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科室》梧州

5、房子的盛宴

　　鉴证科大概是他们这里具备了最多高科技器材的地方。而法医处在地下一室，法医处很大，几乎占据了地下一楼的全部空间。

　　殷离走进其中一个房间，走过占据了半面墙高两面墙的面积的金属立柜，以及摆放在房间中间的几张反射著冰冷的金属光泽的手术台，进了最靠里面的那个房间。

　　韩白华看起来像是这里的国王，戴著口罩站在手术台旁正等著他。

　　韩白华做事很有效率，殷离赶到的时候只看到摆在手术台上□□的尸体上大大的Y型切割线，尸体看起来很干净，殷离知道那是被高压水龙头清洗过的结果。他低头看著杨微，在光线下她看起来惨白而有些浮肿。

　　“有发现什麽有价值的东西麽？”

　　韩白华摇摇头：“尸体被处理的很彻底。没有伤痕，没有搏斗的痕迹，指甲里没有对方的皮肤组织──她大概到死的那一刻都没法反抗。”

　　“不过尸体的伤口很深，它切断了她脖子上的左动脉，一瞬间的压力会让血从伤口处飙飞出来，伤口从左至右，我想就算凶手是站在她身後下的手，为了控制住她，他身上应该也会沾上一点痕迹。而那麽多的血，就算你动用专业清洁队，也会留下一点线索。”

　　“药物检验呢？”

　　“没有用药的痕迹，过在尸体的胃部发现了一些食物残渣法国菜的东西，我送去化验过了，里面的一些物质来自一些很特殊的调料，是范德维尔专用的。那里的价钱不是一般人承受的起的。”韩白华将报告递给殷离，道：“不过最有趣的不是这个，我们把尸体身上的水的样本跟你们从叶宅取回来的所有样本都对比过了，没有一例相同。”

　　殷离若有所思地看著躺在手术台上的杨微，後者表情安宁，一点痛苦的表情也没有，似乎直到死亡拥抱了她，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遭遇了什麽事情：“你的意思是，叶宅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起码从你们带回来的样本中，我无法得出这个结论。而且死亡时间可以进一步的缩短，大概是昨天晚上八点到十点半。”

　　“她身上的这套比基尼也同样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东西。被害人没有被性侵害的迹象，那套比基尼简直干净的就好像刚刚被人彻底除菌消毒清洗过一样。不过这套比基尼就跟她吃的那顿晚餐一样，都价值不菲，而且她这件是定做的。”韩白华将放在旁边盆子里的比基尼翻了一下把里面的一个小小的徽章标记给他看：“我想问一句，这个人难道是什麽富翁或者家里很有钱麽？要不然怎麽用的起这些东西，这麽一件搞不好就值得上我们半年的工资了。”

　　殷离脑海里闪过那份报告上言简意赅的几句话──杨微，女，出生於一个工薪家庭……毕业後进入齐振公司，一年後辞职。

　　“不，我想她一个月的工资大概都消费不了其中的一样。”

　　韩白华看向他：“那我想，你们大概得先去找找谁是让她用得起这些东西的人了。”

　　拿到报告，尹蔓生毫不客气地把殷离和伏华一起赶出了门，让他们趁著消息还没有彻底传开的时候赶紧赶到Ｄ大跟江月白见一面，了解情况。要不然等那帮无孔不入的媒体知道消息，那就难弄了。

　　D大在这个城市的另外一端，占据著这个城市风景最好的地段，整个大学就好像长在一片深远的森林里一样，旁边都是一些低调的散落开的高级别墅，居然没有一般的大学外面此起彼伏的旅馆酒店，除了有一条从早上热闹到晚上的小吃街还有一些风格同样追求低调优雅的商店，几乎跟其他大学完全不一样，自成一格。

　　据说这里原本不是这麽高价的地段，D大刚刚落成的时候，这里简直就是乡下的乡下，後来城市不停的规划，高耸的楼房竞赛一样从这个城市的各个角落长了出来，等到政策开始注重环境的时候，居然只剩下这麽一块地方没有被规划过。

　　至於叶夏商住的叶宅，那是另一种风情。

　　殷离跟著伏华漫步在校园里，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想起叶宅。离去前的匆匆一瞥，在阴凉的天光下，褪去了昨夜的梦幻星光，盘踞在悬崖上俯瞰著大海的叶宅顿时跟叶夏商重合在了一块。

　　伏华熟门熟路地带著他抄著近路赶赴他们的目的地。D大从建成到现在，总共经过三次改造，道路早已不是一开始的中规中矩正南正北。人文楼拥抱著D大唯一的一个湖泊在D大的西北角，江月白的办公室也在那，自从销假後，江月白的作息已经恢复到了原先的时刻表，他本来就是一个专心於学术研究的人，自从订婚取消这件事情之後，每天除了去医院照顾自己的母亲，他几乎把自己的办公室当做了自己的家，简直就是住在了学校里。

　　江月白的办公室在五楼的最末端，门没有关，殷离到的时候他正站在书柜前翻阅著资料，听到敲门声，江月白下意识地转头看向他们，一脸疑惑。穿著白色T恤米色长裤，从侧旁映入的淡淡晨光穿透他的衣服，笼出如同光织就的轮廓。如果说叶夏商全身上下皆有种不动声色的胸有成竹，举重若轻，那这个人看起来则气势柔和的多，江月白长的不出色，跟叶夏商压根没法比。

　　江月白很瘦──这是殷离对他留下的第一个印象。虽然在照片上殷离就已经知道了他是瘦弱的书生模样，但现实中看到在衣服里空落落的削瘦身材，他还是有些吓了一跳。

　　看起来那场风波折腾的他够呛。

　　“江先生？”

　　“殷警官？”愣了一愣，江月白才想起那通说要跟他了解情况的电话。有些拘谨地让他们落了座，他坐在他们面前，手里的书根本不知道是拿著好还是放下好。

　　“江先生，你认识杨微吧？”

　　江月白无措地推了推眼镜：“她是我未婚妻……啊，是前未婚妻。我们取消婚约了。怎麽了？有什麽事麽？”

　　殷离从包里掏出那几张照片，摊在他面前：“你能确定这是杨微麽？”

　　等江月白看清了那些照片後，脸刷的一下变得更加惨白：“这，这是怎麽回事……”

　　“昨天晚上杨微被人从叶宅发现。”殷离迅速地看了眼江月白，後者眼中几乎没有掩饰的愤怒和厌恶，他觉得自己大概没有必要解释叶宅是哪里：“叶先生表示他根本不认识她，也没有给过她邀请函，不过因为宾客有人指出她可能是杨微，所以我们来向您确认下身份。”

　　江月白颤动了下嘴唇，最後却反问道：“你们为什麽要向我确认情况？”

　　殷离耸了耸肩：“我的同事正在往她家赶去，毕竟您也算是最熟悉她的人之一了，刚好，我的这位新同事还是你的校友，我们就先往这里来了。”

　　“校友？”江月白疑惑地看向伏华，过了一会恍然大悟道：“啊，你是伏华，我在沈青的照片上看过你，你哥哥还好麽？”

　　伏华腼腆地应道：“他还好。”

　　江月白终於露出了从他们见面以後第一个笑容：“的确，你哥哥那性子，就是天塌了他大概都还很好。”

　　大概是遇到了熟人让江月白的心防卸下了不少，他把一直攥在手里的书放下，问道：“你们要跟我了解些什麽？”他苦笑著道：“要是从前，我敢肯定地说天底下除了她父母大概只有我最了解杨微了，但现在，我想我大概根本不了解她。她从前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我为了研究，经常会忽视她，但她从来都不介意，乐观向上，人也很热情，只是现在，或许人如果变起来，是真的很快。”

　　“杨微大概是什麽时候认识的叶夏商，你知道麽？”

　　江月白摇摇头，道：“我不大清楚，不过我想大概是一个月前的那次画展。那次她本来是不想去的，是特意陪我去参加的。那次画展主办方邀请了叶夏商来观赏，大概是那次认识的吧，我太著迷於画展了，连杨微什麽时候从我身边走开的都不知道。”

　　“听说杨微自从那件事之後就搬出家了？”

　　江月白苦笑著摇了摇头，低声道：“她居然搬出家了麽……我都不知道。”江月白看起来很哀伤，他大概没预料到杨微会避他避的这麽彻底，他向殷离表示之前婚约结束之後，杨家父母有为了这件事把他约到家里跟杨微谈一谈，但是当时杨微很生气，冲他大吼了几句之後就愤愤地从家里离开了，从那件事情之後，他也就不再好意思再去见她了。

　　江月白的声线有些低沈，却很柔和，还有一点点清透，如今将自己最痛苦的事情对著一个外人道来，也是十分的节制。
　　这对於他来说大概简直就是一场无妄之灾，莫名其妙地一直跟他很甜蜜的未婚妻表示要取消婚约，一点余地也不留，江月白不过表示了一点疑问，她就单方面宣布了这个消息──连他们的订婚戒指都是她事後让快递交到他手上的。一直到现在，江月白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情，让杨微这麽决绝。

　　殷离点了点桌面，问道：“你知道她搬去哪住了麽？”

　　江月白一脸苦笑：“她连见也不愿见我一面，我又怎麽会知道她搬到哪里去了。大概是她朋友那或者是租了个房子住出去了吧。取消了婚约之後我也没有资格过问她的事情了。”

　　突然，伏华在一旁问道：“江先生，你喜欢钓鱼麽？”

　　江月白有些惊讶地看向他，才注意到他指著挂在墙上那一幅鱼拓。他的办公室井井有条，到处都是书柜，每个书柜都被塞的满满的，除了书之外几乎没有其他的东西，娱乐的东西没有消遣的东西没有，就算是书，也都是一些资料文献，连可以用来休闲的书也没有，那幅被郑重其事挂在墙上的鱼拓大概是里面唯一的异类。

　　“啊，是。”江月白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父亲生前就很喜欢钓鱼，不过我技术不好，那是我钓过的最大的鱼了。”

　　大概是聊到了自己的爱好，江月白说话比之前自然多了，起码没有那麽多的客气。伏华趁热打铁，眼神羡慕地看著那幅鱼拓：“那种鱼只有在晚上才会活动吧？可惜我哥哥不许我太晚了还出门，要不然我也想去试试看。”

　　“那也是我第一次成功。为了这条鱼我蹲守了好几个晚上，差点连第二天的课都没赶上。”江月白热切地跟上了话题，顿时，两人之间的隔阂被彻底地消除了。

　　殷离听著他们的对话，一句话也没插进去──这个伏华，看起来比他表现出来的更加有用一点。江月白这种人不像一般已经踏入社会多年的人，即使心有警惕，起码表面上也会跟警方打好关系。他们如果不对你放心，那麽他就什麽都不会跟你说。固守自己，固守秘密，顽固的难以置信。

　　环顾四周，他的视线停留在了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张照片上。那是还活著的杨微和江月白的合影。照片上的两人大概想不到他们後来会变成这个样子，杨微笑的十分开朗，献宝一样对著镜头捧著一条大鱼，站在她身边的江月白也笑的十分舒畅，头发被风吹的凌乱盖在了脸上，也不以为意。

　　殷离的视力很好。

　　不动声色地仔细查看著那张照片，殷离饶有兴趣地注视著照片的左上角。

　　那是一座高耸的悬崖，海浪湍急地打在崖壁上，激起厚重的白色泡沫，悬崖上的那幢别墅巍然不动，带著一种胸有成竹的淡然处之。

　　就好像它的主人一样。

　　那是叶夏商的别墅。

　　也是杨微最後躺卧的地方。