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金值》三不清

3、庄生晓梦迷蝴蝶

　　阮承被墨亦陌带回了东宫，柳青沅先前的住所被一把火烧的干净，若要重新修葺，那也是一场浩大的工程。宫人受了墨亦陌的指令引阮承去寝殿之时，阮承这才知晓这里是东宫的侧殿，向前不远处就是墨亦陌的住所。
　　宫人如实转述墨亦陌的原话：“太子殿下说了，公子先前所住的小苑已然被毁，让公子先在此处安住，屋内所有陈设业已按照公子喜好所置。”
　　阮承听完宫人的话，仔细环顾了四周，屋内设施从简，书案，砚台样样不少，墙上也挂着当今大家的真迹，屋内还置办了一盆雅竹。但这毕竟身处东宫，终遮掩不住这宫殿的浩然之气。
　　“公子看这，可否满意？”宫人脸上已是藏不住的惊恐，提心吊胆的问着阮承的意见，似是说错句话就丢了命般。
　　即是要他一句话，阮承难免是推辞不了的。见宫人面露惶恐，像是心里也有了底会遭受责骂，阮承吐露了心中所想：“未免还是有些奢靡。”
　　“公子瞧着有哪些地方不满？奴也好速速置办。”宫人闻此言跪地磕头，把头埋进了颈窝里，滚大的汗珠从额头上冒出来，里衣也早已被汗水浸湿。
　　阮承看出宫人的紧张，他也不是个强人所迫之人，将就也不是不可。但他方才只是吐露心中所想，并未有任何怪罪不满之意。宫人这般反应都是十分的突兀，宫人这样也不像是恐惧他，倒是是受到了很大的压迫。开口问：“太子让你主办陈设琐事的？”
　　“公子说的并无差错。”宫人埋着头，心里却燃起了一丝希望，柳青沅就是最致要的关键。
　　“我方才所言只是说有些奢靡，也未说明有任何不满之处。你并无罪，何须跪我，太子若是问起来，你拿这番话回他就是。”阮承这是引得故意与太子相见，撇清楚宫人的责任。他不是乐善好施的人，但也不是推人入火海的人。他不大度，但也不想让一个无辜的宫人只因自己的一句话而丧命。
　　当今太子性情暴戾，皇帝皇后听之任之，宠溺至极，这天下有何人不知，何人不晓？
　　话说回来，阮承现下最不想见的人就是墨亦陌。墨亦陌对柳青沅应当十分了解，阮承只是用了数日在他人口中得知了柳青沅的脾气秉性，尽力模仿着柳青沅的行事语气，在那些细致入微刻入骨髓的习惯是学不来的，这些也不是旁人能够轻易知晓的。
　　阮承很是不想与墨亦陌相见，生怕自己的错漏就会暴露出自己的秉性。
　　柳青沅是个极具典型温柔尔雅的人，一举一动皆为文人墨客，在武将家出生却唯独爱看诗书。但同时性子懦弱，在墨亦陌将他救下之时也怕牵连他人，浑然忘记了皇帝对太子的看重。而柳青沅被太子救下之后也不安稳，就算墨亦陌并无做错什么，但他父亲纯属都是欲加之罪，都是当今皇帝所作，之后也并未给墨亦陌有过好脸色。东窗事发之后，宫中渐渐流传起了对柳青沅的传闻，无数的侮辱和唾骂压的他喘不过来气，又经人陷害，所以才酿成了神志不清的现状。
　　石竹进来为阮承点上了檀香，阮承不喜香，换做之前他更是香水都没有碰过。阮承看见一条清晰的纹路，似是天边的云，白轴且柔和。谴退了宫人，让石竹点完香之后也就让她出去罢，只留他自己一人在窗前独思，片刻后檀香的香味让他有舒适感，身体在无知无觉之间松懈下来，阮承发觉后轻轻蹙眉，随后用茶水泼灭了檀香。
　　他到此或是老天于心不忍给予他一次新生，但他也并无怜悯之处，何必有这一次新生。
　　“紫色的曼珠沙华，哪里会有？”阮承看向远方，眼中无数的愁思漫长到天际边，这里的一切都与他完全不和。在以往也只是见过曼珠沙华的图片，但都是红色的，阮承又非常的肯定自己之前见过紫色的曼珠沙华。
　　不久之后，阮承愈发觉得身子沉重了起来，睡意来袭，他撑不住只好回到床榻上歇息，亦是眼皮一合一睁时刻，仿佛一切都大变样了。醒来之时石竹跪在地上，旁边站着的是太子，太子拿起来一本书看，石竹亦然跪在地上。
　　墨亦陌见阮承转醒，匆匆放下手中的书本，直接大步跨过石竹，将阮承扶起来：“睡得可好？此处不比小苑，我还担心你休息不好，现在看来但是多此一举。”
　　“殿下所来为何？有事谴人来就是，何必来此自寻苦恼。”
　　“今时终究不同往日，如你之前自己所说，就算是看我百般不爽，也只能憋忍在心。若是我放你走，你可愿意？”墨亦陌依旧是眼中饱含深情，痴痴的望向阮承，仿佛在期待些什么。
　　“石竹你先起来退下吧。”阮承撑手离开了床榻，走到书案之前坐下。
　　墨亦陌冷笑：“你既先让她走，不妨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若大臣不追究我罪臣之子的身份，陛下饶恕我害太子的罪过。出宫便是两袖清风，一身清爽，我怎不能安于世间，游山乐水。太子若是能做到，那我必然是求之不得。”阮承说了实话，历史上的皇宫就是最危险的地方。更朝换代只在一夕之间，华夏五千年历史，盛世不断，皇帝更是名垂青史者许多，眼前的盛世安稳只不过是暂时的风平浪静。
　　这天下之主的位置有多少人虎视眈眈，太子护得了他一时也护不了他一世。而阮承此人，绝不会活在别人的羽翼之下，苟且于世。
　　墨亦陌身子微颤，虽是早有准备，但也未曾想到柳青沅会说的如此直白。
　　“你父亲之事，我不会忘却的。”
　　“我父亲之事我心中也自有定数，他这一生所拥护的君主亲自给他扣上了造反的污名，史书上会记载柳德意图造反被圣上所擒，株连九族。殿下，我此生此世再也不希望我父亲之名出现在皇家之人口中。”阮承对柳青沅事情不想插手，但是忠臣被害，含冤而死，又有哪几个人能够做到袖手旁观？
　　墨亦陌想起之前王拾给他的忠告，倒是自讽：“事到如今，你连装都不想装下去了。我是以为救你进这皇宫，能够护得了你的一世安宁。你不愿，我也不强求，我会送你出去的，如你所言给你个干干净净的身份，改名换姓，柳青沅在一场大火之中丧命，无人会去扰你的安宁。”
　　至于你父亲，待我当上皇帝之时，我必将为他洗清冤屈，追封谥号，受后人香火敬仰崇拜。
　　“？”阮承真没想到墨亦陌既然扭头答应，换做旁人听此无理要求，定会大发雷霆，轰人离开。
　　墨亦陌：“今日是上巳佳节，民间有一场灯会，你方大病初愈，想借此佳节与你冲喜。”
　　“就这般？”阮承不知上巳节有何特殊寓意，来此也从未听过，即使去民间也好，“应你就是。”
　　墨亦陌欣喜若狂，闻此言更是喜上眉梢：“即使如此，我叫来沫儿与我们一同前往。”
　　墨沫是墨亦陌同胞兄妹，现下芳龄十五。墨亦陌杀伐果断，对这个妹妹到也是喜爱的紧。宫里人对这位小公主的评价，就是琴棋书画样样不会，逃课玩闹缺不了她。孩子就应该有自己的天性，追逐天空，脚踏远方。
　　申时，宫门口已经备好了马车，石竹和阮承一起到那里之后，就看见披着披风的小姑娘早已经在那里等着了，应该就是那位被封为福安的墨沫。
　　两人还未走到宫门口去，墨亦陌也就骑着马过来了。
　　墨沫见到墨亦陌脸上都是掩藏不住的喜悦，墨亦陌也是对墨沫掩盖不住的笑容。墨沫开心的叫着：“皇兄！”
　　宫门口只备了一辆马车，墨亦陌在前面骑着马，这意味着墨沫将要与阮承共处一处。上车之时墨沫很是不喜：“皇兄，你多久未带我出门，我是盼星星盼月亮才有了这一次机会，你竟然让我与柳青沅共乘一辆马车，传出去安冉她们必会笑我。”
　　墨沫直截了当的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来，没有一点的遮掩。墨亦陌只是看了阮承一眼，见阮承带着石竹往车上走，也就蹲下来悉心的劝告：“你出宫门这事，我并未告诉父皇母后。你若是愿就上车，若是不愿，即刻回宫变行。”
　　刚刚墨沫说出那番话的时候，墨亦陌脸上只出现短短的不喜。
　　随后也就没什么了。
　　阮承上了车，石竹在一旁候着。在墨沫上车之时，也就当起了人肉墩子。
　　墨沫不是个好惹的主儿，一上车就与阮承保持着最远的距离：“你见到本公主却不下跪跪安，换做是在宫里，我定让人打你三十板子。”
　　“可这不是在宫里，是在马车之中，恐怕不能如公主所愿。”阮承开始闭目养神，与小孩儿较劲不是他一贯作风。
　　墨沫变本加厉：“我皇兄心疼我紧，出了事也定会护我。你每次都是这般，看起来像个不暗世事的白书生，话说起来都是巧舌如簧，天花乱坠。我父皇杀了你父亲，你却能够忍下委屈，在我皇兄面前折腰，真是令人佩服！”
　　“公主是不是还要说，换做是旁人早就不甘心如此，开始暗中谋反。那依照公主所言，当新皇帝杀了我父亲，我就应该杀了太子以绝后患，了却心事，报我杀父之仇。”阮承依旧不想招惹墨沫，孑然一身不为所求。
　　墨沫是个直性子，被阮承所言吓到了，支支吾吾的说了半天也才说出一个：“我没有，休得污蔑我。”
　　“公主还是莫要嚷嚷了，不然吵的你我都不能安详。”
　　“你不过就是仗着皇兄在，仗着有皇兄为你撑腰。这皇宫本就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对你也只不过是好言相劝，你既不听，我也别无他法。总之，你给我记得，我父皇是绝对不会让你伴在我皇兄身侧的，若是有机会，他不会让你再继续存活于这世间。”墨沫本性不坏，宫里多少下人都在嚼舌根子，墨沫听了去自然觉得心中不爽。
　　阮承缓缓睁眼，把目光聚集在墨沫身上，墨沫突然有些害怕：“你不喜听，就不要听进去。看着我干嘛？”
　　“功高盖主就是最大的罪过，唯有强大之人，才能顺从自己心意做事。公主，你与我说此，岂不是打皇上的脸面？”阮承倒是疑惑，一个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会对这么一个罪臣之子说出如此之话。
　　墨沫倒是觉得有些不服气：“若不是皇兄后来给我说当时救我落水之人是你，我今日必然不会与你说此。”
　　阮承莞尔一笑：“那边多谢公主好意，我记住了。”
　　墨沫怎的也是个正规学过礼仪的公主，阮承如此明显的抗拒之意，隔阂的她是不想与这人再说半句话。但是墨沫仔细的观摩阮承，这一次火灾之后这人变得不安分起来，之前虽是见我就走，但还是从未与他如此针锋相对过，一条养不熟的狼，终究是会咬人的。
　　随后转头出去和自家丫鬟说道：“木兮，鹤仙楼那边联系上了吗？”
　　“公主放心，安冉小姐早已在鹤仙楼等着你去。”
　　墨沫转头看着闭目养神的阮承，心里不太踏实：“前些日子我托人置办的财产可稳妥？”
　　“公主大可安心，所有事情已妥当，公主前往就是。”
　　墨沫这才放下了悬着的心。
　　阮承倒是不加理睬，灯会与闹市看看就是，至于他们口中的鹤仙楼只见是有缘无分，还是有分无缘？
　　到了之后，宫人把马车停到了集市附近，几人就进入了灯会之中。
　　逛着到了一处卖首饰的摊上时，墨亦陌身边的人来报，嘀嘀咕咕的听不清楚，许是闹市也过于吵闹。
　　随后墨亦陌转头来告诉阮承：“青沅，我这边遇到了些事儿，怕是不能陪你同游了，有沫儿在，让她带你逛逛这京都的繁华。”
　　阮承只盯着摊上的发钗并未加予理睬，墨亦陌见他没有反应，就扭头去找墨沫：“柳青沅他体寒，从小体弱多病，这个时节最是容易染上风寒，你替我照看着，日后若是能出宫，我定会将你带出来。”
　　听到自家皇兄说这番话，墨沫始终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但也别无他法，只能硬头答应。
　　等到墨亦陌走后，看见阮承一直盯着摊子上的发钗不动，直言问道：“这些都是姑娘家的东西，你盯着作甚？”
　　“无他，只觉着这钗子上的挂饰十分新颖，就多看了几眼罢。”
　　阮承方才看见的钗子，亦是紫色的曼珠沙华。
　　“你久居于宫中自是不知，此乃紫色曼珠沙华，是前些个日子新兴起的物件。人人都是喜之，连安冉都有一只。”官家小姐的饰品自有家人打造，不过这些个集市物品，瑕疵颇多，一些小姐自是也瞧不上眼。
　　见阮承转过眼看她，墨沫下意识的回头：“今儿我真是糊涂了，与你说这些做甚。”
　　“公主若是想说，我又不是不能听。”
　　墨沫继续言：“你莫以为我会与你交好，你我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我皇兄虽是倾心于你，但你我之间终究是不可能和平相处。事情要看的透彻，做事才能稳当。”
　　阮承总觉得这个公主并不像宫人口中所说的那么鲁莽，倒像是个心计缜密，做事小心的人，反正不是个省油的灯。
　　“那公主要我如何？是避之千里，还是不闻不问？”
　　“你不说，我也不可能不知。你在车上之时就知道我会去鹤仙楼，我要去做事，你也就别跟着了。若是你真喜欢这只钗子，换人买下就是，皇兄自是给你留了钱财，买了也好，若是日后有了心仪的姑娘，也就送给她。”墨沫说完话之后又和木兮低声吩咐了几句。
　　既然墨沫这话也说出口了，阮承自然就叫人买下了。
　　墨沫见阮承真的买下来这只钗子，莫名的有些恼火：“就是同你说了几句，你还当真了。我皇兄为了你，三番两次的顶撞父皇，你却心里真存着娶妻生子的念头，岂不是让我皇兄一番心意都付之东流。”
　　“公主刚才叫我可以买下送给心仪的姑娘，又在我买下之后说对不起当今太子，公主岂不是自相矛盾，让我不知所措。买也不是，不买也不是，公主到底要我如何？”阮承就是不想再忍受这小姑娘的脾气，只求的能图个安静就好了。
　　墨沫被他的这番话堵的哑口无言，就因如此，心中更是怒火冲天。不过就是一个罪臣之子，皇兄救下来的一个玩物，我们家养的一条狗，与我这般说话，成何体统！
　　“你倒是巧舌如簧，罢了，与你起争执，皇兄必不让我再出宫。你给我听着，城里有一座茶楼，是安冉家开的，你去那里给我坐着，等灯会完我便去寻你。”墨沫是不想再带着这个招惹是非的人。
　　“公主就是看我不爽，我也不想做公主面前的哈巴狗，整日就是阿谀奉承。即是公主之意，我还是听进去罢。”阮承在这京都里面无依无靠，茶楼是最好的去处，是了解这繁华京都的最好的地方。
　　墨沫年岁十五，性质不是那般的沉稳。被阮承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急忙吩咐人将阮承速速送走，这样一个人，自己是哪根筋没搭对，居然与他斗嘴。柳青沅这个人真的是恬不知耻，小小的罪臣之子与我这般说话，真是胆大包天。
　　之后有枝就扶着墨沫安慰说道：“公主莫恼，安家小姐也还等着你去。”
　　听人提起安冉也就没有那么大的火气：“真不知他这个性子，皇兄是如何忍得下。”
　　鹤仙楼，只不过是一个交易的楼阁。平时可以做为谈笑鸿儒的好地方，但是当这个楼主得了一些宝贝之后，会拿出来卖或者是交易。看着有人随缘，也会赠与他。墨沫今日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拿到一个让德清阁都不想放手的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