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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沧海月明珠有泪 ...

  •   蜀中的夜很美,至少现在对于时晴来说是。
      月光透过窗户洒入屋里,倒映在酒杯当中。
      兰若轻手轻脚推开门,踱步到时晴面前,神色不定,看着时晴的眼里夹带着恐惧忧愁。
      “姑娘,安冉郡主来了。”
      时晴端详了许久面前的酒杯,小小的月亮仿佛被困在了里面。不论这天地有多大,总有条界限将其隔开。这么大的月亮,倒影也还不是拘在这酒杯当中,纵使有再大的本领,也会在阴沟里失足。
      思索罢,一饮而尽。
      “既然来了,就别在门口站着了,你叫她进来。”
      时晴今日兴致大发,特意小酌一番,脸上带着红润。
      兰若小声提醒道:“姑娘,喝酒误人,不见总比面前失语好,慎重考虑。”
      “兰若,你又来管我。我自有分寸,你让她进来吧,在门口站着,不好。”
      兰若是知道时晴有酒后失言的毛病,可她现在要帮着看着安冉。其实自己也清楚,本来时晴把自己撇的特别干净,是自己非要趟这一趟浑水。
      兰若转身去打开门,接了安冉进来。
      安冉闻见这屋子里的熏香,觉得好生熟悉。
      只不过现在容不得多加思考,时晴带着慵懒的语气问道:“来了?”
      “时晴姑娘。”
      安冉完全没有上一次来的底气,温言细语的交谈。
      “想好了,不怨了?”
      “我想好了,你之前说的,我可以做。不过,我有一个前提,你必须告诉我,你给我的东西是哪来的?”
      “还有,菀柳是谁?”
      “菀柳留了三封信,一封给了太子,保住了柳清沅的性命。一封给了周诚,给到了柳青沅最后的自由。最后一封,我找人拓印一份给了皇帝和皇后,让他们明着不能对他下手。而数年前,在京都我给你的,是她的亲笔。里面的消息都是真的,证词证据以及时间地点都十分详细。”时晴带着些微醺的媚态,把玩着手中的酒杯。
      看着安冉闭口不言,带着略微调戏的语气说道:“小郡主,你看了?”
      安冉微愣,点头。
      “所以,你做出选择了?”
      安冉闻言继续点头,不甘心的问道:“菀柳,是谁?”
      “你知道有趣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吗?”
      时晴自问自答说道:“就是不要了解了太多,要自己慢慢的去发现线索,慢慢的去把问题研究清楚,而不是一上来就刨根问底。”
      “柳家的人?”安冉还是不甘心。
      “姓柳的都死绝了,还要被你猜忌。”
      时晴抬眸看着安冉,她长开了,不像是才见面时稚嫩的小女孩。
      粉红色的衣裙很衬她的肤色,手上戴的黄翡可真耀眼。
      目光在兰若和安冉之间交替:“你放心,你的小公主不会有事的。既然你想好了,兰若会告诉你怎么做,届时可不要意气用事,不然后果自负。”
      安冉紧咬嘴唇:“我本不信神明,但我与神明根本不在一个层面,事实让我不得不信。”
      时晴笑道:“我也不信。”
      “我舅舅说的,天命永远是虚无缥缈的东西,信它,不如多喝酒!”
      月色朦胧,可往往是最虚无缥缈的东西,最能震慑人心。
      阮承回了院子就一直头昏,猜测自己大约是忙东忙西,没能顾得上身体。白烨说的事情可不想多管,只是让萧岁送去贺礼,自己倒是先睡下了。
      说来也怪得紧,柳青沅的身体被折磨的不成样子。下毒灌药,这些龌龊事都是皇家的手笔。柳青沅发疯,阮承精神都很是稳定,这些年在蜀中也没有发过病,剩下的毒差不多都在鹤仙楼时治好了。
      今日却感觉头昏眼胀,精力不足。
      只能暗自祈祷,别是先前下了什么药又生效了。
      迷迷糊糊中,现实和梦境交替,阮承只觉得周围的一切都很真实,四四方方的小院,小孩儿拿着书信疾驰奔向房内,脸上挂着的喜悦藏不住。
      我这是睡着了做了什么怪梦吗?阮承不禁疑惑。
      小孩拿着书信,急匆匆的跑到屋子里。有个姑娘坐在床边绣花,看着比小孩大不了多少。总归是长开了的姑娘,看着弟弟朝自己跑来,一下子丢掉了绣花,起来将弟弟揽入怀里。
      “这么急躁躁的,出什么事了?”
      “阿姐,父亲让我把信给你!”
      小孩儿偷偷的伸出脑袋,想要看清楚书信内容。
      刚有了动作,就被人按了回去。
      “青沅,阿姐先前是怎么跟你说的,如若并非自己之物,切莫怀有好奇之心。”
      阮承静静的注视着这一幕,只是微微惊叹,这大概是柳青沅的记忆。
      柳青沅自然是不懂,故作震惊说道:“我还小呢,父亲说了这世间万物都是有因有果,因果轮回,自然应该把事事都记清楚。”
      “阿姐,你俯身我偷偷给你说!”
      柳文苑笑着,顺从的俯下了身子。
      “今日我在书房里偷偷撇见父亲书上的信件,上头写着:父亲所说之事,皆安排妥当,愿为君中剑,杀君宿仇敌!”
      “这人是谁呀?竟称呼我们父亲为父亲!”
      闻言,面色和蔼的柳文苑却露出了不悦。
      “青沅,阿姐是不是和你说过,父亲书房之事都是要密,不能轻易窥探。有些东西你不能碰,碰了会引来不好的事,风筝会飞,纸鸢会断。”
      柳家人,把柳青沅护得这么好吗?阮承疑惑思索。
      “父亲让你练的功,你今日可都认真练了?”柳文苑见他如此闲心,自然是少不了一番催促。
      柳青沅自认为自己莫名其妙被说教了一番,心里很是不爽:“我一会儿便去院中练功,可阿姐也要好好绣花,李公子还等着娶阿姐呢,阿姐还没绣完嫁妆呢!”
      知道自己出言不逊,倒是转身就走了。
      可柳文苑到时候一直盯着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眼前,倒是徒增烦忧,叹气说道:“我若没有这心病,自然也是练的武的。说不是因为我,父亲也不会受制于人!”
      “说能让我走出去,自然有我的一番事业,我定能做到青史留名。”
      “青沅,别恼阿姐,阿姐还没为你铺完路呢。”
      看着柳文苑一直在屋子里踱步,阮承突然感到一丝心酸,人的亲情也可以这么温馨。
      可,柳文苑看完自己绣错的罗帕,抬头盯着在原地的阮承。
      开口说道:“青沅长大了。”
      到此,阮承梦中惊醒,月光透过窗户洒在床褥上,倒显得有一丝凄凉。
      往外一看,已至深夜。
      庄生晓梦迷蝴蝶,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
      柳青沅是柳青沅,我是我,谁都不能左右的我。
      阮承一遍遍的劝告自己,可脑海中柳文苑忧叹的声音回响:“如没有这心病,这天下定不会如此,我们柳家也不会走到如此落魄之处。”
      “青沅,好好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这些话都这么清晰?
      “阮承,出来,我知道你在里面!”
      有人来了。
      阮承匆忙给自己套了件外衣,拉开门就发现贺晔站在院子里。
      周诚不是派了人在附近,都是死的吗!
      “我向九韶实递了好多次庚帖,都被退了回来。”
      阮承微叹气,说道:“与我何干?”
      “今夜月色美,贺公子,我没有精力来敷衍你。”
      “这行为确实扰人雅致,不过我思前想后,好像只有你了。”
      贺晔缓缓踏入一步,四处环顾一番:“不要惊奇我怎么进来的,周汝谨现在没有精力来顾你。”
      “很不一样嘛,比起在京都的时候,你性子磨了很多。”
      阮承哂笑:“今非昔比,你还是看看你自己,在京都时,你不是也神气的很吗?如今怎么会如此踏践自己的尊严?”
      “瞧瞧你自身是个什么样子,再来笑别人吧!”
      院里面有扇拱门,贺晔靠着门沿没有任何举动,只是无力的叹气:“我就知道你当年定是对我怀有恨意的,当时我不以为意,如今朝非夕比。若要说,我也算得上为数不多知晓你身世的人,不想听听吗?”
      “贺二公子现如今也沦落到要出卖他人来换取利益的地步了,你的一身傲骨,都做了土?”
      阮承深思熟虑之后:“面对这样的人,我是很欢迎的!”
      贺晔进了屋后,阮承这才借着烛火看清楚他手里居然提了两壶酒。想起酒,他就一脸不耐烦:“你这是何意?”
      “这不显而易见嘛,今晚一醉方休!”
      噩梦的朦胧彻底被驱散,面对贺晔,阮承只觉得难以忍耐:“你倒是不嫌生,哪儿都能当家?”
      “我早就没家了,京都不是我的家!”
      “不想听你发牢骚,有事说事!”阮承打住他,他是真心不想听人诉说。
      “你心里自然是清楚,我是从什么地方知道这些。你我都明白,你不是柳清沅,但你和柳清沅的关系,就真的是毫不相干嘛?”贺晔苦笑,手里一直摩擦着拴酒的绳子。
      阮承注视着他,暗自盘算着这人到了这种地步能做出什么疯事来。
      “还记得在京都时,她给你的玉令吗?”
      “嗯。”不仅记得,阮承很是莫名其妙的随时贴身带着。
      “你是不是经常下意识的带在身旁?”
      “不错。”阮承连忙掏出玉令来,暗暗揣紧在手里。
      “我们之前说柳清沅想和你见一面,你没有答应,我们也不强迫。你就没有疑惑过,突然多出的一具尸身,奇奇怪怪的东西,时晴莫名其妙的对你暗中相助,总是能避免杀身之祸的你。”
      贺晔死死盯着玉令,下狠心说道:“这玉令里面有着柳清沅的魂魄,不过现在应该干净了。很多事情的细节我都记不大清楚,但是我能记得时晴说过成不了王,败不了寇。你来到这里,是因为时晴在黄泉打碎了珠子,才导致了今天这局面。据我所知,她的真名是叶福乐。”
      “你确定你是记不大清楚,而不是故意含糊其辞来哄骗我。”
      阮承看着他说一句喝一口酒,以及这太离谱的荒谬,他不敢全信。
      “我确实是记不大清楚了,你走的早,你不知道。我大婚的当日去找过她,我自始至终没有任何之处有过对不起她,她可以挥一挥衣袖,转身离开。她是神啊,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可以觊觎的。我失过忆,她干的,大约是我挡了路,要把我踢开。”
      “失过忆?”阮承疑惑。
      “醒来之后,什么都不记得。关于她的种种都忘了,我看着新娶的妻子,看着父母笑着的容颜,心里空落落的。也不知为何,我不想在家里久待,我去寺庙拜佛,他们都以为我要出家。期间,兄长父母都来瞧过我,更是很疑惑,为什么他们总带着悲悯的神情看我。我常常坐在寺庙的最高处,看着城中的一栋楼,他们都以为我在发呆,我也以为我在发呆,当回神过来,发现自己泪流满面的时候,我又不解了。”
      “直到前些日子,我去攀了一座山,误闯了修真界的仙人住所。他跟我说了很多,我都不懂。空山新雨后,我一脚踩到了山阶上的绿苔,那时我才读懂了他们脸上的悲悯可怜。”
      阮承听故事听得入迷,抬头一看贺晔红着脸,泪流满面。
      这一刻,他惊了。
      贺晔给他留下的印象不多,但却不是今日这般。
      “说出来,心里果真痛快好多!”贺晔一口闷了酒,就像是丢了一个人。
      “人呢,要么大大方方的挥手决别,要么体体面面的做个了断。她这般,本就是瞧不上我。”
      贺晔说着,双眼猩红。
      阮承张口想要安慰一下,却发现无言以对。
      钟山之中,暮色晚归行,雾蒸朦胧亭。
      山中清冷,猿鸣哀传久绝。雨滋苔鲜侵阶绿,秋飒梧桐覆井黄。
      炉上的药被蒸的直冒热气,屋子里昏暗,满屋的药气也因门窗不开而浓厚。倚靠在榻上的老人鬓发全部斑白,手无力的搭在一旁。挣扎想要起身,却使不上劲,只能喘着气,叫着人:“柏舟!柏舟!”
      无人应答,只好又唤了声:“平昔!”
      “老师,我在!”许平昔,听见声音从外头来,手上的斧头还未放下。
      “老师,我在外头劈柴呢,来的晚了些。”
      老人摆了摆手,浑浊的双眼看上去是那么的苍老无力:“平昔,我自诩是天生英才,心高气傲了一辈子。在这钟山当中凄惨隐居,你这孩子,痴傻得紧,不听任何人劝解,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硬是要跟来在我身旁受苦。你是个读书人,这都干的是些什么活!”
      “老师,这是平昔自己要做的。”
      “大约也就这几日了,若是我没了,你莫要耽误了你的好才学,你这本事,远远是在我之上。”老人无力的抓住许平昔的手。
      “我是私生子,上不得台面的,更别说读书认字。老师都不嫌弃我,哪有我嫌弃老师的道理。我们可以熬过去的,只要你肯喝药,身体定能强壮如从前。”许平昔说着,颤颤巍巍的抹去老人脸上的泪。
      “老师,是你教我认清了礼义廉耻,你就如同我亲父!”
      老人摇头:“可我一生太多罪过了,药石不能医我。我当众起过誓,我不会喝药的。天认为我有罪,我又何必去喝药呢?”
      下一刻,许平昔能感受到老人用尽全力握住他:“平昔,你这一生太苦了。柏松立如月,舟渡止平昔,我唤你平昔,只是想让你能平安幸福。我发现我错了,你胸怀壮志,天资聪颖。本应该是高坐高堂,挥斥方遒,但却陪我拘泥这一方天地,这是活生生的断了你的羽翼。你爹说的对,柏舟之行千里,但老师希望你能记住平昔才归天地。”
      说完,老人便吐出一口鲜血。这吓坏了许平昔,慌忙的端来药。只见老人颤抖的端起药碗,当许平昔认为他妥协之时,他却一把将药碗摔了。
      “咳咳……咳咳,我应是撑不过去了,这些话没有说出来,我死不瞑目!”
      许平昔慌了,有些后怕地担心:“老……老师!”
      “我顾石,出身名门世家,当属贵族子弟!我十八就才学满贯,扶摇直上丞相之位,推崇变法。我平生最对不住柳德,魏真多次劝诫我,我没听。我一个文臣和他一个武将斗了半世,后才惊觉都是棋盘上的跳梁小丑。他家破人亡,我痛病缠身。我推崇变法被人唾骂,这千古罪名我担也就担了,但我不认!”
      “我……我……”
      顾石撑着一口气,势必要把话说完:“我虽被天下人唾骂,但自认有沉冤昭雪之时,待雨过天晴,世人定还会将我称为英才!”
      “平昔……他们还会把我称为英才吗?”
      许平昔含着泪点头:“会的,老师。一定会的!”
      许平昔忍不住的颤抖,他能感受到,顾石慢慢的停住了呼吸,最后微若游丝之时,顾石说完了他平生最后一句话:“柏舟渡江头,平昔照日息。”
      文顾石,武柳德,此乃皇朝兴盛之因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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