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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欢喜 ...


  •   饭后,一众人又玩了几轮投壶,国公夫人与肖祝景是习武之人,投矢入壶难不倒她们,难得的是钟泠玩的居然也很好,好几次投出了“贯耳”。
      肖祝景拍手:“泠儿这一手厉害!什么时候教教我!”

      “我只会这一个。”钟泠捻着手中箭矢,“都是哥哥教的,他会的多。”

      钟渐几次投壶都投得中规中矩,慕清寂不依他:“阿泠都说你会的多,你还藏拙。”
      国公夫人笑道:“阿渐认真起来你可别哭鼻子,锦都八方阁年年都要办个投壶的赛事,阿渐当年投出来的花样和结果现在还没人超得过。”

      慕清寂:“……那必然是因为我没有参加过。”

      众人笑闹一阵,钟渐依着起哄,闭着眼投了几次,又背投了几次,投了个“全壶”出来,方摆了摆手,去旁边坐着休息去了。辅国公给他倒了一点自己酿的酒:“……这次告假多长时间?”
      旧东宫闹鬼牵出了摄魂草与桐生,桐生又供出了张池,此事由夏侯泽负责,钟渐只是幕后指点,暗中掌握局势不失控。他身上聚了太多目光,行事多受掣肘,至少得“养病”养到张池一事证据确凿地收网。他大概算了算时间:“……也就春闱过后罢。”

      辅国公心知他这次告假背后还有隐情,却也没有多问,试探着道:“这几日有安排?”

      “暂时没什么安排。”钟渐抿了口杯中酒,酸的惊人,他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那……”辅国公想了一下,“在府里住几天?”

      他不知道钟渐愿不愿意,斟酌着道:“我看阿泠与祝景很能说的来,清寂同你关系也不错。你伯母偷偷让人收拾了你们的院子出来,就是不知道你……”
      他说的颇为小心翼翼,端详着钟渐神色。他已经很多年没像今日这样毫无顾忌地将钟渐作为晚辈看护问询了,当年那个跪在雨里,拉着他的马缰,死死苦求他不要为钟家说话的少年人如今已经站在了这样高的位置,峨冠博带,成了大景的脊梁。慕桥有时会恍惚自己是在和一个同样历经几十年风雨沧桑,生死一线的同辈人交谈。

      可钟渐今年才二十五。
      是和他长子一般的年纪,本应风光无限,意气风发。

      他蓦然生起一股怎么也压不住的心酸,突然道:“我有时……觉得自己不配做阿律的朋友。”
      “阿律走的时候我不在,你和阿泠,我也一个都没护住。”

      “我们如今很好。”
      钟渐捧着酒盏:“若不是伯父伯母一直暗中遣人相帮,我和阿泠未必能有今日。”

      “可那不一样,更阑。”慕桥悲哀地看着他,“你本应活得如同空羽,或者清寂那样,做自己想做的事,娶自己喜欢的人,经历你这个年纪应有的悲喜。”
      而不是盛年苍老,只见外表光鲜盛极,内里行将枯朽,荒草不生。

      “可这便是我选的路。”钟渐温和道,“是钟家世代为天下计的责任,也是我过往种种选择的结果。”
      他看向站在那里,长身玉立,风流无双的慕清寂,眼中不自知带了笑。
      “我如今也很欢喜,这便够了。”

      ——原来倘若他少年时不遭变故,不入朝堂,随心所欲看遍世间烟火的另一种人生……是这种模样。

      ——见之即生欢喜。

      “这几日,就叨扰伯父伯母了。”他弯着眉眼,应下了住在慕府几日的邀请,“只是之前不曾准备,衣物什么的还要再收拾。”
      慕桥却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他振奋了一下精神,将之前的话题揭过:“别收拾太多,家里给你们买。”

      他还要给钟渐倒酒,钟渐轻轻挪了下杯盏:“酿酒……是伯父最近的新爱好?”
      “对啊,但你伯母他们都不爱喝,说酸,真的那么酸吗?”

      钟渐委婉道:“荡气回肠。”

      国公夫人得知钟渐兄妹要暂住慕府后十分高兴,她本就存了这样的心思,院子都给人偷偷备好了,得知之后又是一番张罗。肖祝景开心得紧,她与钟泠相见恨晚,恨不得时时刻刻都与她在一处,当即说晚上去钟泠的院子一起睡。
      慕清寂也很开心,只是开心的原因不能为外人道。

      用过晚膳,肖祝景拉着钟泠去研究她说的香料去了,慕沉笑着摇了摇头,回书房看书。慕清寂心中暗忖,怎么把钟渐拐去他那里坐坐。
      却听对面钟渐道:“清寂一会儿有事么?”

      慕清寂抬头:“无事……更阑去我那里坐一坐?”

      钟渐笑道:“好,正巧有事相询。”

      国公夫人嘱咐慕清寂:“更阑要早睡的,他还有药在炉上煎者,我一会儿着人送你院子里,你记得让他喝。”

      慕清寂带着人回了自己的院子,天幕深蓝,他在夜色中无端紧张,开口时声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更阑……准备在府中住多长时间?”
      钟渐毫无所觉,他披着一件墨绿的外裳,唇红齿白,发丝衣间流转着月光:“大概春闱之后。”

      慕清寂又问:“今日,可有不妥当的地方?”
      “哪里不妥当?”钟渐笑起来,嗓音清清润润的,响在慕清寂耳边,他一颗心又往上猛窜。只听那招人而不自知的丞相笑道:“往日不见你这样拘谨。”

      屋内灯火明亮,小厮早已麻利地备好了糕点茶水,慕清寂屋子里有很多奇巧的小玩意儿,还有锦都不常见的花草,孤本,都是他往日游历各地带回来的。钟渐看的惊叹,但碍于礼节,端端正正坐在案几一侧,只是目光不住往桌上造型精致的小灯盏上瞟。

      慕清寂有点儿被他可爱到了。

      钟渐多看了两眼,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先说正事罢。”
      他问了个慕清寂意想不到的问题:“韩小公子可在?”

      慕清寂愣了一下:“韩画?”

      钟渐从袖中取出一块帕子,展开来是一把白玉长命锁,正是他在旧东宫的窗下捡到的那块:“荆山玉,上有‘韩’字纹样,我听说秦神医进宫那晚带来了两个药童,其中一个形容听起来像是行云宗的小公子。”
      “只是他没有在宫中待太久,没几日就被秦神医送出宫了。”

      慕清寂拿起那块长命锁,对着灯烛仔细看了看:“……是那小崽子的。他偷偷跟着秦神医进宫,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没想到没过几日又被秦神医送了回来,听说还是他自己要求的。这是他一直随身的东西,怎么在更阑这里?”
      钟渐斟酌了一下,将旧东宫的事挑着一些讲了出来:“……第一次闹鬼并不算严重,这玉锁又掉在后院的荒草里,一时没有被禁军发现……我想知道韩小公子当日看到了什么。”

      宫人偷盗不过是说给朝臣听的,两次旧东宫闹鬼,应都是幕后人想将先帝之死翻出来,用来造势并搅动朝堂的手段。

      慕清寂脸色不由得沉了下来:“我说那小兔崽子这次怎么突然听话了起来,主动要回行云宗,原来还有这一层……”他抬眼看向钟渐,“他大概是以为自己真见了鬼,不敢在锦都待,早些时候就回了宗门。我写封信给表哥,让他把人送过来,到时候你怎么问都行。”
      他斩钉截铁:“必须得打一顿。”

      钟渐今日将长命锁给了他,便说明他将此事瞒了下来。不然闹鬼的旧东宫出现行云宗的东西,行云宗又和慕家是姻亲,倘若有心之人在背后稍加操纵,慕家就会无可避免地被卷入风波中心。

      “韩小公子也是阴差阳错,撞上了这件事情。虽说要管教,你也不必太过生气。”钟渐温声,“我也只是碰碰运气,希望韩小公子那里能有什么线索。”

      “却得多谢你。”慕清寂叹气,将那长命锁收了起来。

      “不必言谢。”钟渐指着那桌上灯盏笑道,“我看它很久了,瞧着新鲜,给我讲讲是怎么做的。”

      ……

      钟渐就这么在慕府住了一段时间,他告了假,却也每日去中书省打个卡,表面上处理些小事。张池的事情在暗中进行,信息往来多由禁军或陛下暗卫私下传递。霍云平依旧时不时赐下一些珍贵物件儿,由福海直接送到慕府来。他那天挑明了心思,如今却看起来安分了许多。这期间肖寒书班师回朝,陛下犒赏三军,肖寒书本人亦得了不少封赏,府邸门前一时车水马龙。慕沉与肖祝景夫妇去见了这位肖家三叔,择日便要启程去青州赴任。

      慕沉临走前还来谢过钟渐,谢他赠了那些地图与人脉。他平素是个十分端严的人,与钟渐交往倒不如慕清寂多些,道别时也说不出什么漂亮的话来,只是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肖祝景与钟泠相见恨晚,此刻又要离开锦都,分外舍不得:“我只后悔没早些认识你,泠儿泠儿,你可真厉害,你与我见过的所有女子都不一样!”
      她并不知道钟泠是出云楼的掌柜,但她能感觉到,钟泠并非世俗所要求的女子模样,对方的见地与心性,与男子相比也分毫不差。

      肖祝景出身将门,却觉钟泠比她更为傲然恣意。

      “早些时候你若认识我,只怕会失望。”钟泠眉目清婉,红衣张扬,她玩笑似的道。肖祝景好奇:“为什么呀?”

      钟泠但笑不语。

      肖祝景便不再多问,她心思单纯,却并非愚笨。
      ——就如她从来不问为什么钟泠每晚入睡时,房中灯火从来不熄,彻夜长明。

      慕沉与肖祝景很快就离开了锦都。

      钟渐在慕府时,多数时间都与慕清寂在一处。慕清寂有一颗玲珑心,从来都是讨人喜欢的性格。他待钟渐又与别人不同,有礼中比旁人多了三分亲昵,却又被他拿捏着那个度,不至于太过线。
      钟渐喜欢他带回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也喜欢听他讲些江湖事。慕清寂教他做一些简单的机关,钟渐小心翼翼地试,做坏了之后看过来的目光,是不同他以往从容老道的茫然与不解。

      却更为真实。

      慕清寂觉得这个人怎么桩桩件件,连每一个表情都戳着他的点。

      不窝在府里的时候,慕清寂就和钟渐一起出门,去游湖,踏青,穿过锦都的大街小巷,做十年前的钟渐也许做过的事情,看十年前的钟渐曾经看过的花。

      他们在雨天去锦都城外的慈安寺,半山的海棠在朦胧雨雾中簌簌,像被打湿的梦境。他看着钟渐撑着泛黄的油纸伞走上一百零八级台阶,青衣濡湿着水汽,身后步步生莲。
      慕清寂一时恍惚,像是突然之间窥见了一瞬光阴奔腾,看到了所有因果的尽头。

      寺庙中陡然一声寒钟响,惊起金顶上的飞鸟。

      慕清寂一瞬回神,隔着茫茫水雾猝然一回首,见殿门大敞,佛祖面容隐在香雾与雨汽后,看不分明。

      慕清寂听见自己隆隆的心跳,却不知为何。

      钟渐毫无所觉,沿着小路要往后面去:“慈安寺中有棵菩提树,十分高大。那年寺中用来写经文的素绢被风吹着挂到了树上,我帮他们拿了下来。其实我看上那棵树好久了,从那上面,能看到下边看不到的景色。”
      ——这便又是锦都流传的一个与钟相有关的故事了,慕清寂听过这个。

      “青衣菩提摘佛言。”

      钟渐在前面笑道:“……后来我便时常偷偷溜上去,寺中缘空方丈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有雨怕是不太行,或者你轻功可以……”
      他回头看了一眼慕清寂:“……清寂?”

      钟渐转过身,到他面前,微微抬了伞:“你脸色不大好看。”

      慕清寂看着钟渐。
      他突然心生恐慌,却不明原因,像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什么谕示,如凡人遭遇不可抗的命数,梵音空响。

      “更阑,更阑。”
      他微微阖了眼,努力压住声音中的颤抖:“我们回去,好不好?”

      钟渐去探他额头,他下意识握住那骨节分明的一只手,感觉到对方微微一怔。

      他很快松开。

      钟渐面色如常:“听你的。别是着凉了,回去让大夫给你瞧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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