叹了口气,摸着我微凉的手道:“记得当初吃的苦就好,春捂秋冻,这时节的天气最无常,可别上赶着换上春装,再勾出病根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一边躲在娘怀里乖乖点头,一边却朝姐姐无奈眨眼。姐姐掩嘴轻笑,神色间是见怪不怪的了然。
“昨天听你爹说,神医来天京了,你。。。。。。”
娘话还没说完,我已经按捺不住地跳了起来:“果真?!师父他老人家终于想起来看我了。”
这6年中神医不仅替我治病,还顺带着把自己的医术和易容术也教给了我,他虽不便收我为徒,但我还是喜欢称他师父。
娘额角轻跳,刚刚忍住的不满又被带了出来:“还有没有个大家闺秀的样子了?乍乍乎乎的没个正形,一听师父来了,比见了我这当娘的还高兴。你别忘了你可是。。。。”
我立马抢着说:“娘,我当然不会忘,我这条命可是师父给的。要不是师父,你早就没有我这个女儿啦。”
娘后面要说的话当然不是这句,不过么我这么说,她也不好反驳就是了。听我说的不吉利,没好气地瞪了我一眼,“一大早的,说什么胡话。我可警告你,你不许擅自出门。你爹自会请神医过府一叙,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在家等着。”
我苦兮兮地看着娘,“娘,师父每次来都要考教女儿的功课呢。每回都约好的在春风得意楼见面,不过去怎么行?爹请师父过府是一回事,我去见师父又是另一回事,要不然,师父直接进府就行啦,何必多此一举地让你转达他老人家来了的消息?您说是不是这个理?”
娘自然知道,只是每次我要出门,她总要义正词言地反对两句,也不过是装个样子罢了。
她“哼”了一声,不在言语,却适时地咳了两声。我忙乖巧地替她抚了抚背,一边问香荷怎么还不上汤药。
姐姐也走了过来,轻轻替母亲顺着背。“母亲也别太操心,小曦自有分寸。她会易容术,除了自家人,谁也没见过咱家二小姐的真正芳容,这易了容出去,还有谁能认出她是相府的千金。更何况我大晋朝民风开放,女子出门不受限制,便是知道她是谁,也不会有人非议的。”
“若曦要是能有你一半的懂事,母亲就不用操心了。”母亲拍了拍姐姐的手,怜爱地说,“你虽非我亲生,却比这个亲生的还称我的心。以后,你可得多替我管束着你这个泼赖妹妹。”说罢又瞪了我一眼。
姐姐眉宇间一丝细微的惆怅稍纵即逝,浅笑着应了。
我朝姐姐鼓了鼓腮帮子,此时满脑子都在划算怎么去见师父,对她们俩的谈话早没了兴趣。
好不容易听到娘说。“好了,你们且回去吧。我喝了桂枝汤回屋躺一躺。”
我猴急地拉了姐姐才要出门,却又被母亲叫住。
“曦儿回来,你留下来交代清楚要怎么去见师父,我安排好了,才准出门!”
姐姐安慰性地朝我点了点头,便走了。我只好磨磨蹭蹭地折回到母亲身边。
堇姑姑朝香荷使了个眼色,香荷点点头,带着几个小丫环退了出去。
我皱皱眉,算是明白了娘并不是单纯的想跟我聊见师父的行程。
“曦儿啊,你今年十五啦。”一听娘这开场白我不免有些头大。
我嘻笑着扑到娘怀里,“是呢。娘,我都十五啦,你可有给姐姐物色人家?”
娘不悦地看着我,“论这扯皮的功力,你是最能的。你姐姐的事自然有我去操心,我现在说的是你。”
我继续装傻,“我怎么了?虽然得了个罕见的病却因祸得福学会了一技之长,虽然没什么闺阁形象,却幸好有你们这么包容我的爹娘,您老人家还有什么可操心的呢?”
母亲摸了摸我的脸颊,默了半晌,叹了口气:“娘要操心的事还多着呢。”
堇姑姑看了一眼母亲,笑着接过话:“最近街面上可是热闹呢,人人都在谈论咱们大晋国的神武将军,你说小小年纪就立下此等功勋,那是多么优秀。二姑娘上街的时候多听听,回来给姑姑传达传达,好让姑姑也长长见识。”
这可是个客套话,这街面上的事只要她老人家想知道,那还不多的是消息来源。还真被紫烟说中了,爹娘对这神武将军有想法,又不便跟我明说。我也不说破,只是笑着应了。
从静园回来,娘告诉我师父今日会去春风得意楼找我,我自是迫不及待地要回房准备去了。
让紫烟从柜格里取过一只檀木小匣子,那里面都是我平日里捣鼓的易容工具。
“姑娘,今天你要扮成什么样子去见千变师父?”紫烟见怪不怪地看着我在一堆怪异的面具中挑挑捡捡。
“还没想好。每次都是师父先认出我,学艺不精呐!这次该怎么赢他老人家呢?”我皱眉苦恼地敲着额头。
紫烟递了杯茶给我,有些郁闷地道:“放着好好一张倾城倾国的脸不用,真不明白姑娘你为什么老喜欢将这些丑了八叽的东西往脸上贴。”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紫烟发的是牢骚,于我却是灵犀一现。
“亏得你提点。这世上还有哪一张面具比自己的脸更真实的?一来他老人家已经三年未见我了,如今他多半对我的长相模糊了些。二来嘛,既然是真面目,又何来的破绽,饶着他老人家再火眼金睛也是枉然。哈哈,如此甚妥!甚妥!”
紫烟小声嘀咕:“这算不算使诈?”
我装作没听到,随手抽了一张面具递给紫烟,“来,你提点有功,这张面具就赏给你了。”
紫烟接过面具小心地收了起来,虽然她不喜欢这东西,奈何她家姑娘我喜欢出门溜达呀。若是不小心闯了祸,这东西背起锅来还是很方便的。
春风得意楼,天京最好的一家酒楼,上下三层,几乎日日人满为患。从前,师父为了考教我的技艺,经常约在这里见面。我们各自易容,谁先在嘈杂的人堆里认出对方,谁就获胜。可惜我是一次都没赢过。
如今师父难得才能见上一面,三年了,怎么说也得赢他一次,不然显得我学艺不精不是?
只是今日这得意楼比平常更是热闹了几倍,不仅坐无虚席,门口还聚着好些等位置的。且今日的客人以年轻姑娘居多,联想到最近的风云人物神武将军,莫非都是上酒楼来偶遇的?
幸好我有备而来,得知师父的消息便差人早早预定下了包间。不过我自然胡诌了身份名字,可不得防着师傅顺藤摸瓜,利用身份直接找出我么。
在二楼的包间坐定,小二恭敬地沏上茶。我将帷帽摘下放至一边,随意地点了几样小菜,抬眼却撞上小二偷瞄我的眼神。莫非我脸上有脏东西?我疑惑地看着他。小二尴尬地笑笑转开眼,收起抹布要走。
我忙叫住他,拿出了一块银子放在他面前。
“小二哥,能否帮我个忙?”
小二看了看银子又看了看我,忙满脸堆笑地问:“姑娘有何吩咐?”
“我要在酒楼内找个人,只是今日人太多了,需要你帮帮忙。”
“好说,只要姑娘跟我说说那人的长相,小的一定尽力去找。”
我要是知道长相还需要你帮忙么。我朝他招招手,让他靠近些,想放低声音,没想到他居然脸红了。。。
“说实话,我也没见过这人长什么样。我是来相人的,别的就不能说太多了。你只要替我留意一下这酒楼里身上带一种淡淡的草药味的人,再将方位告之我,其他的就不用你操心了。”
小二点点头,“这个简单,小的在酒楼混,没别的本事,就这鼻子特别灵敏。姑娘且等着。”
我惬意地喝了口茶,师父常年和药草打交道,身上定然带着味道。我想来想去自己好像没什么破绽,这次看他怎么找我。
茶喝的差不多,小二端着菜就回来了。
“姑娘,小的转了一圈,还真发现有三个人身上带着草药味。”小二摆好菜,仔细把这三人的位置告诉我,“一个坐在一楼大厅靠窗的位置,脸色腊黄,六十多岁的样子;第二个是天京泰和堂的掌柜,就在隔壁的包间。至于第三位。。。”
小二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奇怪起来。
嗯?难道这小二还能记得三年前光顾的客人?“哦?说说看。”
小二的脸上带着些许暧昧的笑,道:“那人就在三楼的天字包间,姑娘自己去看看就知道了。”
我仔细分析了一下,泰和堂掌柜肯定不是,师父不可能模仿一个有真实身份的。一楼六十多岁的男子,年纪倒是符合,但是师父会扮的这么明显吗?难道他也跟我一样本色装扮?至于三楼的,小二虽没说那人的特征,但是他的态度倒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为什么他会认为是我想要找的人呢。
我决定上三楼去看个究竟。
天字包间外,门口候着一名身穿灰袍的中年男子,长得倒是英武帅气,只是一双眼扫过来让人片刻感受到一股被冷风刮过的寒意。
见了我居然热情地替我打起了门帘。想是把我错当成里面客人约的同伴了。我淡定地走进了包厢,抬眼一扫,只觉眼前一亮,临窗位置正坐着一位年青的男子,一袭简单的白袍,用一条腰带紧紧扎着,显得身姿修长挺拔。而他的腰上,却挂着一件在师父身上似曾见过的饰物,一条紫檀雕就的鱼佩。他侧脸朝着窗外不知在看着什么,搁在桌上的一只手,骨节分明,正一下一下轻扣着桌面。听到门口的动静,他微微转过头来,露出一张雪玉般的脸。星眸微凝,竟带着一股钢冽般的清冷。
“哈哈,师父!这回可是我先找到你的。”我快步走过去很自然地一把勾住他的肩膀,细细观摩起他的脸。
“啧啧啧!师父,这是你压箱底的绝活吧?瞧这皮肤,白皙透亮,居然还带着粉粉的红晕,这可是突破了人-皮-面具制作的极限呀,几可以假乱真。这次我赢了,你把这副人-皮-面具当奖励送给我吧。”
哎,师父就是师父,短短三年手艺又精进了。我一边感慨一边垂涎于如此极品的面具,不等师父开口,便动手准备剥了这面皮居为己有。可是左摸右摸,任我摸遍了整张脸也找不出一点蛛丝马迹,这面具做的委实也太逼真了些吧。
正当我皱眉该如何找出下手之处时,一直睁着一双琉璃般透亮的眼眸诡异地望着我的男子终于开口了。
“摸够了么?”
嗯?什么情况。师父你还装全套是嘛。可是不对呀,这不像师父的作风。若是他输了早就跳脚耍赖皮了,今日的眼神中有太多不明的情绪在涌动。我歪头与他对视了半晌,终于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了。
让我觉得不对劲的地方就是此人的眼睛,举凡人皮面具做得再逼真,改变的也只能是他脸的表象,内在的东西如眼睛、眼神却是不能作假的。师父已是六十有余的人了,保养再好,一双眼也已带了岁月的痕迹,可眼前这人的双眼却清亮如星,丝毫没有一星半点的浑浊。
再有一点便是他身上的气味,我轻轻嗅了嗅,虽有淡淡的药味,却是麝香类的,与师父那种经年累月浑合的草药味并不相同。
情况不妙啊。。。
鉴于以上这两点发现,我原本挂在脸上的笑便有些僵硬了。正考虑着要怎么善后,那男子突然抬起桌上那只修长的手,微风拂面般擦过我的脸颊,指尖在上面留下一圈冰凉的涟漪。然后,薄唇一勾,意味深长地道:“这张,莫非也是面具?”
这这这,这是赤-裸-裸的挑逗!可是一来是自己乱摸人家脸在先,二来我若是发了火,那不等于自己承认认错人了?这对一名陌生男子上下齐手的事要是传出去,娘非扒了我的皮不可。如今只有哑巴吃黄莲,将错就错,继续认他作师父,方能掩饰自己的冒失。于是强自镇定地掏出一条手绢捂嘴作娇羞状:“确实是面具,可惜徒儿技艺粗陋,让师父见笑了。”
男子突然俯身,一把扯去我的手绢,冷冷地道:“那便剥下来给‘为师’瞧瞧。”
我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迅速跳开离他老远,尽量装出一副坦然的样子边说边往门口退去:“今日比试,果然还是师父技高一筹。这等劣质面具就不污师父法眼了,回家我就毁了它。呃,师父,你点没点你最爱吃的小汤包?小徒替你去催催,马上回来。”
说毕,头也不回的逃出了包厢。自然也就没看到,那包厢内的男子缓缓展开了手上的丝帕,丝帕的一角,是我绣的一个蹩脚的太阳,美其名曰合我的“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