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诡日常》七榛

83、一个和尚

　　路上，更是一阵急行军。

　　只是，赶路的众人都知道钦州城里的情景甚是危急，便就是日夜赶路，也不曾有丝毫的懈怠和埋怨。岳云虽不明白这一行跟上的精锐人马是怎么来的，但出发前，少将军以及八殿下都再三叮嘱，一切都以雪大人为主。

　　行过一阵，岳云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雪大人，再予一日，便就要入西达州了。不知雪大人可有什么安排？”

　　苟雪轻笑一声，眼神坚定：“自是单刀直入。”

　　兵马不足，他们便就只能迂回行动，但现下兵强马壮，速战速决。
　　钦州城等不了那么久。

　　岳云回头看了一眼紧随其后的精骑，犹疑问道：“大人，他们可都信得过？”
　　他不知道苟雪到底和那名神秘的先生谈了什么，达成了何种交易，心中有此忧虑自是正常。

　　苟雪转头，笑言：“岳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拿兄弟们的命来玩笑的。”

　　“不是这个意思，”他顿了下，“既然跟着雪大人出来，咱们自是信得过雪大人。只是这一行队伍，太过显眼，如何能够顺利进入西达州？”

　　苟雪淡淡一笑：“不是我们进去，是让人出来见我们。到时候该如何进城，这个难题就丢给有经验的人去处理。”

　　岳云盯着苟雪，须臾，失笑而言：“是卑职想得不周全。大人若是有何计划，需要卑职的地方，大人尽可吩咐。只是，大人往后不可冒险。”

　　听着这话，苟雪愣了一下，她与岳云的双眼对上，那双眼里的关心是真切的，倒是想不到他们最初的不甚愉快的相遇，竟会发展到如今这等‘相依为命’的扶持。

　　她轻笑：“说来，我还记得当初岳大哥那凌厉的刀锋。”

　　岳云不由发怔，脸上浮起一抹不好意思：“当时冒犯了大人，多亏大人不计前嫌。”

　　是否冒犯？苟雪想着岳云其实是心知肚明的，不过如今这身份真真假假，探不得，也说不得。八殿下已然认下了，她就是名副其实的密使。

　　正如崔叔所预计的，加在她身上的筹码越多，她便就越安全。不论那些筹码是针对谁，总归是落在了她身上，她并未蓄意骗人，不过是时局所致。

　　这层窗户纸，现下不会有人去捅破，毕竟需要一个人去破局。而她，是最适合的人选。

　　至于过了这一劫，天高皇帝远。

　　她的目光往前放，钦州生死危局，不知道澹台泽还能撑多久？岩斟来势汹汹，一路杀掠，听闻白岩地带一百余里间，血流漂杵，死伤殆尽。

　　这一战，他们必须胜。
　　哪怕是在异世，她现在是大雍人。不论是何种境地，国破家亡，她都不愿看到。

　　一行人前进得很快。苟雪不敢歇息，若是体力着实不支的时候，她便就只能摇人上身，虽然觉得对不起澹台泽，但此刻路上是不能耽搁了，总归澹台泽也是有伤在身，卧床休息的，再加一点体力不支，应当也不是问题。

　　跟着的骑兵队，很是沉默，只是随着苟雪日夜赶路，看着那个身形娇小的女子，一路弓马娴熟，甚至他们都累得站不住的时候，对方还能活蹦乱跳，心中的钦佩油然而生。

　　不愧是闵大人看中的人。
　　果真是巾帼英雄。

　　到了西达州附近，苟雪这才停了下来。

　　“琳琅姐。”

　　“卑职在。”楼琳琅上前一步，她拱手应道。

　　苟雪眯着眼，看着晨光下那座逐渐热闹起来的城郭，她从怀中掏出一封信笺，附上一枚似木似石的圆环，圆环不过是半个巴掌大。

　　“琳琅姐，你将这两样东西带进城。”苟雪眼神微动，她凑近楼琳琅的耳边，复又低语数句。

　　楼琳琅双眼一亮，拱手抱拳：“是，卑职领命。”
　　她翻身下马，小跑着朝着大道而去，出了密林，便就看到她已然换了一身衣裳，宛如行商的寻常女子，极不起眼。

　　苟雪盯着人远去，她知晓楼琳琅曾随人游历西达州，对此风俗习惯最是了解，一介女子，并不显眼，入城不算难事，进了城，寻人也不算难事。难的是如何悄无声息的将手中的东西递给该找的人，又如何让人相信？

　　不过，她想，这事儿，楼琳琅应当是做得到。若不然，她又如何能够成为先锋小队的肱骨之人。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等到看不到人影了。苟雪转头看向岳云。

　　“岳大哥，接下来，得劳烦你了。”
　　“大人尽管吩咐。”

　　等到岳云默不作声地离开后，苟雪吐出一口气。如今剩下的最后一个安排，便就是需要她亲自上阵了。只是不知道到时面对的是友人还是叛将。

　　她没有带其他将士，孤身一人去了西达州附近的喀云寺。
　　于苟雪来言，也不算是孤身一人。毕竟她身边还跟着旁人看不见的崔立鸣。

　　谁也想不到，西达州里的齐伍是个假的，不过是真齐伍的替身。而真正的齐伍就待在喀云寺里。

　　“崔叔，你说齐伍，是忠还是奸？还能信吗？”苟雪漫步在喀云寺里。

　　寺里很荒凉，僧人不多，香客也很少。大抵是这寺庙地处偏远，来的人就少了。

　　崔立鸣飘在半空中，他朝着周边转了转，笑着道：【见到就知道了。】
　　他的目光落在不远处一个做功课的和尚身上：【人在那里，小雪自己问问，不就有答案了？】

　　苟雪看着那一颗噌亮的光头，沉默半晌，才走上前。

　　她找了个蒲团，工工整整地垫在地上，然后盘坐在上方，侧头看向那位正在做功课的僧人。
　　长得是浓眉大眼，魁梧的身躯，颇有些许怒目金刚的感觉。

　　她本以为对方应当是个中年男子，没想着看着年岁，似是与澹台泽相仿，或者是比之大上些许，但总之不是个暮年之人。

　　对方不为所动，口中念念有词。

　　“齐大人，你这心经念得不大对啊。”苟雪笑着开口。

　　她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娇柔感，给人一种清甜的舒适，仿佛是多年好友的闲聊。只是‘齐大人’这一句话出了口，本来还算平和的气氛，骤然显得肃杀。

　　苟雪懒得和他兜圈子，她将手中的书信丢给齐伍。

　　在丢过去的时候，她的眸子紧紧盯着齐伍的脸，审视着他的神情。

　　齐伍睁开眼，他接过信。

　　他没有看苟雪一眼，仔细打量了一番手中的信笺，尤其是那个封口，而后指尖拂过封口，那一处的封漆突然融化，而后化成水一般流散，再看，便就见着水渍都消失了。

　　信笺拆开，齐伍扫过。

　　他回头看向苟雪，手中的信笺在转头的一刹那，化作粉末。

　　“苟大人。”他的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

　　苟雪轻咳一声，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对方喊的是‘狗大人’，就连对方没什么表情的脸上，她似乎从中看到了一丝嘲讽。

　　“旁人都喊我雪大人，或者是密使大人。”

　　齐伍站起身来，冷飕飕地应了一句：“走吧，苟大人。”

　　苟雪眉头一皱，对方自接到信笺开始，不论是言语还是神情，都是滴水不漏，她半分都探不出什么不对劲的端倪。但这也不让人放心。

　　她盯着齐伍的后背看了一会儿。

　　“澹台泽选的人，未免太过胆小了。”齐伍忽而又冒出一句话，“苟大人，是不敢来吗？”

　　苟雪呵呵一笑，激将法啊，这可真是，激到她了。
　　主要她听不得对方口口声声的‘狗大人’。

　　【跟着他走，他是友非敌。】崔元帅若有所思地看着齐伍的身影，又将视线落在了地上的信笺粉末上。

　　苟雪跟了上去。

　　【那是摩柯功。齐伍是心尘大师的关门弟子，算是半个儿子吧，最是尊师重道。】崔元帅想了想，压低声音，【心尘大师出家之前，对丽妃娘娘一片痴心，丽妃娘娘就是八殿下的娘亲。若是老夫没有记错的话，对丽妃娘娘有爱慕之意的，不仅是心尘大师，还有禁卫军的邱统领，以及督察院的耿御史。只是最后恰是陛下拔得头筹。】

　　哦，这可真是现实版万人迷。难怪八殿下那么信誓旦旦地说，齐伍不会背叛。

　　苟雪若有所思。

　　前方突然响起了齐伍冷淡的声音：“想什么？”

　　“在想丽妃娘娘魅力挺大的。”话出了口，苟雪急忙停住，她刚刚正在走神，一时间没有防备，就这么秃噜着将脑子里想着的东西吐了出来。

　　她抬眼，只见齐伍静静地靠在最里边的厢房门口，一双眸子清亮透彻，盯着她打量了半天，忽而嗤笑一声：“他倒是拿你当心肝宝贝儿来看了，这等隐秘之事也同你说。”

　　不知怎么的，苟雪突然觉得眼前的齐伍似乎态度软和了不少，先前的肃杀戾气半分都看不到了。

　　她进了厢房。

　　门吱呀一声关上。

　　齐伍倒了一杯清茶，自顾自地喝着：“茶在壶里，要喝自己倒。”

　　“他怎么样？”

　　苟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茶水微苦，她皱着眉头，听到齐伍的询问，她挑了下眉头，垂眸叹声：“不大好。”

　　“你要是动作快点，还能见他一面，动作慢点，就只能给他收尸了。”

　　齐伍骤然放下茶杯。

　　“你的人呢？”
　　“在郊外。”

　　“等我半日，点兵汇合。今日就出发。”齐伍没有半分废话，手一挥，便就从屋子里的密道离开。

　　苟雪坐在屋子里，安安静静地喝着茶。

　　“崔叔，你说，半日，够他清理不干净的东西吗？”

　　【能够年纪轻轻就坐到都护的位置，这等清理功夫还是有的。所谓的叛将，当是他身边旁人埋下的钉子。】崔元帅叹了一口气，想不到连西达州也落入如今这般诡谲多变的权势风云中。

　　“既然如此，那咱们走吧，在郊外恭候。八殿下，还等着我们回去呢。”苟雪没想到会这般顺利，她出了门，往钦州城的方向看去。

　　虽不知霍将军以及闵世叔给出的暗桩那一头怎样？但是——
　　大雍，还未腐朽到不可救药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