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不说谎》岑姜

12、Chapter10

　　边澈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辆摩托。
　　通体是黑色的，造型夸张，充满一种愤世嫉俗的战斗气息，停在补课班门口，特别惹眼，有不少下课的学生都投来目光。

　　他总是这样。
　　在这座破败的小城里，不断地塞满属于自己的东西，不但没有被小城市的颓败侵袭，反而带着无可抵挡的青春和自由气息，在颓败的日子里闯出一道开阔、自由的风景。

　　边澈走到机车前面，似乎早有准备，扔给顾思浓一个粉色头盔，自己拿起一旁黑色的，胡乱地往后撩了把头发，就把头盔戴上了。
　　前甲和镜片一放，就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眯着的姿势，上下睫毛碰在一起。

　　顾思浓挪开目光，低头转圈看了眼头盔：“谁的？”
　　边澈耷拉着眼皮，冷冷地说：“给你准备的。”
　　顾思浓：“？”
　　这个答案在她意料之外。

　　边澈以为她又要提段夏的事，不着痕迹地补充说明：“放心，我这个人很有品，给每个姑娘的东西都是独一份儿。”
　　“……”
　　又要说那些不着四六的话了。

　　顾思浓横了他一眼，直接把头盔扣上，又欲盖弥彰地解释一句：“太丑了。”
　　边澈“啧”了一声：“那你喜欢啥？上面印着胡歌彭于晏的？”
　　顾思浓：“魏晨才帅。”

　　“那成，明个儿换个魏晨的，”边澈长腿一迈跨上机车，一腿撑着地面，又对着后视镜照了照，“顺便我也整成魏晨。”

　　“……”
　　他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无需顾思浓回答，很快切换话题：“上车。”

　　有人陪自己回家，总比坐深夜公交再走夜路强得多，顾思浓也不扭捏。
　　跨坐上去，又往后蹭了蹭，尽量不跟边澈有肢体接触，脑子里一闪，问他：“你……你技术咋样？”

　　青芜也有很多骑摩托车的小混混，有一次晚上放学，她看到路上飙车出车祸的场面，机车和人各碎各的，场面惨烈。
　　“还行，”边澈笑了声，“死不了人。”
　　顾思浓：“？”

　　她还没来及想这句话是不是开玩笑，下一秒，边澈拧紧油门，引擎发出震撼的声浪，车子如同离弦的箭飞出去。
　　顾思浓吓了一跳，本来是抓着后面的手不受控制地去抓边澈的衬衫，两人陡然接近，又在车子平稳后飞快分开。

　　边澈嘴角勾了勾，在呼啸的风声里说：“团支书，抓紧我。”
　　鬼才要和你靠这么近！
　　顾思浓拒绝：“还好，我坐得稳。”
　　边澈：“路不平，会颠。”

　　顾思浓在青芜生活了十八年，哪里路况好哪里路况差还是清楚的，根本不上当。
　　很快，边澈在光亮尚可的余晖里，在宽敞平稳的马路上，准确地找到一个坑。

　　“当——”一声。
　　顾思浓感觉身体往上飞了一下。
　　边澈慵懒的声音悠悠响起：“你看，真的不平。”

　　顾思浓：“……”
　　可恨她上了贼车。
　　命都在边澈手里，顾思浓做最后的挣扎：“稳……稳一点。”

　　夏日缠绵温柔的风鼓起边澈的衣角，全部都打在顾思浓的身上，他姿态轻松地握着把手，在加速之前，微微回头，扬起眉毛提醒：“我要加速了哦。”
　　话音落下，引擎的轰鸣声愈发聒噪，开阔且路人稀疏的路面上，边澈拧紧油门。

　　太快了。
　　快到顾思浓心脏都到了嗓子眼，生怕下一秒就被甩飞出去。
　　她赶紧揽住边澈的腰，细的，在风里还有皮肤上的热度。

　　边澈那点计谋得逞，在耳侧呼啸的风声中一个快速刹车，惯性影响，两人往前往后，然后，顾思浓的前胸贴着边澈的后背。

　　边澈：！

　　顾思浓偏瘦，但并不柴，身体该有肉的地方绝对不含糊。
　　隔着夏日薄薄的布料，边澈能感觉到背后猛然多出来的软绵绵的热量。

　　顾思浓是彻底服了，生怕他再加速提心吊胆，直接抱着他不撒手，随着机车的行进，她小幅度地晃动，软绵绵也在不停地蠕动、摩擦。

　　边澈：“……”
　　妈的。

　　他感觉自己要随着远处火红的日光一起燃烧起来，喉结飞速地动了动，小幅度清了清嗓子，掂量着开口：“团支书，别抱我了。”
　　顾思浓：“……？”

　　这能是抱？
　　她立马反驳：“是你开得太快，不拉着你，我坐不稳。”
　　边澈：“那你松点儿拉着。”

　　顾思浓正要放手，又想到边澈会使坏，立马给他环得更紧了。

　　边澈嘴上没说，但缓缓放慢车速，打趣地说：“大夏天的，抱在一起，很热。”
　　“……”

　　夕阳鎏金，蝉鸣四起。
　　夏天如此张扬，如少年，如热恋。

　　-

　　顾思浓照旧坚持每天从早到晚泡在补习班。
　　隔日下午，上完课，顾思浓决定在补课班食堂解决晚餐。

　　补课班的伙食算不上差，但也绝对没到好吃的程度。
　　顾思浓整理好课本，刚要往食堂走，就听到走廊里传来熟悉的声音。

　　“顾老师呢？”
　　学生指了指教室：“还没出来呢。”

　　边澈的声音清澈、偏低，极具辨识度。
　　他怎么来了？顾思浓正纳闷，就见边澈没型没款地站在教室门口。

　　他今天穿黑色印花短袖，下面是宽松的短裤，脚上踩着球鞋，上面有本赛季NBA冠军对于达拉斯小牛队的灵魂人物签名，腰间斜挎着一个帆布背包，瘪瘪的，没装什么书，只能装样子。

　　左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右手上拎着两个打包袋，有香气飘了出来。

　　顾思浓见他，抿了抿了嘴，语气平淡地说：“我们是晚上八点半开始。”
　　“我知道，”边澈扬起嘴角，大步子朝她走过来，又随便地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先过来跟你吃个饭。”

　　顾思浓说：“我们有食堂。”
　　“全天下食堂就没有好吃的，”边澈一边说一边拆开打包袋，好闻的饺子香气在空气里飘荡，丝毫没管顾思浓的警惕，缓缓抬眸对上她的眼睛，自然地问，“放醋还是蒜酱？”
　　又自问自答：“哦，是醋，那天顾熠然说了，就咱俩喜欢吃醋。”

　　顾思浓经历过家境富足的时候，下馆子吃饭是常事，知晓这家饺子店很贵，舔了舔讲了一天话干涸的嘴唇：“我去吃食堂。”
　　“别介啊，”边澈按住她正欲起身的肩膀，诱惑道，“我自己吃多没意思。”

　　顾思浓的囊中羞涩昭然若揭，但面对边澈，她始终有点不值钱的自尊心。
　　挣扎半天，始终无法将“没钱”两个字直接说出口。

　　“我也不是散财童子，只是还有不到一个月就高三开学了，我得抓紧时间学习。”边澈用商量的语气和顾思浓说，“以后晚上我请你吃饭，你每天多给我补半个小时，成么？”

　　其实换算下来，顾思浓的半个小时时间是比一顿饭值钱的，不存在她占便宜的说法。
　　在边澈殷殷期盼里，顾思浓艰难地，点了下头。

　　之后几天，边澈果真每天下午下课踩着下课铃声来教室，每天的晚饭都不重复。
　　晚上第一节课是给有钱小孩儿一对一辅导功课，边澈就在旁边儿背课文。

　　小孩儿难教，一道三角函数题，顾思浓讲了三遍也不会濒临崩溃，小孩儿讪讪地开口：“顾老师，要不……要不你提问一下边澈哥的古文背诵。”

　　突然成为话题中心的边澈：？
　　他虽然会说中国话，看得懂中国字，但是每个字放进古诗里，就不是他能理解的了，理解都理解不了，就更别说背诵。

　　顾思浓看了眼一脸“随便吧地球毁灭我都不想跑了”的边澈，头更痛了，对小孩儿说：“这是你的时间。”
　　指尖的黑色水笔缓缓停下，边澈扬了下眉，继续补刀：“自己的罪自己受。”

　　小孩儿反击回去：“别急，你的还在后头。”
　　边澈：“……”

　　混到下课，小孩儿一溜烟地背上书包跑出补课班，小教室里就剩顾思浓和边澈大眼对小眼。
　　头顶那扇风扇慢悠悠地转动，长条白炽灯下有小虫在飞，两人沉默对视了眼。

　　顾思浓捏了捏酸痛的后颈，又正气十足地点了点桌面，问：“背完了没？”
　　边澈：“没。”
　　干脆利落，毫无愧疚，绝不悔改。
　　顾思浓：“……”

　　边澈越过两把椅子，往靠近顾思浓的方向坐过来，再伸长手臂，笼络过来所有书。
　　“有没有一种可能呢，”边澈说，“有的人就不适合学语文。”
　　顾思浓反问：“那还有没有一种可能，高考要考语文呢？”

　　小城市出身的学生，只拥有十分有限的师资和落后的信息，在顾思浓的世界里，考上顶尖学府只有每科都学得好，竞赛保送还有自主招生都是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她对知识对课本给予百分百的尊重，又因为是边澈自己主动来学习的，所以她无比负责。
　　“那回去再背，”顾思浓把试卷翻到古诗文赏析，推到边澈面前，“先学这个，你翻译一下。”

　　是唐代张继的《宿白马寺》。
　　第一个问题是本诗表达了作者什么思想感情，第二个问题是对三四句进行赏析。

　　边澈对文字感知能力差一些，集中注意力看了一遍诗，忽地眼睛一亮，用手肘推了推顾思浓，语气上扬：“浓浓，这诗里有你名儿。”

　　白马驮经事已空，断碑残刹见遗踪。
　　萧萧茅屋秋风起，一夜雨声羁思浓。【1】

　　“萧萧茅屋秋风起，一夜雨声羁思浓。”边澈反复读了两遍，每每到最后，总是将调子咬的缠绵，一声声“思浓”砸在顾思浓心尖儿上。
　　讲完，又要抬起那双含情眼，若有若无地瞧上顾思浓几眼。

　　顾思浓照旧保持为人师表的严肃姿态，对于他的撩拨置若罔闻。

　　“为什么在雨里牵挂你？”在反复朗读中，边澈似乎找到一丁点儿语感，连带着福至心灵，抬起头，对上顾思浓的眸子，缓缓道：“应该是‘杲杲烈日蝉声起，少年心事正思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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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是张继《宿白马寺》
杲杲烈日蝉声起，少年心事正思浓，边澈顺嘴胡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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