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诡日常》七榛

70、第七十章 无巧不成书

　　“确是好久不见，自那场大战之后......”
　　苟雪听得杨无战的声音从自己的口中传出，她面无表情地端详着面前的男子。

　　果是如此，如今在杨无战的过往记忆回溯中，她将和惠娘那一次一般，开启沉浸式回忆。那......不就是说杨无战怎么死的，她也得跟着一起死一起！

　　苟雪想着当时见到的杨无战的尸体，心中一震，只期望着当时杨无战身上的伤痕是死后造就的，而不是活着的时候受下的。

　　她着实是不想尝试各种死法。

　　对面的男子面上的笑容不变，只是冷静下来的苟雪赫然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逝的阴翳。

　　杨无战的话只是说到一半，或许是过去的战事太过惨烈，他并不想再次提及，便就又停了下来，少许，才小声道：“长胜军也不在了，那一战惨败之后，大家伙就都散了。不知柳兄如今是在何处高就？”

　　自比漯河一战之后，他侥幸活着下了战场，不过也是心灰意冷，便就趁着当时那混乱的局势，自行离开，隐匿在乡野之间，却是想不到柳兄会寻来。虽说当年两人也算是交情匪浅，不过那时候走的时候，怕牵累柳兄，他也不曾与之道别。

　　这一别数年，他在乡野之间是未曾与过去的故人联系过，也不知柳兄是从何得知他的所在。

　　柳兄闻言，叹了一口气，他拨弄着茶盏，小抿了一口，便就又提起茶壶给杨无战倒了半盏，低低地道：“比漯河一战，就那么败了。元帅死后，长胜军也不复存在，如今散乱分为了成武军、顺武军以及安武军等等几路兵马，当年活下来的弟兄们并不多，有的去了西达州，有的啊，就跟去了顺武军，我呢，现下也就入了成武军。”

　　“成武军？我记得是鲁将军和杨......是鲁将军主事的，”杨无战顿了一顿，他的声调淡淡的，话说到这里倒是不如先前那般热络了，“都是军中故人，与你算是有旧，到底也算还好。”

　　柳兄似乎并不在意杨无战的冷淡，只是笑了笑，对着杨无战举了举杯子，轻声道：“杨兄这般出类拔萃的栋梁之才，埋没在这乡野之间着实是浪费了。不知，杨兄，如今可愿同柳某一同投身成武军？”

　　他的话堪堪落下，目光炯炯地盯着杨无战。杨无战或许过往同这位柳兄确实是交情不错，虽说对于成武军中的某些人心有隔阂，但却也不曾显露出丝毫的不虞，只是轻叹一声，低低地道：“当不得柳兄这般赞誉。”

　　“我如今早就归隐山林，这外头的纷纷扰扰都同我等无关，我呢，就守着家中小儿康健长大就好。”

　　杨无战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到‘小儿’的时候，他脸上的神情甚是柔和，回头看向对方，不知怎么的，他总觉得柳雁突然来此，似乎并不是那么简单地访友寒暄。

　　他刻意藏匿在山野之地，暗地里不同旧友有所联系，也就是想要避开故人。今日这柳雁来访，定然是特地探找过他的消息，他沉默半晌，小声问道：“柳兄，有事你就直说。想来，你今日前来，并不是同我闲暇唠嗑的。若只是说投身成武军一事，那我只能让柳兄失望了。”

　　听到杨无战此言，柳雁低垂着眼，慢条斯理地道：“杨兄弟，既然你已经这般提了，那我也就直说了。今日我来，确是有事相询。我记得当年在战场上，你是紧紧追随大元帅的，战事到了最后，你也是最后离开战场的。不知，你可知晓元帅当时临终嘱托，托付了何事。还有，送出的那一封信搭着他的印鉴，是去往了何处？”

　　杨无战心头一沉，他想不到来查询此事的人会是柳雁。他眼眸微微垂下，面上神情不变，浅笑着道：“柳兄说笑了，我当年虽是最后跟随在元帅身边，但是战场纷乱，我也是拼了命才逃得一命，且我不是元帅的贴身侍从，并非追随在元帅身边，如何得了元帅的临终嘱托？”

　　“只是，不知柳兄是从何得知的元帅临终另有托付一事？”
　　此时，杨无战的眼底褪去了先前见到旧友的欣喜，已然是覆起了一层浅浅的警惕之色。
　　看来今天这是来者不善。

　　柳雁察觉到杨无战的警惕，他的眼神里透出一丝不可辨别的冷笑。然而面上的笑意不减，将手中的茶水一饮而尽，沉声道：“当年元帅之死，大家伙都知道其中是有蹊跷的，我等想要替元帅翻案，替当年死去的弟兄们正名，那封带着元帅信物的密信，便就是证据。杨兄，你可知道，若是能拿到那一封密信，往日阴翳，便就能拨开云雾，见天亮日。”

　　他定定地盯着杨无战，一脸诚挚，而后又轻声接着道：“当年的事，如今有望平反，还请杨兄助我等一臂之力。”
　　“我知杨兄始终是一副忠义心肠，若不然，也不会辞别朝中，隐匿在这山野之间。”

　　杨无战心思微动，脸上的神情似有转圜，只是同柳雁对视的时候，他的脑中忽而闪过一道灵光，他别开眼，只淡然道：“不瞒柳兄，我隐匿山野，不过是觉得累了，也怕了，经历那般生死一局，自然是不想再在战场上挣命了。至于旁的事，我确实是没有遇到。”

　　柳雁脸上的笑容淡了许多，只是似乎也不再追着这话说，他笑着道：“也罢，这事儿，或许真如杨兄弟所言，既然杨兄弟不知，回头我再一一问询旁的兄弟，这为长胜军平反一事，我终是要做到底的。现下且就不说了。刚刚杨兄说到的小儿，倒是还未曾见到，不知是多大了？杨兄成亲之事，我尚未可知，这贺礼是未曾奉上，待我明日给杨兄补上。”

　　杨无战笑了笑，并未多言，只是简单地道：“乡间遇上的姑娘，合了心意就成亲了。不过生娃娃的时候，出了意外，过世了。”

　　“如今这天色不早了，柳兄要不先歇下吧？我让人腾出了房间，柳兄且去好生歇歇。”

　　“节哀。”柳雁站起身来，他死死地盯着杨无战，叹声道：“杨兄，往昔我们可是说过要把酒言欢，不醉不归的。这一场酒，如今还欠着。”

　　听到柳雁的话，杨无战神情一松，这个约定确实是有，不曾想，时至今日，对方还记着。他拱了拱手，道：“今夜晚了，且先歇下，改日我请柳兄喝上一场，定是不醉不归。”

　　“好，那我就等着了。”
　　他的面上始终是一抹笑意，不过这笑意始终未曾到达眼底。

　　杨无战送人入了厢房，看着房门阖上，他脸上的笑意便就淡了下去，转身便就回了屋子。

　　“小五，马上通知村中人，先离开村中，去避避祸，不必带东西，今夜就走，就去老地方躲一躲。”
　　进了另一头的屋子，杨无战急忙对着一名矮胖的男子开口说道。

　　小五闻言，眉头一挑，他也不多问，当即就抱拳一礼，道：“是，杨大哥，那平安？”

　　“平安你带走，我、你就不用管，你现下速速带人离去。记得动静小一点。”

　　“是。”

　　杨无战看着小五离去的背影，眉头紧紧蹙起，柳雁刚刚所言，他心里头总觉得不对劲，却又说不出哪里有问题？只是心中着实不安，他在战场上几经生死，这等直觉还是信的，若是无事发生那是最好，如有事，及早准备自然更好。

　　深夜时分，杨无战本就是个浅眠之人，尤其今夜里这般不安定，这随时躺在床榻之上，却始终未曾入眠。他骤然起身，抬头看向屋外，外头传来些许声响，那是弓弦绷紧的声音，虽是轻微，但在这寂静的暗夜里却是令人听得清晰，他抽出挂在床头的长刀，背着长弓出了屋子。

　　堪堪出门，却只见着一道亮光自月光之下挥舞而来。

　　柳雁的笑脸在昏暗的月色之下显得异常阴森可怖，幽幽的声音传来：“杨兄不愧是当年军中最好的斥候，这心思敏锐，令人惊叹。不过，你猜，他们走得了吗？”

　　杨无战的心头一凛，他来不及多想，当即长刀出鞘，朝着柳雁扑了过去。

　　擒贼先擒王。

　　“放箭！”一声厉喝传来。

　　苟雪猛地惊醒过来，她捂着脖子，嘶嘶声忽而响起，撑着身子从地上爬起来，杨无战死前所遭受的酷刑令她感同身受，最后被割开脖颈的痛楚和窒息感让她想要尖叫出声，只是现下她浑身虚乏颤抖，什么声响都出不了，她低着头，佝偻着身子，频频干呕着。

　　盏茶功夫后，她才慢慢地平复这一种身临其境的情绪。

　　苟雪的身子依旧在轻轻颤抖着，她伸手抹去面上的汗水以及泪水，站起身来，转过头来，便就看到浑身血色的杨无战，那满身的伤口正是死前所遭受的。

　　原来杨无战当时死在那处小山谷之前，便就已经遭受了一番严刑拷打，后来奋力逃了出去，可惜终归是殒命在了半途。

　　也难怪杨无战会如此死不瞑目。

　　“杨、哥，你放心，我以后、一定会给你报仇。”苟雪颤着声安抚着，她的手脚都是虚软的，刚刚的一番回溯，几乎是抽空了她的力气。好在那恍如亲身经历的痛楚不过是眨眼间，便就消失了。

　　却也不知道今日到底是什么诱发了杨无战的记忆回溯，甚至让杨无战‘鬼化’，她看着杨无战双眼猩红，死死盯着那一处土地庙。

　　苟雪心中一颤，后背发凉，脑中浮起一缕不祥的预感。

　　不会是......

　　一股强烈的怒意和怨恨自心底油然而生，苟雪甚至来不及再安抚一番，便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冲了出去。

　　她无法控制地朝着土地庙急掠而过，马背上挂着的长弓入了手，身手矫健地好似一只夜鹞，轻巧地让人听不到半分动静。

　　苟雪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开始搭弓，三支箭矢同时上了弦，等到三支箭矢齐发的时候，她便就看到了土地庙里的人。

　　那瘦长的脸，以及一双笑眯眯的眼，正是柳雁。

　　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

　　可是，杨哥，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最好先不急。
　　看着土地庙里涌出的一众人马，苟雪在心里发出了尖锐爆鸣声。
　　他们人多势众，她只有一具身体啊！她真的还不想变成一具尸体！苟雪欲哭无泪地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