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诡日常》七榛

78、第七十八章 给他当爹

　　苟雪此刻想要去见一见平安，并非是心血来潮，而是从心神之间涌起的一丝悸动。
　　不是她想见平安，是杨无战想见见平安。

　　晚袖领着人往后院厢房行去，一边走一边絮絮道：“平安小公子这些日子都被安置在督帅府的后院，督帅大人和殿下安排了人守着，府医也守着，今儿倒是退了热，也能吃进东西了。不过，毕竟是大病初愈，身子骨还弱，也不知道现下睡了没有？”

　　苟雪看了一眼晚袖，自她与殿下商谈之后，晚袖对她的态度似乎更加软和，她若有所思地盯着晚袖的面颊看了半晌，而后突然开口道：“晚袖姐姐，可是相信我对殿下的忠心了？”

　　她问得直白。

　　晚袖面上神情不变，不过眼底闪过一丝的惊诧，她停下脚步，对着苟雪躬身一礼，笑了笑，道：“不是奴婢相信，是殿下相信。”

　　“雪大人，平安小公子还未睡下，您请。”

　　苟雪一怔，目光落在拐角之后的一处厢房门前，只见晚袖伸手轻轻敲了敲，里头的侍女便就开了门，果如晚袖所言，屋子里的人还未睡下。

　　她复又扫了一眼晚袖，刚刚还未入门，晚袖便就知晓屋中的平安未曾安寝，可见晚袖的功夫也不差，这耳力可比一般武者强上不少。

　　“雪大人？”晚袖看着站在门口不动的苟雪，小声提醒了一句。

　　苟雪醒过神来，笑着道：“好的，多谢晚袖姐姐。那我先去见见平安，晚袖姐姐也累了一日，下去休息吧。等会儿我自会回去，就不必在此候着了。”

　　晚袖福身一礼，道：“是，那雪大人若是有事，可让人来唤奴婢。”

　　苟雪颔首应下，而后就走进了屋子里。屋子里烛火昏暗，平安小小的身体蜷缩在床榻之上，他低着头，很安静，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平安。”苟雪缓步走近，开口喊了一声。

　　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响荡，平安抬起头，见到近在眼前的苟雪，他的眉眼一亮，不由得扑入苟雪的怀中，欢声道：“爹。”

　　苟雪身形一震，她低头对上平安的双眼，平安的眸中清透亮堂，映照着她的面容。她微微一晃神，忽然间便就感觉到一股熟悉的‘加持’感。

　　是杨无战醒来了。
　　原来平安一直喊着‘爹’，是真的感觉得到他的父亲。

　　【苟雪】伸手轻轻地抚过平安的脑袋，轻声道：“平安，还有哪儿不舒服吗？”

　　平安缩在【苟雪】的怀中，他摇了摇头，很是欢喜地道：“我有乖乖喝药，还睡了好久，没有不舒服了。就是药好苦，府医爷爷说还得再喝一天药。”

　　【苟雪】的面容上很是和蔼，她揽着小平安，轻轻抚过平安的背，沉沉地道：“平安很乖，爹明白。”

　　“爹，我们什么时候回家去？”平安不曾多问其他，他只是紧紧拽着【苟雪】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他不问为何一觉醒来，熟悉的人都消失了，不想问为何自己明明感觉得到父亲，却见到的不是过去见到的父亲模样，也不问父亲是否能够回来，只是想要知晓能否一同归去。

　　【苟雪】的手微微一顿，而后低声道：“平安，爹要去很远的地方，可能要很久以后才能来接你回家。你乖乖听话，保护好自己，然后好好长大，等爹以后回来接你，好吗？”

　　平安安静地盯着【苟雪】看，他眼中的光略微暗淡，小声道：“爹，你是不是回不来了？”

　　听得平安的话，【苟雪】沉默少许，他轻轻地拍着平安的后背，话语间带着一丝喑哑：“爹、爹只是要等很久很久才能回来接你，你先不要急，慢慢长大，欢欢喜喜的，然后等着爹来、以后回来接你，好吗？”

　　“可是，平安会想爹，平安想要爹一直在身边陪着平安。”平安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缩在【苟雪】的怀中，伸手环抱住人，稚嫩的声音里带着丝丝缕缕的不舍与浅浅的哭腔。

　　【苟雪】抿紧唇，她的手在微微颤抖着，带着些许哽咽：“对不起啊。”

　　“平安，你乖啊，咱们呢，就努力欢喜地长大，听话点，听雪大人他们的话，他们让你躲哪儿，你就躲哪儿，也不要多想。等到长大了，记着他们的恩情，能帮上忙的时候，就去报答他们，若是帮不上啊，那就好好地照顾好自己，莫要给他们添麻烦。”

　　【苟雪】的声音在发颤，她的眼眶微微发红，眼底闪过泪花：“往后呢，娶一位你喜欢的媳妇儿，拢个自个儿的小家，好好过日子，到了该走的时候，爹和娘就来接你。”

　　“爹现在说的话，你不懂，没关系，你先记下来，记在心里，以后长大了就懂了。”眼眶中的泪水终究是没能忍住，顺着眼角滑落下来，她揽着平安，字字句句地叮嘱着，“遇着难事儿，不要怕也不要急，你就慢慢地想，慢慢地磨，总是过去的。只要好好活着，就一定能过去的，心里头莫要怨怪旁人。”

　　“人若帮你，那是情分，你得记着。人不帮你，那是本分，莫要怨恨。是爹没本事，你若是心里头真是难受，你就怪爹，在你遇着难事儿的时候，爹帮不了，你可以怪爹。因为是爹把你带到这世上的，养而不教，是爹不好。但是呢，莫要自艾自怜，一定要努力活下去，努力活得好，努力活得久久的，等到以后爹来接你的时候，你就同爹唠嗑。”

　　“爹，我记着了。”平安抵着头，他的眼中大颗大颗的泪水滑下，打湿了苟雪的衣襟，“好好活着，活得好好的，活得久久的，然后等爹来接我。”

　　“对的，平安真乖。”

　　“可是，爹，平安还是很怕，还是很想爹。”

　　“莫怕莫怕......若是想爹了，你就好好吃一顿，然后好好睡一觉......”

　　絮絮叨叨的声音在屋子里浅浅回荡，及至明月高照，苟雪才慢慢地从厢房里走出来，她站在门口，看了一眼屋子里已然睡下的平安，小心地将门阖上。

　　“杨哥，平安，我们会好好看顾的。”她看着越发浅淡的杨无战，心情沉重，大抵是可怜天下父母心，这等子牵肠挂肚的情绪将她的心神拽着阴沉沉的，如鲠在喉，分外涩然。

　　杨无战满腔不舍的情绪强自压了下去，他对着苟雪躬身一礼，道：【多谢雪大人。】

　　他心里头放不下平安，扯着这一丝牵挂，这才未曾离去。如今见了平安，该说的交代都说完了，便就是诸多不舍，他也已经感觉到一种莫名的力量在拉扯着他离开，他明白这一次是真的要离开了。

　　【平安，雪大人若是空了就搭一把手，看顾个几年，等到他大一点，便就好了。他是个好孩子，不会给你们添麻烦的，若是以后犯了错，雪大人要是恰好见着了，就烦请雪大人提点一番，我不求他飞黄腾达，只要一辈子能够踏踏实实欢欢喜喜地过日子就够了。】

　　杨无战再三琢磨，便就对着苟雪小声嘱托，他不想给人添麻烦，也不想让平安拖累旁人，但是却又放心不下人，这半辈子没求过人，如今佝偻着腰身，诚恳地祈求着。

　　苟雪心中微微一动，她脸上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压下鼻间的酸涩：“杨哥说的哪里话，平安往后就是我儿子，我给他当爹，自然是要看顾好他的，你就放心，只要我活着，我定会好好照顾他的。”

　　杨无战动了动唇，他对上苟雪认真的眉眼，无语凝噎道：【那、那当爹倒也可以......还是多谢雪大人。】

　　千言万语，最后总归只是一句‘多谢’，他的视线远远地望向厢房的木门，眼底的不舍不曾消去，可是那本就虚幻的影子在这一刻越发淡薄，到了最后，总归是一点点地散去。

　　只是在完全消散之前，他对着苟雪张了张口，絮语数句，苟雪眼神一怔，心神震荡，她直勾勾地盯着对方看，直到杨无战完全消失，心头莫名的一松，苟雪知道，这一次杨无战是真的走了。

　　她面上的神情浮起一抹怪异，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脑中不断浮现着记忆中丢失的那一块玉牌，难道她真的如杨无战所提醒的那般，身份上是......

　　“小雪。”一道轻轻的呼喊声将她的意识拉拢回来。

　　苟雪不由得转头看去，便就看着站在回廊边的澹台泽，他脚步缓慢地走近，呈现在月光之下时，苟雪敏锐地发现澹台泽的步伐虚浮得更加厉害，本就毫无血色的面容看着似乎更显霜白。

　　她皱了下眉头，疾步走上前，却不妨脚下一个踉跄，险些跌跪下去。骤然浮现的体力匮乏，令她想起来，自己一旦让‘人’上身，自也是会出现这般虚脱的后遗症。不过问题并不大，休息一会儿就会褪去。

　　“还好吗？”澹台泽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孱弱感，他抿着唇，站在一旁，不着痕迹地扶着墙。

　　苟雪抬头看向澹台泽，看着对方靠墙而立的模样，她的脑中突然间浮起一道灵光，自己让‘人’上身之后，是不是对他也有什么影响？

　　“你是不是又让‘人’上身了？”
　　“是不是让‘人’上身对你有什么影响？”

　　两人的话语不约而同地响起。

　　澹台泽和苟雪四目相对，澹台泽没想到苟雪会这么快就反应过来，他顿了一瞬，面不改色地道：“夜里风大，小雪若是不困的话，咱们先回房再谈。”

　　“也、也好。”苟雪点了点头，这夜里风大，澹台泽毕竟是重伤在身，在这寒风里吹着，怕是吃不消，不过......“回你的房间，还是我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