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快死了》归川

6、6

　　我的丈夫周言出轨了。
　　无数证据指向这一事实，我也不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之人。他背叛了我们的婚姻，我能怎么办？那就……面对吧。

　　确定周言出轨的那刻，要问我伤不伤心，我是一点都没印象了。但还是能回想起那股彻骨的寒意，从内心深处散发出来，冰得我连指尖都在颤抖。

　　心寒啊。
　　周言，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你怎么能，爱上别人呢？你在婚礼上哭得哽咽，说你将违背你的天性、忤逆你的本能，永远爱我，你怎么能忘呢？
　　还是说，你可以，同时爱上两个女人呢？没有想到让你发誓，永远只爱我一个人，真是我的失策啊。

　　叶笙从陈徵和那得到我的微信，很快添加了我为好友。
　　她一上来，直截了当：“你想不想问我些什么嘛？”
　　简直像个小孩，我也没多话：“见一面说吧。”

　　于是约了周一中午在一处人烟稀少的商区见面。
　　见面时，我照常打扮，打了个车就过去了。
　　她比我还先到，靠着一辆黑色越野车，抱着双臂，看见我的时候，还摘下墨镜，冲我招手，像久违重逢的好友一般。

　　她可真有意思。
　　其实打一开始，我就对她恨不起来，犯错的是周言，伤害到我感情的也是周言，和旁人关系不大。即使今天没有叶笙，难保明天不会出现林笙、梁笙。
　　可见到叶笙之后，我意识到，好像，又不完全是这样的。

　　叶笙她小我五岁，和我来自同一个地方，我们初高中都是同一个学校。
　　她和我以前一样留长直发，又因为嫌麻烦，喜欢挽起来，挽得高高的。她和我以前一样，爱用伊丽莎白玫瑰的香水，涂999的色号，精致到指甲盖，却喜欢踩一双简单舒适的平底鞋。她和我以前一样，外表高傲凌人，一开口就能发现根本就是个心直口快、天真到不行的小女孩。

　　我不是故意要在她身上寻找我们的共同点。
　　只是，某些细节相似到让我没法忽视。

　　叶笙拉我去吃某家网红火锅，还说她在网上提前预约取号才排到座位，我们一定不能错过。
　　这倒是和我不一样，我平时吃饭讲究随意，哪家人少去吃哪家。

　　吃饭的时候，叶笙和我讲了她和周言的事。

　　她高中毕业后出国留学，两年前毕业回国，先是在家乡工作了一段时间，一年前来了这里工作。
　　叶笙和周言是在酒局上认识的，她作为公关部代表参与，席上的老总们劝她酒喝，她来者不拒，笑嘻嘻，一个人三斤白酒，喝得对方向她竖大拇指。周言也挺能喝的，但没能喝过她。
　　酒席过后，各回各家，时值半夜，她在马路边叫车，叫不到。周言的车停在面前，说要送她。
　　车上，代驾在前面开车，他们坐在后座。
　　车里酒气重。
　　他揿下窗，干燥微热的夜风和楼宇大厦的光影一齐落进来。
　　叶笙问他：“介意我喷点香水嘛？”
　　他喝醉了，不算太醉，仍能清醒意识地回答问题：“不介意。”
　　叶笙从包里拿出随身的香水旅行装，按下喷头，花香清浅，弥漫后座，是糅合了百合与玫瑰的味道，待浓烈时，玫瑰香气入侵感官，无所不在。
　　一直看向窗外的周言转过头，在光影浮动下，认真打量了叶笙一遍，说：“好闻。”

　　后来，他们又在饭局上见了一次，加了微信。
　　一个月后，周言点赞了她一条想念家乡菜的朋友圈。
　　又过了两个月，她发朋友圈说没抢到喜欢歌手的门票，周言私聊她，问要不要帮忙。他人脉广，替她买到票。她作为感谢，回请他吃饭。
　　一来二去，渐渐熟识。

　　我听着他们的故事，一时之间，有些恍惚。
　　读书的时候写作文，我总写时间像齿轮一样滚动。之所以不写白驹过隙、时光荏苒，是因为成语凑不了那么多字数。可现在想想，我写得还是挺对的，挺准确的。
　　时间就像齿轮，每个人的时间都是一枚齿轮，每轮齿缝都是一个事件，一轮齿缝只容得下一个事件。
　　人的相处，就是磨合彼此的齿轮。用这个时间点的我，对上这个时间点的你，一件事，两个人。
　　当齿轮契合，同样的时间，两人总在一起做同样的事。便有了日久生情一说。

　　周言说在谈合作，没时间陪我回家拜祭父母那天，他买了两张话剧的门票，和叶笙在舞台底下看舞台上的男女主相爱却不得不离别。
　　周言说好陪我过生日，却迟到了两小时到达我们定好的餐厅那天，他赶去高速公路上，帮叶笙搞定抛锚的车辆，先送叶笙回了家才过来。
　　周言连解释都没有，实则是在陪害怕台风来临的叶笙那晚，我拿到确诊检查单，坐在客厅开了一晚上的电视，等他回家。

　　我的齿轮锈掉了。
　　我的齿轮，也快要滚不动了。

　　隔着火锅蒸腾的热气，叶笙问我：“你怎么一点也不吃？是不好吃么？我专挑了这家，想让你吃点的。”
　　她念念叨叨，怪委屈的样子。
　　我夹了筷毛肚，勉强吃了口，夸：“好吃。”
　　她以为我是敷衍，放下筷子，开始解释：“最开始，我真不知道他结婚了。他也没说！真的！我就是找了个男人打发时间，目前还停留在纯柏拉图式爱情的阶段，我们一次都没做过，哎算了……”
　　她顿住，重新开口，言语斟酌着：“反正有一天，我发现了他有枚婚戒，从来没在我面前戴过。而且，知道了你是他的妻子……所以，我就想找你谈谈。”

　　我问：“你想和我谈些什么呢？”

　　……

　　叶笙以为我是恨她，吃不下饭。
　　哪是因为她呢？我也是最近才体验到的，得了癌症的人，很需要吃饭，但偏偏，吃不下饭。
　　何况，摄入这些营养有什么用呢？到头来，还不是供给脑子里那个该死的瘤子。

　　说起来，吃不下饭真是癌症里最轻的症状了。
　　比耳鸣、呕吐、头痛都要好一百倍。

　　和叶笙见面回去的路上，我又开始头疼，疼到要炸开，疼得我恨不得自己现在立刻马上死掉，以终结掉这种疼痛。

　　感觉很不妙，我掏出手机，下意识地拨通紧急联系人的号码。我的紧急联系人，从婚后就一直是周言。我别无选择，在我生命垂危的时刻，我只能祈求周言能来救我。

　　但是。
　　电话没能接通。
　　他没有接我的电话。

　　眼前又是一片模糊，我看不清了。
　　天旋地转，我膝盖一软，跪了下来。狠狠地磕在石板路上，手掌和膝盖传来火辣辣的疼痛，浸了辣椒水似的，疼得我顿时眼泪汪汪。
　　疼得我啊，都忍不住委屈了。
　　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啊？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有没有人……问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我也好想，有人在身边，关心我，安慰我……

　　起初，疼痛是剧烈的，难以忍受的，渐渐的，感觉就麻木了，我感受到自己的灵魂漂浮起来，知觉从身体里抽离。我不怕疼痛了，我不需要安慰了，我与空气融为一体，是无知无觉的存在。

　　感觉没有了，理智尚存。
　　我知道，周言不会来了。为什么呢？原因，我也知道。
　　在我出事之前，我看到叶笙新发的朋友圈。她穿着新买的高跟鞋，在路上崴了脚，说是疼得要死。那双鞋是刚刚我看着她买的，裸粉色，挺好看，就是有8厘米高。

　　她发朋友圈的两分钟后，周言在底下评论了。
　　他问——你在哪？

　　这就是他不会来的理由。

　　周言啊。
　　你怎么能忍心这么对我呢？你怎么能在爱我的同时，爱上别人呢？你怎么能拿走我的心，又践踏它、踩它个稀巴烂呢？
　　我也是会痛的啊。我现在，就好痛啊。身体里的每一处，都在发痛。我痛不欲生。真的，我痛得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