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不已释舟

1、第一章：坠落

　　2023年夏，北极圈内一座冰山的融塌带动了整个人类历史的改写。
　　冰山内沉寂亿年的远古病毒在短短一个月内席卷全球，所有生物都未能幸免于难。
　　这种后来被命名为“尼德霍格”的远古病毒，如同北欧神话中将世界之树的根系啃食殆尽的黑龙，将人类推向了生存的黄昏。
　　尼德霍格病毒一旦感染生物，其病毒内的基因就会整合到宿主细胞的基因里，导致宿主基因突变。
　　——或死亡，或变异，是被感染者唯二的结局。
　　生物变异造成的自然失衡直接导致了人类社会秩序的崩塌。曾经位于食物链顶端的人类被强行拖下神坛，面对变异体更加锋利的獠牙，比子弹更快的移动速度，热武器无法穿透的皮甲，人类仿佛回到了手无寸铁的史前时代。
　　——亦或者，比那个时代更糟糕。
　　因为你不知道，上一秒正与你并肩作战的队友，在下一秒会不会因为变异失智而咬穿你的喉咙。
　　但人类又很快发现，一些人在感染病毒后身体各方面得到进化的同时，并未失去理智。这样的幸运儿，被称为——“沉默者”。他们如同创造新世界的沉默之神，为人类度过这场浩劫带来了希望。
　　很快，真正的沉默之神——病毒疫苗“维达尔”诞生了，它虽然不能和普通疫苗一样，用抗体直接与病毒对抗，却能通过甲基化的方式，使不协调的基因停止复制转录，以此阻止人类的继续变异。
　　在沉默者和疫苗的帮助下，人类在历史转折点中重新站稳了生存的脚跟，开始了社会新规则的制定。
　　在无数次怪物清剿和内战统一中，社会规则最为被人们接受的伯德联邦共和国成立，其领土占据了现今人类重新开辟生存区域的五分之三。
　　其余，则是在战争中生存下来的各种区域性组织，伯德联邦宪法规定统称为——游离组织。
　　人类新纪年由此开始。
　　★★★★★★★
　　伯德联邦共和国根据地形和战略规划将领土划分为二十四个区。其中，E9区位于联邦东南部，气候湿热，常绿阔叶林面积极大，是生物种类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
　　——换句话说，这里也是食物资源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
　　……食物个屁！
　　楚夏脸都绿了。
　　他眼见着航行器的钢化玻璃外扑来一头似狼非狼的怪物，“咣”的一声撞在玻璃上，同他手指长短的利爪在玻璃上留下白色的划痕，尖锐的嘶鸣伴随着那怪物低哑的吼叫，令人胆寒。
　　这还不算完，几乎每个窗口都有形态各异的变异体如饥似渴地抓挠着玻璃，冰冷的瞳仁盯着航行器里的人露出森白的獠牙，仿佛下一秒就能把航行器里的人拖出来连皮带肉饱餐一顿。
　　这种情况，怎么看他们这群外来者都才是丰富的食物资源。
　　航行器里的食物……不是，人类哭叫声更大了，还有人哭嗝打的比外面的野兽嘶吼声还大。
　　这艘航行器是E8区伯恩基地大学派往首都基地大学交流考察的，航行器上除了一个指导老师，其余都是未经世事的学生，比温室里长大的小花也强不到哪儿去，此次航行器引擎故障迫降到这异变体成海的E9区森林里，吓都能吓死几个。
　　楚夏就是那倒了血霉的指导老师，好歹比那群学生大上几岁，哭这种丢脸的事憋也得憋回去，但眼见着那怪物被它身后又扑上来的一头更大的怪物一口咬断了颈子，手抖得像得了帕金森似的。
　　“为为为为……为什么特行部的救援还不来？！”楚夏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一句话。
　　“不知道啊啊啊！！！”眼见一头小山似的异变体推推搡搡走了过来，看上去比合金头盔还要坚硬的脑门“咚”的撞在窗户上，整个航行器似乎都抖了抖，楚夏邻座的一个男生抱着椅背崩溃的大喊着，声音中气十足，仿佛能化为实质一路奔上珠穆朗玛峰。
　　特行部是军区特种兵陆军特设部门，任务之一就是负责发生在异变体区的救援行动。
　　任务的高危性使特行部与其他部门的组成人员有很大不同——特行部成员全部由“沉默者”构成。
　　“沉默者”曾为人类在全球变异中存活下来做出过杰出贡献，他们的身体素质平均高过普通人2.32倍，在与变异体厮杀中占有极大优势，但由于没有注射疫苗，他们的基因极其不稳定，随时有异变危险，社会危害性不亚于任何闯入平民居住区的异变体，甚至更甚。伯德联邦为了更好管理“沉默者”，在联邦成立之初就分别在军区和政务院设立了特殊部门管理军籍和非军籍“沉默者”。
　　而军区特行部有一个特殊的称号——“联邦的执剑人”。
　　联邦授予这个称呼，本意大概是希望特行部能够为荣耀与守护而战。
　　但身为异变体和游离组织的清道夫，特行部用最血腥的方式维护着联邦的和平与稳定，因为每一次的派遣和出面都伴随着刀刃和死亡，比起“执剑人”，大部分人更愿意称他们为——“处刑人”。
　　对此争议，那群承受杀戮和舆论的年轻人——特行部成员的平均年龄只有25岁，显然也更喜欢后者。——大概是出于自己并非善良人的自知之明以及……某种中二情怀。
　　航行器上方传来恐怖的“咚咚”声，好像有什么庞然大物正试图砸穿顶部闯进来，整个航行器都在震动，有学生发出尖叫声，连滚带爬的远离那片地方，场面有些混乱，楚夏一把拽住一个差点撞在金属扶手上的女生，两个人七扶八撑才勉强站稳。
　　与此同时，航行器上方“刺啦”一声，五只镰刀似的爪子刺破合金顶部伸了进来，堪堪划过那女生的颅顶，那女生彻底僵住，浑身都在痉挛，楚夏咬着牙把她往航行器后面推，大喊：“躲开！快躲开！”
　　这种情况似乎也无处可躲，不知道什么地方突然“咔嚓”一声，似乎是玻璃碎掉的声音，楚夏被人猛地推了一把，一头栽倒在地上，心中大骂，却听见一个已经听不出是谁的声音撕心裂肺的大喊，“怪物进来了！”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旁边靠窗座位的那个男生猛地砸倒在他身上，伴随着沥沥拉拉的防弹玻璃渣，楚夏眼前一黑，蓦然意识到是他们旁边的窗户碎了，没有窗户隔绝的怪物嘶吼声仿佛能划破耳膜。
　　连心里都顾不上骂人，两人手脚并用往后面逃跑，一头像是树懒一样的怪物伸着尖长的爪子迅速的爬进来，张着只有两枚獠牙的嘴发出尖细的叫声，用树懒进化一万年也学不来的速度扑向楚夏的脚。
　　楚夏正顾着往前匍匐逃命，没意识到怪物的目标是他，但人类求生的本能却让他猛地一窜，那怪物扑空，爪子在合金地面上狠狠凿出一排深深的洞。
　　楚夏连滚带爬时回头看了一眼，差点一翻白眼吓晕过去，手脚并用跟条搁浅的鱼一样胡乱扑腾着往后躲。
　　那怪物似乎认定他吓傻了肉质比较紧，尖叫一声，又扑过来。
　　楚夏心脏蓦然停跳一拍，眼睁睁看着那怪物在半空中朝他露出两枚白森森的獠牙，心道这玩意儿肯定不是树懒变异体，牙比他的还白。
　　“咔嚓”——
　　一道银光从一道窗户刺进来，直直钉入那跃起的非树懒变异体的头颅——那一下肯定穿过脑干了，楚夏心又道。
　　那非树懒变异体身体如断了线的风筝般直直砸到对面的合金墙面上，炸开一滩黑红的血，又顺着墙面滑下来摔到地上，半个破碎的脑壳黑红白各色粘稠物齐流。
　　航行器内一时安静的可怕。
　　楚夏就觉得嗓子眼发紧。
　　“救援是不是到了……”有个学生和那死不瞑目的非树懒变异体的一只眼珠对视半晌，呐呐说道。
　　那原本在航行器顶部硬刨的爪子也不知道何时收了回去，阳光透过五道细长的缝隙投下浅浅的的光影。
　　“咚——”
　　一颗巨大而怪异的脑袋从舱顶掉了下来，瞪大的眼睛正好透过窗户盯着航行器里的人，脖子断裂处整整齐齐，好像被人打磨过。
　　学生们面面相觑，都不自觉摸了摸脖子上竖起的汗毛
　　“嘭——”
　　又是一声，一具长着镰刀形爪子的无头异变体也从舱顶滑落下来，重重的砸在地上，把那颗脑袋压成一蓬血雾，红红白白溅了一圈。
　　那一声让学生狠狠打了个寒战，如梦初醒，纷纷看向窗外。
　　果然，窗外刚刚还要拼死拼活爬进来的怪物都调转了方向，朝自己身后发出威胁的低吼，朝某个方向前仆后继。
　　楚夏爬起来，从就近的窗户往外看，只看见那群变异体耸动的后背，不远处有不断跃起扑杀的怪物，但都在半空中被击飞出去，被后面的变异体抢夺着撕吃了个干净。
　　“咚——”
　　又有东西落在航行器顶部，但声音不大，似乎很轻。
　　仓里的女生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嘴，眼神里充满了尚未死里逃生的惶恐。
　　然而顶部没有异变体的爪子刺进来，一个身穿白色作战服的年轻人落到窗外，两指并起在额前挥了一下，算是向仓里被吓坏的小朋友们打了个招呼。
　　航行器里的人还没松口气，不知道从何处窜出来的一头长着鳄鱼吻的异变体突然咬向那年轻人的肩膀，就凭那口参差不齐的獠牙，那年轻人的肩膀一定会留下一个波浪形的缺口。
　　然而那年轻人只是不慌不忙地“啧”了一声，抽出腰间的匕首猛地刺进那异变体的脑袋，然后一脚把那恶心的东西踹了出去，匕首再一甩，几滴血水溅在地上。
　　那漂亮弧光让楚夏突然明白刚才救他命的银光是谁的了。
　　那年轻人把匕首重新插回腰间，敲了敲某扇已经碎成蜘蛛网的窗户玻璃，笑眯眯道：“帅哥，开个门呗？”
　　楚夏：“……”
　　那一瞬间，他恍如回到了纸醉金迷的酒吧，一个一看就没成年的小屁孩故作老练的趴在吧台上，对坐在老板身边的老板娘说，“美人儿，请你杯啤酒呗？”
　　当然，那年轻人显然是被称为“美人儿”的那种，楚夏没见过真正意义上的“处刑人”，但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沉默者”，这年轻人的相貌肯定都算是佼佼者，他甚至不怕麻烦的留了刚过肩的中长发，上半部分松松垮垮的扎着，发尾在颈间勾着缱绻自然的弧度。
　　“楚老师，开门吗？”一个刚好躲在门口的男生弱弱举起手。
　　“开！快开！”楚夏如梦初醒，踉跄着奔过去一巴掌拍上航行器的指纹识别。
　　航行器的机械门“嘀嘀”两声，缓缓打开。
　　纵然异变体已经不再虎视眈眈的逼近，但几个离门口近的学生还是慌慌张张往里挪了挪。
　　那年轻人于是散步似的踏着楼梯进来，站在门口环视一圈，赞赏似的开口，“你们运气不错啊，一个缺胳膊少腿的也没。”
　　运气不错的学生们脸有点绿。
　　“哼。”一个男生脸色苍白，脸上却露出一个嘲讽而愤怒的笑容，“那要是运气不好呢？等我们就剩骨头了你们才来吗？”
　　楚夏轻轻倒吸一口凉气。
　　那年轻人挑起眉梢，歪着头盯着那男生，唇角的笑容很浅，“当然不是……”
　　楚夏刚要松口气，就听那年轻人继续道，“如果航行器内失去生命体征，我们会半路就打道回府。”
　　“咳咳咳——”楚夏一口气顶进了食道里，剧烈咳嗽起来。
　　那男生的脸色顿时比大棚里种植的小油菜还苍翠。
　　年轻人歪了下头，慢悠悠走到那具早已凉透的非树懒变异体旁，半蹲下来打量了一下自己那把刀刃已经完全没入怪物头颅的匕首，冲不远处一个男生勾勾手指，“喂，小孩儿。”
　　“……啊？”被点中的那个男生傻呆呆的看着他。
　　“带纸巾了没有？”那年轻人漫不经心道。
　　“没、没有……”男生结结巴巴的回答。
　　那年轻人就皱了下眉，那男生顿时感觉那把匕首下一秒会直接贯穿他的脑袋，但那人却只是很嫌弃的又“啧”了一声，伸手拔出那柄匕首。
　　匕首刀面银白，光洁的跟刚出厂似的。
　　男生：“……”
　　他不是很懂洁癖的人。
　　“塞壬？”一个身穿黑色作战服的男人三两步跨进航行器，高大的身材把门口投进来的光亮挡去大半。
　　“科恩，解决完了？”那被称为塞壬的年轻人拎着匕首站起来，随手挽了个刀花。
　　“差不多了，”高大男人扫视一圈航行器里跟鹌鹑似的学生们，“你跟他们说了没？”
　　那年轻人随口道：“忘了。”
　　他走到门口，用拎着的匕首刀尖指了指楚夏，活似打劫的，“那位……老师？是该叫老师吗？麻烦安排这群小孩儿们收拾一下，三十秒后出航行器，大型运输机在这破林子里降落不了，我们得步行二百五十米到临时停机坪。”
　　楚夏和学生们：“……”
　　那年轻人挑了下眉，匕首在指尖转了一圈，似乎下一秒就能飞出去，“没听懂？”
　　学生们又静了一秒，霎时炸开——
　　“我背包呢？！我背包呢？！”
　　“哎我去！你们别踩我行李！”
　　“别挡道！让我过去啊啊啊啊！”
　　那年轻人满意的把匕首插回腰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