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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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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荼然与她对视,张了张嘴,没说话,心底思量着真得跟离萦说这件事——总好过这样。
莫名其妙。
她真的觉得莫名其妙的。
言令仪那一剑,带着恨意卓绝,划向自己——
她是真的想死。
也是真的对自己不留情。
孟荼然此生最长的无奈嗟吁都在此处了。
真放任言令仪死在自己面前,除了离萦那不好交代之外,孟荼然也……
她眼中微动,到底也没能忍心。
终归算是有点交情的后生。
鲜血顺着言令仪的脖颈往下流,雪白脖颈之上一道细细的血线,点染在衣领上——
孟荼然盯着。
只是一个瞬间的晃神,孟荼然想,她的心魔、好似不意夺她的躯壳。
本源成疴,大约是她心病成魔。
孟荼然又想,但她宁可自伤,也不愿意伤人。
百般思索过心也不过眨眼一瞬而已。
孟荼然极快闪身,右手的丛雪直直挑掉言令仪的剑,在对方投来漠然一眼时飞快擦身而过,面上没什么表情地敲晕了言令仪。
一记手刀。
面色雪白,瞳孔刹那的猩红格外明显。
方才针锋相对,不好下手。
而言令仪将剑横向自己,孟荼然便能轻易得逞。她托住昏过去的言令仪,微一施力,抄起膝盖,将人抱起,安置在床榻上。
夜枭在一旁狐疑,不明白看上去更弱的孟荼然为何可以免疫夜枭老前辈的低语。
这是很难的。
它问:“她这是?”
孟荼然才记起它的存在,莫名眸光深深汪了它一眼。
这一眼,夜枭鸟毛倒竖,总觉得不怀好意。
孟荼然:“叫你什么好呢?”
夜枭:“咕?”
竟然是这个问题吗?它鸟眼看人低了?
孟荼然没回答它,只自顾自道:“改天翻个字典,给你取个吉利的。”
夜枭一怔,绿豆大小的脑仁闪烁奇异的幸福感——这位姐姐真是青天大好人呢。
人笑起来恰如桃花,晃得人一不留神,心思就被牵着走。
孟荼然笑着继续道:“现在,为了证明你的清白,让我把你捆起来吧。”
夜枭:“咕!”它翅膀开始乱扇,连滚带爬还因为羽毛油亮地滑了两步,它心道果然不能轻信诡计多端的修士,上次被二两小鱼引诱,平白无故失了自由身,被灌了人格,被逼——
幸福的眩晕尚未褪去,眼见着那绳索从从孟荼然袖中飞出,精准无误地缠住自己,两只分开站立的爪子被束在一起,夜枭瞪圆眼睛,一头栽倒。
地板发出嘭的一声,夜枭虽然不能动弹,但嘴还能叨:“苍天呐,我真的……”
孟荼然食指竖在唇中:“嘘,安静些就不杀你,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什么话都很温柔,但雷厉风行,说一不二,且身手不差。
夜枭闭了嘴,沉默而安静的用它尖尖的小喙去啄绳子。
它绝不会束手就擒的。
这样的小打小闹,孟荼然并不放在心上。
她垂眸看着言令仪,指尖聚起灵力,摁住她的额心——
事出后,孟荼然不愿意管闲事,但言令仪已至此种情况。
长睫轻阖。
孟荼然道:“让我看看你的心魔吧。”
如果与她猜测不符,那么以她如今,兴许仍能杀掉对方锐气。
但言令仪不愿意。
抗拒到竭力。
孟荼然却不依她。
她毕竟做了多年大师姐,而且言令仪对她……总有种奇异的柔软在。
孟荼然摸不清头绪,但觉得至少此刻,不妨利用。
识海中,孟荼然看见一个人。
长发泼墨,发带垂肩,形销骨立,脸色雪白,瞳孔猩红,衣衫染血,在胸口处,像是被人沾染上的。手腕上血液滴滴答答,汇聚成泊,一点一点如有意识一般往孟荼然这里淌。
汇聚、却不沾染她分毫。
她没有说话,也没什么表情,她看着孟荼然,唯独只剩眼睫眨动。
她嘴唇半张,却一言不发,孤零零立在识海深处,与孟荼然隔绝千里一般,半步也不肯靠近。
孟荼然所料不差,心魔就是言令仪本身。
不知哪窍走火入魔,才会如此。
再多余的,看不了。
那心魔又哀又伤,周身凝结的血红之气,偏偏对她没有一星半点的脾气。
孟荼然并不是傻子,只是不明白,也分不太清。她一头雾水,无法干涉别人的内心。
她同言令仪的感情……何时这么深了?她看上去竟比离萦对自己还要在亲近些。
孟荼然哑口无言,只能归咎于惺惺相惜。
倒也说得通……吧?
她不太确定,她没有经验,只是缓缓睁眼,从识海中脱身,沉默守在一侧,眼睫垂垂,眼神又柔和又静谧。
霎时间房间里只剩夜枭扑腾的声响。
“是太苍的人,让你变成这样的吗?”孟荼然问。
夜枭老实巴交道:“是。”
其实它分不清这行为是对是错,因为城中所有夜枭都是如此。
它们族群中将此视为机缘——成人的契机。
“夜枭,”孟荼然问,“你会恨那些人吗?”
夜枭非妖,却能人言,又无妖力傍身,唯一的长处便是能飞。
可弓弩又非罕物。
若非在长回,只怕死不知多少次。
夜枭一顿,顷刻忘了逃生大计,认真思索起来,最终茫然道:“不恨吧。”
恨的分量并不轻,夜枭年纪尚小,下意识抵触这个字眼——
好鸟是不会恨的。
它被教导内心平和包容,它不能恨。
“恨不是坏人才有的感情色彩吗?”夜枭半知不解。
倒是孩子气的语言。
孟荼然眼底浮笑,松散的冲垮了原本沉积的黑郁。
但笑意很浅。
浅到几乎没有。
她叹了口气,笑却不散。
她摘不下这样的面具,哪怕人皮覆盖,她也早就变成这样的人。
夜枭懵懂茫然的看着眼前姐姐般的人物。
人心一贯难测。
夜枭对她却蓦然亲近。
——“我恨他们,姐姐,他们欺负我,我也恨爹爹。”
稚气言语,说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却没等到半句批评。
草甸旁,春风细细吹。
少女发丝飘扬。
很温柔的、也很年轻的女孩轻轻摸摸妹妹的脑袋。
年纪小些的女孩乌黑的头发被编成漂亮的细辫,簪了朵小花。
被称姐姐的少女眼眸弯弯,对妹妹道:“乖荼然,你懂什么是恨吗?”
孟荼然想,她那个时候不懂,把非常非常讨厌当成恨。
她对夜枭道:“不是坏人才会恨的。“
被辜负者,也会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