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衣冠禽兽叶

1、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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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疯狂地把床单抓起，挥臂疾刀，狠狠地向它刺去，将它分成无数段碎片，不顾一切地怒嚎着，撕裂着；企图连同我那些大大小小的，一切的浑浊而沉重的回忆，都一同毁灭，亲手破坏，亲手粉碎，不论快乐与否…………
　　好想就这样令它们永远消失，永远沉沦。
　　直到床单都变成了布条，我才不得不停止了一切暴动。
　　一切都变得死寂。
　　手在抖颤，并不因为疼痛，虽然已经被刀一样锋利的线划得血迹斑斑，但我不觉得有痛感。
　　因为此刻，我心的伤口更深，更密，但又没有一滴血流出，平和得让我担心。
　　只知道，□□的伤能愈合结痂，但不懂心是否亦然，毕竟，心比手要柔软得多。
　　浑身的骨胳都被无情地啃噬着。
　　合了合那因盛怒而失去理智的双眼，很艰难地咽下了一口唾沫，张大口深深地喘息着，用手抹了抹脸，湿湿的，但并不是泪。
　　望了望那一地如同尸体般的残败布碎，突然涌上一阵痛苦酸楚。
　　我听见了，听见了。
　　它们在哀惨地呻吟，在虚弱而无声地抗议、申诉。就如那过早发黄的落叶，咒骂着命运的不公平一样，哀怨而又无奈。
　　头开始发痛，在剧烈地摇撼着我每一寸痛觉神经。这个空间里的每一点每一滴都叫我发痛，连空气也压得我胸骨隐隐作痛，喘不过气。
　　我无法忍受，无法忍受，双手死死地按住了太阳穴，夺门而去。
　　现在的我，真与那因唐三藏念紧箍咒，而被折磨得发疯，驾云而去的孙悟空像得可怕，可惜我并没有腾云驾雾的本领。
　　路人一定以为我是在效仿六小灵童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那繁华的街道上走着，但感觉上身边却是空无一人。那些曾经十分熟悉的景物，此刻在我眼中已都披上了陌生的斗篷，和我划清界线了………相信再过不久，我一定会在自己制造出来的迷宫里迷路的。
　　不过，迷不迷路，已经变得一点都不重要了。我和那些可怜的乖宝宝不同，并不需要按时回家，当然也没有人会为我张贴寻人启示，所以我对迷路没有恐惧，我并不可怜。
　　对，我一点也不可怜，我只觉得自己可笑。我在这以前的十八年人生，都是一个笑话，相信会比卓别林的默剧还要搞笑，还要戏剧化。
　　只是此刻我已经笑不出了。
　　不知道在这以后，会是一部什么样的戏剧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以后，还有以后吗?
　　以后? 将来? 哈哈，讽刺………我还有说这个的资格吗?
　　我，还会有明天吗?
　　…………好累，好疲倦，我要休息。
　　靠着人行道边的护栏，面向马路，蹲坐了下来，呆呆地看着那车水马龙，川流不息。路灯一排地在两边列开，红彤彤的好像那一串串可爱诱人的冰糖葫芦。
　　看着这些人造的星星，不禁让我眼前浮现出了那永难磨灭的往首回忆：
　　那年我只有四岁。爸爸的生意失败，家里的景况很不好，成天都会有人来家门口讨债威逼，而妈妈则每每都被吓得抱着我躲在房间里哭。
　　爸爸很颓废，很忧郁，当时小小的我还以为爸爸准是因为那些凶凶的坏蛋们才会这样的。
　　但后来我才知道其实并非如此，爸爸只是在为那个一手造成他落得如斯田地的人伤心。
　　而这个人不是别个，正是我现在的继父，他的亲弟弟。
　　于是，我就很懂事地用我那甜甜的幼嫩童音，安慰爸爸说：‘爸爸，不要伤心嘛，等小翔长大了以后，一定会惩罚那些欺负你的坏蛋，为你出一口气的!‘
　　爸爸只是苦涩一笑。
　　他一直都没有出过家门半步，直到我生日的那一天。
　　那天他带了两串我最爱吃的冰糖葫芦回来，我高兴得不得了，他看着我也笑得很甜。那晚，我们一家在后花院的玻璃室里说了一整晚的话，看了一整晚的星星。
　　我说：‘爸爸，我们明天晚上也来这里看星星好吗?‘
　　爸说：‘好，好，小翔睡觉吧………‘
　　在梦里，我又甜甜地梦到了我的冰糖葫芦，梦到我长大了，像超人在打怪兽一样，把那些来讨债的家伙们打得落花流水……于是我们一家就很幸福地生活下去，很幸福…………
　　但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爸爸却不见了。
　　我没有离开那里，固执地一直在那里等着，等着。
　　但是，我再也等不到他回来了，再也等不到………………
　　……………………
　　一滴滴的水珠开始在我的脸上，手上，身上拍打着。
　　越来越多的水珠落下了，在我的周围开着花。那原本应是十分澄澈而无垢的，但可惜却被激起的灰尘浑浊了，所以最终也逃脱不了要沦为污水的命运。
　　我慢慢地扬起头来，好让雨水把我眼睛里的苦涩液体带走，但是它们却溶成了一把尖利的寒刀，直直地插进了我的心脏。
　　雨点，已经是很冰凉的了，但我还是觉得它烫伤了我的皮肤，深深地。
　　此刻才察觉，原来我竟是如此的脆弱。
　　半梦半醒地闭上眼睛，感觉一双雨做的翅膀已经插在了我的灵魂上。
　　天空正呼唤着我，我也好想振翅飞翔………但当我想要挥动翅膀的瞬间，才猛然发现，我根本并未懂得该要如何去展翅。
　　原来有了翅膀也还是无法去飞的。
　　我开始一点一点地往下陷了，没有任何人来救我，我也没有做任何的挣扎，就任由那个不知名的空间，把我一点一点地拉进去…………
　　慢慢地，我就失去了一切知觉。
　　周围好暗，好黑…………不，我不要待在这里，不要…………
　　不要!
　　我倏然地睁开了双眼。
　　环视四周，不禁吃了一惊：这里不就是那个人的家吗?
　　我为什么又回到了这里? 我要干什么?
　　哦，想起来了，我要…………我要找妈。
　　像着了魔似的，不能自控。
　　熟练地走向了那间熟悉的房间，刚想要敲门，但是里面却传来了一个讨厌的声音。
　　我那举起的手便僵在了半空中。
　　‘羽依，我想要在外面另外安排一间房子，让他搬出去，真的不想再看见他的脸了…………因为他长得真是越来越像他爸了! 我看着就恼火…………‘ 这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也觉得，他真的越来越像他了，每每看到他就让我心里不舒服………好像是，好像是他还没死，就在我身边似的，让我浑身毛骨悚然…………‘ 女人的声音有点颤抖。
　　‘日程，我好怕…………‘
　　‘好了好了，不要怕，又不是我们杀他的，是他自己自杀的，这怪谁。‘ 男人轻声地安慰她。
　　‘但是是我们害他倾家荡产的啊…………他、他也知道了。‘ 女人还是很害怕。
　　‘哼! 那是他活该! 他凭什么把我的一切都抢走? 连你也是…………‘
　　‘………………‘
　　我开始什么也听不到了，只觉得晴天霹雳。
　　毅然地推开了房门。
　　面目狰狞地立在了那里，静静地看着那两个人吃惊的脸。
　　女人的表情很恐惧。
　　‘羽翔………我，我…………‘ 女人抖颤地说。
　　‘小狗杂种，你居然偷听? 给我滚!‘ 男人站了起来恶狠狠地说。
　　‘日程，不要…………‘ 女人也站了起来，拉着他。
　　‘妈，跟我一起走，好吗? 离开这里。‘ 我直直地看着她的眼。
　　她不敢与我对望，眼神开始游离。
　　‘我…………‘
　　我没有听见她说什么，一个箭步就冲上前，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走。
　　‘臭小子你要干什么!‘ 男人连忙上前阻止，但我已经像一头发疯的蛮牛一样了。
　　‘裴羽翔!‘
　　女人的一声尖叫把我叫醒了，我硬直地停下一切动作，她一下就把她的手抽离了我的手。
　　‘你，是选他还是选我?‘ 我痴痴地转过身问。
　　‘选你………你要我怎么选你啊!‘ 女人泪如雨下。
　　‘你知道吗? 我其实是从来也没有喜欢过你爸的! 但是，我却被逼着要嫁他………可是，我好爱日程啊………你知道我的心有多难受吗?‘ 她跪在了地上，男人也蹲在地上安慰着她。
　　我无语。
　　‘可是你、可是你却偏偏长得跟他一模一样! 你就像是他派来惩罚我的! 不让我安心不让我幸福! 我每次看到你的脸就会觉得是他在看着我!‘ 她发了疯似地对我怒吼，扯着自己的头发。
　　‘不……我不要这样，不要这样…………‘ 她蜷缩成一团，美丽的容颜也扭曲得越发苍白，像只受惊的小兔一样，在不住地战抖着，低声地哭着。
　　男人一脸心痛地搂过她，然后对我大喊：
　　‘你给我消失! 消失!‘
　　我麻木地转身就走。
　　‘不，不，这不是真的…………‘
　　我喃喃自语，开始越走越快了，甚至还跑了起来…………四周也慢慢地暗了下来，最终变成了漆黑一片。
　　‘不! 你骗人!‘ 我狂吼一声，整个人弹了起来。
　　一个东西从我额头上掉了下来。
　　在这一声耗尽了我仅剩力气的吼叫之后，强烈的晕眩感便袭上了头脑，于是我一下子就软绵绵地倒下了…………
　　突然，一双长长的有力臂弯把我接着，我便顺势一头栽进了那个人的怀里。
　　好温暖，好安心的感觉，胸膛好结实让人好有安全感………
　　还以为，就算到死也不会再有人管我的了。
　　是谁?
　　是爸爸吗?
　　………………
　　只感到那个人开始在慢慢地把我放下，他那温暖的怀抱也随之离开了我。
　　突然有种十分恐惧的感觉。
　　于是，我一下子就紧紧地反抱住了那个人，还不住地喊着：
　　‘不要! 不要走! 不要……爸…………‘
　　‘好，好，我不走……你乖乖地睡吧…………‘ 一个很温柔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把我一切暴怒的气息都浇灭了。
　　听着那把一如昔日爸爸哄我入睡的，柔和而又磁性的声线对我施咒，就开始有了倦意。
　　我不知道这个人是谁，但是我好希望他就这样一直地待在身边，不要像爸爸那样，当我一觉醒来的时候就消失不见…………
　　所以，我就死死地紧抓住他不放，生怕他会逃走。
　　一滴湿暖的液珠划过脸庞，我听见了它落地破碎的声音，是那么无力，那么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