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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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彻拿着金日磾呈上来的奏章，双手微微发抖：“这个邴吉，其父当真是大将军属下？”
“回陛下，千真万确。邴吉是鲁人，其父元狩五年时以关东轻车锐卒应招，在漠北决战中跟随大将军渡漠作战。在与单于的决战中身受重伤，战后大将军巡视伤兵之时，邴吉的父亲已在弥留之际，临终前他求大将军照顾他的妻儿，大将军应允了。回到长安后大将军特意遣人去鲁国找到邴吉母子，其时他们母子生活困苦，是大将军给予钱粮产业，邴母这才能托人将邴吉送入鲁狱史门下学习律令。邴吉为人深厚、好学，成年后为鲁狱史，又迁至廷尉右监，后坐法失官，征和二年时以故廷尉监征为治狱使者。”
治狱使者！
刘彻的身体重重一晃，几乎站立不稳而摔倒。
他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治狱使者即天子使者，全权负责诏狱中的一切，包括对犯人的处置、狱中钱粮的调动、狱中官吏的调派等等。有这样一个人在，自然能保得刘病己无恙。
“陛下！” 金日磾扶住刘彻，轻拍着他的胸口，“陛下保重。”
“朕没事！”
此时刘彻心中一片清明，那些清晰的模糊的回忆都清清楚楚的浮现在脑中。他握紧金日磾的手，牢牢盯住他的眼睛：“朕没记错的话，刘进的生母，那个史良娣，也是鲁人？”
金日磾骇然变色，猛的垂下眼帘，心中却明了，自己的惊慌失措早已被皇帝看的一清二楚：“回陛下……正是……”
刘彻一把甩开金日磾的手：“退下！”
“诺。”
“好啊，好啊！”刘彻独自仰天大笑，阴沉的笑声在殿内回响，宛如枭鸟夜鸣，“好你个霍光，敢欺天了你。披着卫青的皮，骨子里到底还是霍家人啊！好……好……”
“阿翁，阿翁。”清脆的童音在耳边响起，怀里也多了个小小的软软的身体。
“是弗陵啊，”刘彻睁开眼睛，笑着抱起小儿子，“小子，你怎么来了？不念书了？”
“都念过了，”跟在弗陵身后的钩弋夫人笑着给爱子解释，“妾看着念完了才来见陛下的。”
刘彻斜睨了钩弋夫人一眼，没有理会她，只问少子：“都念了些什么，嗯？”
“《诗》。”
“你这点大的小鬼念什么《诗》，也罢，背一首给而公听听。”
弗陵歪着头想了想：“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刘彻愣住，半晌，方才勉强笑道：“什么有美一人，与子偕臧。你这点大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就这么瞎背。”
“我知道，”弗陵不服气的反驳自己的付清，“就是有一个漂亮的女子，我喜欢她，要和她永远在一起。”
“小子，看不出来，你还风流的很，”刘彻大笑，在弗陵的屁股上打了一下，“去找你的美人吧。”旁边的宫女连忙上前，将弗陵领了出去。
“弗陵还小，说的都是孩子话，陛下千万别往心里去。”钩弋夫人偎依着刘彻坐下，替爱子解释。
“朕看这小子不错，这点大就能背诵《诗》，还说什么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颇有朕当年的风采。”
钩弋夫人见刘彻夸奖弗陵，心中欢喜，抓住刘彻的一只手，用自己雪白细嫩的掌心轻轻摩挲着，却被刘彻按住了。
“朕心里烦躁的很，你在那架子上，找卷书给朕念念吧。”
“诺。”钩弋夫人起身，走到黑漆描红的书架前仔细挑选。
“别挑了，随便哪卷都行——就那个吧。”
“诺。”
钩弋夫人拿起刘彻虚指的那卷竹简，打开，念了起来：“楚太子有疾，而吴客往问之……”竟是枚乘的《七发》。
“《七发》……”刘彻愣住了，他仿佛看见，汤泉宫温泉之旁，年幼的自己对父亲说要请枚乘来治他的病，引得父亲又惊又喜；未央宫巍峨的宫门外，他对即将离开的刘荣说如果胸中郁结，不妨多读读枚乘此书，只是最后，他的兄长、荣哥哥，再也没能回到长安……
“刘彻，你长大了，你要担负起这大汉的万里江山！”
父亲的声音再度在耳边响起，刘彻的眼睛眯了起来。
若要平安太子，此子必不能留，连霍光也要除掉！只是这样一来……
不！不成！那是据儿唯一的血脉……唯一的……
况且——他为什么要让仇者快？
刘彻烦躁的摇头，左手四指依次点着大拇指，仿佛在掐算什么。最后，他的目光落在案上，那里放着燕王请求入卫京师的奏疏。
七国之乱！
刘彻的手重重的敲击在膝盖之上，隔着厚重的衣料，并未发出什么声响。但钩弋夫人仍有所察觉，她放下书简，靠近刘彻：“陛下，怎么了？”
刘彻摇摇头，轻轻抚摸着她清溪一般的长发，口中喃喃自语：“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天下不负卿……”
钩弋夫人有些奇怪的抬起头，却见刘彻凝视着远方，目光中有一种她从来未曾见过的狂热和坚定。干枯的手落到她的后颈，猛然一紧，狠狠拧住万千青丝。钩弋夫人痛得几乎落泪，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刘彻躺在高高的宝座上，昏昏欲睡。生命力到了一定的时候，会以一种比以前快千百倍的速度流逝，刘彻正在感受这一点。
底下传来犹豫不决的脚步声，刘彻知道，霍光到了。
“子孟，给你的那幅图他们都看过了？”
“是。”
“你也解释过了？”
“回陛下，臣已经将周公负成王的故事说给各位听了。车骑将军……”
“朕知道金日磾他们会是如何反应，朕想知道的，是子孟的想法。”
“臣……理当誓死效忠。”
“誓死效忠……誓死效忠……”刘彻细细品味着这句话，突然笑道，“朕只怕你不会安心做弗陵的周公。”
“臣惶恐！陛下如此说……”霍光的声音中确实充满了惊慌，但是刘彻已经不想深究了。
“好了！”刘彻打断霍光，“钩弋夫人反应如何？”
“钩弋夫人……”霍光停顿了一下，小心翼翼的选择措辞，“自然是十分为陛下以及小皇子高兴的。”
刘彻喉间发出一阵混浊不清的笑声，高兴？她当然高兴，谁能不为即将到手的权力——掌控大汉江山的权力而高兴么？可是，朕怎么会把大汉的江山交给你们？
刘彻支起双臂，想要坐起来。但已然老迈的身躯显然无法很好的胜任这个任务。他只能微微抬起上半身，然后用手肘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向背后的靠枕移动。狼狈不堪的情景全然落入霍光眼中，刘彻想到这一点，不由得加倍的愤怒起来。眼看霍光起身想要上前帮扶自己一把，刘彻狠狠的瞪住了他。
眼见霍光在自己的目光威压下又跪了回去，刘彻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他尽力安顿好自己，方才开口：“子孟，你没有见过朕的父亲、孝景皇帝吧？”
接下来自己说了什么，刘彻已经不是记得很清楚了。似乎是一些关于父亲、关于刘荣，还有关于太子的事情。所有的激动都过去后，刘彻冷静的开口：“那个孩子——据儿的那个孙子，怎么样了？”
“按照陛下的诏命，已经释出牢狱，名字也已由宗正署登记。”
果然，你们一直都在照顾那个孩子。如今宫中情形不明，你们自然不能轻易将他送入掖庭。
“他叫什么名字？”将来有可能被你扶上皇位的人，朕怎能不知道他的名字？
“回陛下，刘病己。”
“刘病己……”刘彻重复着这个名字，病己这两个字太普通了，将来避讳不易啊。
挥了挥手，让霍光退了出去，却又在他走到殿门的时候突然发话：“那天太史令说诏狱中有天子气，朕下诏尽数处决狱中犯人。后来邴吉上奏说狱中有皇曾孙，这才让朕免了这些人的死罪。只是朕事后回想，这天子气，怕不是说的便是刘病己吧？”
看着愕然回头的霍光，刘彻露出了笑容，你就算再精明，又如何能与朕相比？
“子孟，记住，朕只让你做周公，你也只可做周公。这天下，是我刘家的！”
看着霍光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身影，刘彻终于大笑出声，但那笑声很快就变得无力，甚至带了一丝凄凉。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