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富贵人生 ...
-
隔天一早，天色微蒙，紫鹃梳洗完毕，站在外间撩开嫣红色的纱幔，看了一眼藕荷色帐内隐隐绰绰侧卧的身影，见黛玉好梦正酣，她放下纱幔，吩咐一旁掌管衣物首饰的春纤，夏织好生看着姑娘后，径自离开，前往厨房，交待今早的点心。
紫鹃刚提着裙摆，踏入厨房门槛，惊愕地发现向来不喜欢早起的雪雁一反常态地蹲在炉子跟前，全神贯注地盯着紫砂锅里冒着小气泡的红枣桂圆粥，一动不动。瞧她那认真的样子，以及紫砂锅里基本熬得差不多的红枣桂圆粥，紫鹃知道雪雁一准是天还未亮，就跑来厨房里忙乎了。
这丫头不但会吃，更懂得做。只是，她就同姑娘常揄她的话般，懒到骨子里去了，不肯动手。就算自己想吃，她也懒得动，宁可去厨房央求厨娘们给做。数数贾府林府里的主子，能差遣得动这丫头的人，也只有自家姑娘。
无独有偶，与雪雁丫鬟类似个性的丫鬟贾府里还有一个，那个连自家的爷都差遣不动。紫鹃不禁想起宝玉房里的晴雯丫鬟。拥有一双比谁都灵巧的手，做得针线活，连自家姑娘都夸巧夺天工。她们俩都是老太太房里出来的，但愿跟了宝二爷的她，命会好些。紫鹃的眸色微暗。
一早赶到厨房，亲手替黛玉做早饭的雪雁吩咐站在一旁的厨娘端起熬好的红枣桂圆粥，抬头看见紫鹃神色黯淡地站在门口处，不禁想起昨晚打着灯笼去院子里找黛玉时，偷听到的谈话。一阵酸酸的感觉顿时涌上心头。这也是她一大早起来，跑到厨房亲手做点心的原因。她想做些好吃的，让黛玉开心些。
雪雁扯出一丝欢意，笑着问道：“紫鹃姐姐，姑娘醒了没？”
紫鹃回过神来，将手中的帕子塞在腰间，走上前去，边帮忙，边回答：“昨儿个睡得晚，现在睡得正香呢。融哥儿起了没？”
黛玉见弟弟身边没个心细的丫鬟不方便，於是便将雪雁派过去暂且服侍。且她也有将雪雁拨到弟弟身边去伺候的念头。只是，她在贾府里少了雪雁在外头打探消息不方便。遂将这念头暂时搁置了。
“早起了。和半夏，甘草在后院的空地上练‘五禽戏’呢。若不是我拦着，他一准闯进姑娘的屋子里，拉着姑娘一块儿练了。”
雪雁细心地吩咐厨娘将鸡汁生煎包，银丝卷，芝麻莲蓉球，四色烧卖，红薯粥等一一装入碗碟中，装进食盒。尔后吩咐一旁候着的几个小丫鬟拿好。
“紫娟姐姐，我先去给融哥儿送早饭……”
雪雁的话还没完，门口传来一声声音急切地轻唤“紫鹃，姑娘醒了，正找你呢。”
转头一看，见春纤脸颊微红地扶着门框，冲紫鹃招手。
紫鹃诧异地回过头去，追问：“有说什么事吗？”
雪雁转身吩咐厨娘，将黛玉的早饭一并装入食盒，其它都一般无二，惟独粥换成了红枣桂圆粥。
春纤羞涩的笑了笑，期期艾艾地说起缘由：“方才替姑娘梳妆的时候，姑娘说，今天想戴那套金累丝镶宝石牡丹花样的首饰。我在妆奁里找了好一会，没找到。后来姑娘提醒说，那套首饰是由紫鹃姐姐保管的。”
黛玉身边比较贵重的东西，一向由紫鹃雪雁分别掌管。
紫鹃眯眼想了会儿，眉头轻皱，回道：“姑娘嫌那套首饰太富贵，素来不喜欢戴。遂这次来姑苏老宅，我没收拾进妆奁里。她今儿个怎么又想到要戴了？”
她在脑子里搜索，这次带来的首饰中，哪些样式和那套类似？
“这可怎么办？”
春纤急得眼眶泛红，泪珠儿差点儿当场洒落下来。自家姑娘性情淡然，待人和善。但手底下的奴才犯了事，她也不含糊。绝不会纵容了事。
在贾府的时候，她亲眼看到姑娘重重处罚了一名欺负姑娘年幼，偷了姑娘的首饰变卖了喝酒的嬷嬷。那件事给春纤的印象过于深刻。然她从没深入的仔细想想。倘若不是黛玉亲自处罚那位欺主的嬷嬷。换做贾府的其他人，比如贾母，王熙凤，王夫人她们动手整治的话。那位嬷嬷恐怕连命都没了。哪能像现在这般安然无恙地继续留在黛玉的屋子里做事。
“放心吧。这是小事。你先回去伺候姑娘梳洗。我一会就过来。”
紫鹃温和的笑了笑，抽出腰间的帕子，轻轻擦拭春纤脸上的泪痕，柔声嘱咐她先回去伺候黛玉穿衣梳洗。
“紫鹃，你快点。”
春纤的个性有点胆小怕事。不过因为做事认真细致，平日打理黛玉的衣物首饰总是一再检查，生怕出什么纰漏。黛玉对她也算比较满意。
瞧着春纤一步三回头的身影，雪雁噗哧一声笑道：“我看春纤不像是伺候我们家姑娘的丫鬟。反而像伺候二姑娘的丫鬟。”
“贫嘴的丫头！快点把早饭送去给融哥儿。若是饿坏了他，我看姑娘怎么罚你？”
紫鹃心眼实诚，不代表她笨。雪雁话中隐含的意思，她又岂能听不出来。亏得她们此刻是在林府的老宅，若是在贾府里，哪容得下一个小丫鬟编派主子的不是。
紫鹃神情不安地环顾四周，见厨娘们都在忙着做事，没人留意她们的谈话，后转念一想，这是在姑苏城，即使她们听见了，也弄不清雪雁那话是在嘲讽二姑娘。慌乱的心神立即安定下来。
“知道了。紫娟姐姐。不过，我说的可是大实话哦！”
雪雁才不怕有人听到这些事呢，即便是在贾府里，当着那位二姑娘的面，她也敢说。不是她瞧不起那位性子软得没边的二姑娘，而是那位二姑娘跟算盘一样的性子，让她生不出高看她的心思。
雪雁心想：那位二姑娘若是能学到自家姑娘三分，她在贾府的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如此窝囊。何况三姑娘也是妾室生养的，可人家的气派硬是比她高出一大截。就连四姑娘小小年纪，也看得比她透彻。
见雪雁领着小丫鬟们鱼贯而出，给融哥儿去送早饭。紫鹃摇头笑了笑，转身吩咐一旁伺候的小丫鬟提起食盒，紧跟着走出厨房门，转向黛玉所住的院落。
回到屋子里，夏织，春纤急忙迎她进去服侍黛玉，瞧俩人神情慌张的模样，紫鹃不禁暗暗称奇，自家姑娘的性子比起贾府里的其他女眷不知要好上多少倍，可是身边服侍的丫鬟婆子们，却都不敢太过亲近於她。好像都有点把她当庙里的菩萨供着，生怕稍有不敬，会遭到惩罚似的。
她笑着上前，拿出钥匙，打开由她掌管的红木雕花首饰箱，拉开一层层的抽屉，寻找类似的首饰。不一会工夫，她就找出一对金累丝镶红宝石镂空梅花簪子，以及配套的耳坠，手镯。看看首饰的成色样式，紫鹃满意地取出来，交给等候在一旁的春纤，让她去为黛玉佩戴。
她将首饰箱收好，放回原处。尔后转身走到黛玉身后，看她妆扮得差不多了，但发髻上似乎还有些素，与今天穿的石榴红绣缠枝梅花的褙子不太配。於是，紫鹃拿起桌上放的一支缀珠金凤钗，为黛玉斜插在发髻旁，问道：
“姑娘，这样可好？”
黛玉偏着头，微微眯眼打量镜子里容色出众的女子，淡淡笑道：
“呵呵……这一身富贵的妆扮，倒让我想起琏二嫂子了。都说出嫁的媳妇才要满头珠翠环绕，一身绫罗绸缎。方可显出婆家的气派。紫鹃，你说你家姑娘何苦折腾自己穿戴这些素来不喜欢的东西？还不是为了不让人看轻了我们林家。江南可真是富庶之地，连商铺里的一个老婆子，都穿得要比你家姑娘富贵气派。你家姑娘，这回可真是被比下去了……”
她抬起手，理理如云的发鬓，石榴红的宽袖滑落下来，露出半截晶莹似雪的藕臂，一对金灿灿镶红宝的金镯子在空气中闪闪发亮。
一听黛玉似笑不笑的一顿自我调侃，紫鹃恍然明白黛玉今天为何非要戴那套金累丝镶宝石牡丹首饰了。准是那些的疯言疯语中有漏网之鱼不小心溜进她的耳朵里了。
紫鹃偷偷瞟向脸色俱不太好看的春纤，夏织两丫鬟，略一思索，轻笑着说道：
“姑娘是在说笑了。你身上的衣物，即使是最最素的，也能抵得上一般富贵人家过几年的银两呢！别的不说，就说姑娘平时常戴的那对梅花簪子，不识货的人才会说那簪子不值钱，要我说，姑娘的首饰里面，就属那对簪子最值钱。”
黛玉歪过身子，轻啐了一口：“我身边的丫鬟，就属你说得最在理。春纤，夏织，你们去厨房里吃早饭吧。这里有紫鹃伺候，就行了。”
她当然知道紫鹃提到那对梅花簪子的意思。是在劝慰她不要气那些闲言碎语。呵呵，真是个实心眼的丫鬟！她可没心思理会那些流言蜚语，也不屑去讨好那些喜欢嚼舌根子的妇人。至于她今天盛装妆扮的缘由，全都是因为老太太时刻惦念着，惟恐她这个嫡嫡亲亲的外孙女回到扬州城里过得不好，遂派了几个仆妇来看看她过得如何？既然人家都上门来了，她怎能不好好显耀下林家的气派呢？
见春纤和夏织都出去了，黛玉方说出真正的理由：“爹爹来信说，外祖母那边要派人来探望我，顺便再送些过冬的衣物来。紫鹃，一块坐下吃。”
说完，她站起身，移步到外间摆放好早饭的圆桌旁坐下，拿起调羹，轻轻舀着红枣桂圆粥，慢慢喝起来。
“莫不是来催我们回京都了？”紫鹃忽然明白自家姑娘生气的缘故了。在江南呆久了，她真舍不得离开安逸和乐的林家。
黛玉拿起筷子，夹起一个银丝卷放到紫鹃面前的空碟子里，说道：“这倒是没明着说？只是提到宝玉病了。”
“宝二爷病了？老太太的心情一定不太好吧。”紫鹃讶异的感叹，夹起银丝卷，送入口中。
“宝玉可是外祖母的命根子。贾府未来的指望。”
黛玉放下手中的筷子，拿起帕子擦拭嘴角，眸光一闪，继续说下去：“可惜宝玉对功名利禄视若粪土，富贵荣华视作烟云。整日沉迷於胭脂水粉，游戏玩乐。如果珠大哥还在，他尽可以悠游自在过完此生。然珠大哥已不在，兰儿虽聪慧，但却太年幼。环儿在舅舅的眼中属于扶不起的阿斗，再加上他是庶出。想要越过宝玉继承家业，绝无可能。”
“那琏二爷呢？”紫鹃不解。
“笨丫头。现在外祖母还活着，所以大舅舅和二舅舅没分家。若是哪天老太太不在了，你瞅着，那府里会为了那丁点儿家产闹得不可开交。到时，琏二嫂子两头不着好，琏二哥的日子也不好过。”黛玉一针见血地指出贾府里面暗藏勾心斗角，刀光血影。
“姑娘，你讲的这些，同我们回贾府有什么关系？”紫鹃越听越困惑。
“我爹爹当的是什么官？管的又是什么？而他就养了我这一个嫡亲女儿。”
黛玉淡淡一笑，抛出两个显而易见的问题，站起身，走到已铺了一层薄薄的樱草色绣花褥子的塌上坐下，翻看商铺送过来的货物单子，决定回贾府时所需要携带的乡土特产（绫罗绸缎珠宝玉器）
紫鹃惊愕地呆坐在原地，嘴里再也说不其他话来。黛玉抛的问题很简单，里面包含的意思却让她震惊万分。贾府竟然再打她家姑娘的主意。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富贵人生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